“你妈是不是也不给你寄点东西?”老丁从门外探头进来,手里捧着刚领回来的包裹,满脸好奇地问我。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手里那个鼓囊囊的袋子,笑了笑,“她忙,顾不上。”
其实心里酸得不行。
我低头继续算着手里的数学题,窗缝里吹进一阵风,把桌上的草稿纸刮到了地上。
那是2002年的冬天,东北的冷风刮得人脸疼,教室的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花。
桌上的台灯闪了两下,彻底熄了。
我摸索了半天,点燃了一根蜡烛。
橘黄色的光摇晃着,映在草稿纸上,也映在我的心里。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妈早就不管我了。
从高二那年我爸去世后,她就改嫁了。
我爸是个普通工人,工作辛苦,操劳成疾。
那年他突然心脏病发作,倒在了车间里,再也没醒过来。
我妈办完丧事,没过几个月,直接嫁到了隔壁镇。
她好像早就想好了后路,连多余的眼泪都没流。
她跟我说:“你舅舅家离学校近,暂时去他家住两年吧,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然后,她就走了。
舅舅家确实收留了我,可那三年,我过得真不算好。
舅舅舅妈是种地的,家里条件一般,还有个比我小一岁的表哥,叫建军。
我们俩同班,成绩差距不小,我总是年级前三,他总在中游。
刚开始,舅舅对我成绩好挺高兴,逢人就说:“咱家这外甥女有出息,肯定能考上大学。”
可后来,表哥成绩一直上不去,他就不怎么提这事了。
有次晚自习回来,我发现家里唯一的台灯被搬进了表哥的屋子。
我问舅妈:“灯呢?”
她头也不抬地说:“建军晚上复习用,灯先给他。”
我说那我怎么办?
她扫了我一眼,语气不善:“你学习好,还怕没法看书?”
我没再说话,点着蜡烛继续写作业。
再后来,舅妈干脆把我爸留给我的旧棉被给了表哥。
她说:“男孩子体弱,冬天怕冻着。”
我心里难受,可又不敢顶嘴。
有时候晚上冷得睡不着,我就缩成一团,用体温暖被窝。
有天夜里,我实在忍不住,蒙着被子偷偷抹了会儿眼泪。
没想到被舅舅听见了。
他推门进来劈头盖脸地骂:“别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我们收留你已经够仁义了,还想要啥?”
我不敢吭声,只能咬着牙忍着。
我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
那年夏天,我考上了哈尔滨的一所211大学,而表哥却只考了个大专。
全家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舅妈嘴里嘟囔着:“真是白养了。”
我没说什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走了。
舅舅送我到校门口,连车都没下,就摆摆手说:“记得别丢我们家的人。”
我扛着行李往学校里走,眼眶发热,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
大学的日子很苦。
我为了省下生活费,打了三份工,干家教、发传单,还在餐馆洗过盘子。
冬天站在街头发传单的时候,零下二十几度,我的手被冻得通红,嘴唇都裂了口子。
可我不敢停。
每个月攒下来的钱,我寄回去一部分给舅妈。
我想着,这算是还他们的恩情了。
有次,我攒了三个月的工资,给表哥买了部手机。
谁知道,舅妈在电话里冷冰冰地说:“什么破手机,信号都不好。”
我攥着听筒的手微微发抖,咬着牙说:“下次再买好的吧。”
挂了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很久的呆。
后来,表哥结婚了。
舅妈打电话让我出点彩礼钱,说是“你表哥结婚家里拿不出那么多,帮衬一下。”
我当时刚毕业,在一家外企做文员,工资不高,但手头有点积蓄。
想着舅舅家养了我三年,还是拿出了五万块。
可舅妈收了钱,却阴阳怪气地说:“你嫁了个有钱人,怎么就出这么点?”
我忍着火,没吭声。
可老公知道后,气得拍桌子:“你掏了五万,他们还不满意?你图什么啊?”
我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觉得委屈。
可我还是想着,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
几年后,表哥的生意失败了,房子因为市场波动亏了十几万。
舅妈逢人就说:“全怨她,当初她出钱买房,怎么就没劝着建军多考虑考虑!”
我听了这些话,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那年过年,我回了一趟老家。
舅妈看见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你弟弟混成这样,全是你害的!房子也赔了,媳妇也跑了!”
我站在那里,听着她越说越难听,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表哥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凭什么赖我?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说完这话,我转身就走,连头都没回。
从那以后,我再没回过舅舅家。
2022年,我收到了一封信。
是表哥建军写的。
他说舅舅前年因病去世,舅妈一个人生活,身体也不好,家里的房子快塌了。
他还说,他一直记得我给他买的手机,也知道舅妈这些年说了不少难听话。
但他希望我能回去看看,给舅妈一个道别的机会。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回了老家。
村里的路还是那样,坑坑洼洼的,一路颠得我头晕。
舅妈见到我时愣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头发全白了,整个人瘦得像根柴火棍。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了句:“妈在村里给你留了几百块钱,你有事就找村长。”
她哽咽着说:“你妈……她早几年就走了,走前让我别再为难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打了一拳。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我。
离开村子时,我路过了一片油菜花田。
阳光洒在田野上,风吹得花香扑鼻。
我突然觉得,心里那些怨恨,好像也被风吹散了。
我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