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块手帕吗？”她站在我面前，语气平静得让我心里发慌，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藏着什么特别的心思。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到了1990年那个夏天。
那年我19岁，刚从镇上的初中毕业一年，没考上高中，在家帮父亲干农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村里人都觉得我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但谁能想到，那年的征兵改变了我的人生。
征兵的消息传到村里时，村长挨家挨户地喊人去报名。父亲一开始不同意，说家里离不了人。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能出去见见世面，也不想一辈子窝在这小山村里。
报名那天，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村口挤得水泄不通。最后结果出来，只有我一个人身体合格。村里人一边羡慕一边开玩笑，说我这是“祖坟冒青烟”。
去部队前一天晚上，几个初中的同学来家里给我送行。大家围坐在院子里，聊着天，喝着母亲从镇上买回来的汽水。月亮很亮，把我们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清楚。
有人送了我一本书，有人送了我一个旧军壶，轮到杨秀敏时，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给我。
那是一块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只红色的小鸟，旁边还绣着四个字——“平安归来”。
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蚊子似的：“这个……我妈教我绣的，你别嫌弃啊。”
我接过手帕，心里有些发热。这姑娘平时话不多，性子也内向，能做出这个东西送我，肯定是下了不少功夫。
我看着手帕，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行，我收下了。等我回来，请你吃糖。”
她听了，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第二天早上，我背着行李出发了。父母送我到镇上的车站，母亲红着眼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父亲则在旁边不停地说：“在部队听话，别惹事，别给家里丢人！”
火车开动时，我看着他们站在月台上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到了部队，我被分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刚到那里的第一天，我就被那里的热浪拍得差点晕过去。白天的太阳毒辣得让人喘不过气，晚上躺下，满身的汗黏在被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每天站军姿、跑步、扛沙袋，胳膊和腿疼得像不是自己的。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不能让家乡人看不起。
有一天晚上，我从背包里翻出那块手帕，看着那只红色的小鸟，心里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觉得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下去。
几个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杨秀敏寄来的。信里写着家里的近况，说村头的大榕树被砍了，村里修了水渠，还问我在部队过得怎么样。
我看着那封信，心里竟然有些激动。部队的生活枯燥又艰苦，能收到一封信，哪怕只是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让人觉得温暖。
从那以后，我们开始通信。她会跟我聊村里的新鲜事，我则会告诉她部队里的生活。信里没有什么情情爱爱的话，但每次收到她的信，我心里都觉得特别踏实。
三年里，我们的联系从未中断。她的信成了我在部队生活中最大的慰藉。每次训练结束，我都会翻出她的信读上几遍，心里像是有了一盏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1993年，我退伍回了家。那天，村里人都跑来看我，堂屋里挤满了人。杨秀敏也来了，站在人群后面，默默地看着我。
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低着头，脸红得像是回到了三年前。
几天后，母亲突然跟我说，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对象。我本来不想去，但拗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去了。
谁知道，到了地方一看，相亲的对象竟然是杨秀敏！
我俩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低头笑了笑，说：“这算不算缘分？”
我挠了挠头，说：“这……也太巧了吧！”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两家的父母张罗的，说媒的人觉得我们俩年纪相仿，又是老同学，就撮合了一下。
我心里挺高兴的，但也有点不知所措。她倒是大大方方地说：“不然就试试吧？反正两家人都认识。”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交往。她依然是那个话不多、性子温和的姑娘，但我发现她比以前更懂事了。我们处了半年，就定下了婚事。
日子过得平淡又幸福。
可就在我们准备结婚的前一个月，意外发生了。
她的父亲突然病重，家里欠了一大笔医药费，婚事只能搁置。她主动跟我提分手，说不想拖累我。
那天晚上，她在村头的小路上对我说：“你还年轻，不能因为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我说得很平静，但眼眶却有些湿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说：“婚事可以缓一缓，但我这辈子认定的人就是你。”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嘴唇颤抖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谢谢你。”
后来，我去镇上的砖厂打工，每个月把工资的一半寄给她家。她也在村里拼命干活，照顾家里的田地。
我们一起熬过了那段最苦的日子。
一年后，她的父亲身体渐渐恢复，我们终于补办了婚礼。
婚后，我依然在砖厂干活，她则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虽然辛苦，但我们都觉得满足。
有一天，我无意中在柜子里翻出了那块手帕。它已经有些发黄了，但那只红色的小鸟依然鲜艳。
我拿着手帕问她：“你还记得这个吗？”
她回过头，笑着说：“记得啊。当时我绣了好几天呢，手指都扎破了。”
我看着她，心里满是感激。
人生的路很长，但有些人一旦遇见，就注定会陪你走到最后。
“你还记得那块手帕吗？”她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我点点头，把手帕递给她，笑着说：“当然记得。不然咱俩能有今天？”
她接过手帕，低头笑了，那笑容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夜，纯粹而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