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朱温最后死于亲子之手一幕,虽然情节充满戏剧性,基本事实应该是有根有据,只不过对其下场的讽刺,包括对其结束三百年唐朝的各种不满,后人在史料细节方面难免加油添醋,充满各种批评。
最严重的问题自然就是对儿子的约束不当,也包括所谓荒淫的问题。像《新五代史》评论说:“因于一二女子之娱,至于洞胸流肠,刲若羊豕,祸生父子之间,乃知女色之能败人矣。自古女祸,大者亡天下,其次亡家,其次亡身,身苟免矣,犹及其子孙,虽迟速不回,未有无祸者也。”《五代史阙文》说:“世传梁祖乱全义之家,妇女悉皆进御,其子继祚不胜愤耻,欲剚刃于梁祖。”《资治通鉴·后梁纪三》也说:“辛丑,帝避暑于张宗奭第,乱其妇女殆遍。宗奭子继祚不胜愤耻,欲弑之。”
影视剧中的朱温形象
之前笔者提过《旧五代史》原书没有留下朱温本纪,宋代史料留存的朱温晚年情节有过润色和加工,这种事情的可信度存疑。假如分析朱温最后两年的行动看,乾化元年正是柏乡之战结束后,朱温退军在洛阳避暑休养,他忽然对臣下张全义家里的女眷动了邪念,“留旬日”是有十天时间,朱温在张家纵情声色,张氏父子只能忍辱苟且。写的十分夸张,充满对末日君主的渲染和批评,可张全义是什么人,事实上当真会如此吗?
张全义可不是什么小角色,朱温建立后梁,封张全义为河阳节度使,加魏王,赐名宗奭,两人的关系也算非常亲密。张全义奉朱温号令重建了洛阳城,接连加太保、太傅,最后加太师。在朱温最后一次亲征李存勖的时候,张全义是留守后方的第一文臣,负责给前线输送军资钱粮,一直要算朱温非常信赖的人物。
《新五代史·张全义传》称梁太祖劫唐昭宗东迁,缮理宫阙、府廨、仓库,皆全义之力也。《旧五代史·太祖纪七》称帝将巡按北境,中外戒严,诏以河南尹、守中书令、判六军事张宗奭为大内留守。由于柏乡一战非常不顺,朱温回师停留在张全义家中既是避暑,也为了排解败退的郁闷,是有放松散心的意思,这些都是事实。
朱温当时确实心病很重,连带张全义受到一些猜疑,所以《旧五代史·张全义传》专门提到张家夫人储氏曾向朱温求情,称张全义不过是一个农夫资质,就是在洛阳苦心经营为皇帝打下一点基础,如今老朽,时日无多,根本犯不着让皇帝担心,史书还特意写朱温听了笑着宽慰储氏。
综合史书的记载来看,就能发现,对张全义家中女眷的命运全出自《新五代史》《资治通鉴》,张全义受过朱温猜疑,储氏又曾为丈夫冒死出头向朱温求情,进一步加油添醋。
关于朱温的传记
夫人储氏虽说“自贬身价”称张全义毫无本事,可张全义此人从一个世代务农的底层平民打拼出身,一生经历过唐僖宗、唐昭宗和朱温三代君王,张全义这一名字是唐僖宗所赐,而张宗奭这一名字是朱温所赐。老上级李罕之本来和他关系很好,就因为张全义为人口碑很好,李罕之想要不断从张全义那里得好处,一度想逼迫他,是朱温在关键时刻营救他,两人就此结下终身情谊。张全义下能得百姓口碑,上能得皇帝欢心,他让朱温信任绝不是靠单纯拍马献媚,绝对是有真本事,这一点也和朱友文的作用很相似。
张全义不仅在朱温手下一直升官,长期得到重用,之后依然在后唐为官,虽然因朱温晚年问题,确实有过一些猜疑风波,但没有真的受到打压和排斥,朱温上门对他进行这样的羞辱,完全毫无道理,不是说作为皇帝就真的可以胡来蛮干,关键在张全义这种重臣家里,这种行为怎么说也有点找死的味道。
从另一角度说,张全义也完全不需要利用自己妻女卖身的办法去谋求自己得到朱温信任,纯粹就是为了歪曲丑化朱温,史书虽然并非原始面貌,但根据史实背景,其实还是可以看出一些真相端倪。《旧五代史·太祖纪六》指这一年“七月,帝不豫,稍厌秋暑。自辛丑幸会节坊张宗奭私第,宰臣视事于归仁亭子,崇政使、内诸司及翰林院并止于河南令廨署,至甲辰,复归大内。”《旧五代史·张全义传》记:“乾化元年,册拜太师。”都没有捕风捉影记录张全义家中的风波,当时朱温因为败绩后,病情确实加重,所以回师途中到他很信任的大臣家中休养,张全义家中成了“行宫”,朱温会不会在已经病情加重,又需要临时办事、人来人往的地方做这等“自掘坟墓”的糊涂事,实在令人怀疑。
要是真像《新五代史》《资治通鉴》所写那种情况,张全义的子侄早已火冒三丈,恐怕轮不到朱友珪和韩勍来密谋搞事就会在府上先动手了。如前所述,张家父子经营洛阳达三十年,说一句在当地一呼百应显然不算夸张。朱温在张家的府邸作死,就算张氏父子是拼着不要脑袋冒险,那也是能够办到的。朱温这一生其实都称得上精明,就算晚年疑心病重,要说故意找茬引火烧身,让张家满门男人头顶长草原,感觉这件事还是经不起推敲。最后张全义改投后唐,也是朱友珪夺位后不久失败,后面上位的朱友贞对他并不那么信任,他是无可奈何才联系上他的弟弟张全武疏通李存勖。后梁灭亡以后,张全义才迎李存勖入洛阳表达忠心,原则上张全义和朱温到最后也并没有产生仇怨的迹象。
而朱友珪以谋逆上位为由,升韩勍为忠武军节度使,任弟朱友贞为汴州留后。朱友贞是朱温的第三子,实际他当时是嫡子。母亲张氏是朱温曾经的贤内助,不仅为人果敢有为,对朱温冲动狠辣的性子多有规劝,朱温每每遇到难题,张氏时常会有意想不到的点子能够帮助朱温,算是他不可多得的贴心参谋。
影视剧中的李存勖形象
史书记载最典型的一幕就是朱温和儿子朱友裕的矛盾,朱友裕出力攻打朱瑾,但让对方跑了,朱温怀疑朱友裕可能被对方收买,为此心生嫌隙(事实上此事不简单,而是朱温接到养子朱友恭的密报才产生猜疑,调朱友裕出任许州,把军队交给其他人,这才产生误会)。朱友裕既郁闷又恐惧,就逃到山里躲藏。张氏为了使他们父子和好,派人找到朱友裕,好言劝说他主动认错,但朱温当时根本不肯听,还气得要将儿子推出斩首。张氏听到以后来不及穿戴,光着脚就跑出来拦住朱温,还护着朱友裕哭诉,“儿子回来认错不就已经表明清白坦荡,为什么还要杀他?”张氏拼死保护朱友裕,哭劝朱温,最终化解一场内耗,所以朱温对张氏非常钦佩敬重(后来那位密报朱友裕的养子朱友恭被贬官赐死)。张氏和朱友裕死于同一年(唐哀帝天祐元年,904,朱友裕是朱温真正的长子,以史书记载看,张氏似乎只生了朱友贞,朱友裕并不像是张氏儿子,维护朱友裕完全是为朱温着想,虽然朱友裕头脑比较单纯,但勇略方面是很出色的,能够为朱温做很多事),对朱温打击其实很大,既失去一个亲生的长子,身边又再没有像张氏那样贤德睿智的亲人帮忙拿主意,以至于称帝以后对继承人选长期难以抉择,最后酿成祸事。
张氏所生的朱友贞比朱友珪小四岁,小时候相貌出众,据说文才也不错,本来也很得朱温喜爱。但毕竟年纪偏小,在朱温打江山的时候,朱友贞没有什么表现机会,只是展露很好学的一面,据说他喜欢结交文人儒士,在军中只获得参军这一类职务。
朱温称帝以后,朱友贞还是逐渐获得一些任用,如作为禁军中的天兴军,属于亲信牙军,最后作为马步军都指挥使,总体上,朱友贞只是诸位皇子成员之一,他并没有特别表现出多少与众不同。
到乾化二年(912)夏天,朱友珪策划发生巨变,让供奉官丁昭溥及时向朱友贞传命,当时对他说博王朱友文是害死朱温之人,希望得到朱友贞支持。朱友贞有无觉察事情不对,史书记录不明,但从情理上当然是要站在支持惩处凶手的一方。没多久朱友珪摇身一变自己登位,朱友贞显然就明白着了道。朱友贞这才联络一些大臣,如姐夫赵岩、表兄袁象先,魏博节度使杨师厚(最早属于河阳节度使李罕之手下,随李罕之投靠晋王李克用,但李罕之临终前又改投朱温,如迎接唐昭宗时,杨师厚打败岐王李茂贞,后为朱温拓展荆襄地区,杨师厚以武宁军节度使身份攻取襄、唐、邓、复、郢、随、均,房等八州,后梁建立后改任魏博节度使,包括对李存勖也有过胜绩,堪称后梁第一大将,杨师厚治军得力,他的银枪效节军是梁军的精锐)准备拉朱友珪下马。
当时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是朱温的另一养子朱友谦,之前为冀王,朱友珪加封他为中书令,但朱友谦不接受命令。他本名朱简,是河南许州人,起初在陕州当军校,隶属节度使王珙。据说王珙在地方为人比较严酷,和兄弟王珂争河中节度使失败,朱简和另一将领李璠趁机摆脱,将王珙杀掉投奔朱温。朱简以朱氏本家向朱温攀亲认为义父,改名朱友谦。后来坐镇陕州,在朱温入关中打击李茂贞的时候也出力很多,朱温对他比较器重,称帝以后提升为河中节度使,后封冀王。
朱温的画像
朱友珪称帝以后也想以大量封赏收买人心,可很多老将还是颇为不平,关键他一朝得意,也犯下荒淫无度的错误。更加重朝野上下对他得位不正的议论,导致民怨四起。
不过半年时间,到凤历元年(913)二月,朱温的外甥袁象先、女婿驸马都尉赵岩与将领杨师厚等都先后与均王朱友贞达成共识,一起密谋着要起事拉朱友珪下马。袁象先率领禁军数千人杀入汴京宫中,朱友珪与皇后张氏逃到北墙楼下,命心腹冯廷谔将他和张氏杀死,随后冯廷谔自杀。朱友贞顺利占据汴京宫廷即位,为后梁末帝,朱友贞随后还恢复朱友文的官职和爵位,废朱友珪为庶人。
如果回顾一下朱友贞和朱友珪两兄弟之间的真实关系,若从朱温临终之前的情形看,朱友珪在图谋大位时,撇开派人游说朱友贞一节,原本两人的关系应该算不错,否则单靠一个说客出动,未必能够在这种大事上轻易就结盟。在当时那种关键时刻,应该说朱友贞确实帮朱友珪解决了朱温死后的一些麻烦,作为嫡子身份站出来支持兄长,确实对朱友珪摆平各方有相当的利好作用。然后朱友贞被授为东京留守、开封府尹,从后梁起,在没有明确册立太子储君的情况下,所谓的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就有某种接替大位的可能性,一直延续到宋朝。
但是,朱友珪贸然登位以后引来众多臣下猜疑,比如到底朱温怎么死的,比如博王朱友文是不是真的害了皇帝,还是朱友珪的个人野心作祟,加上他随后诸多行为都不够说服力。这时候朱友贞作为嫡子,对朱友珪登位表现感到失望,假如朱友珪坐上龙椅后有一些比较正当的作为,恐怕朱友贞也未必找得到理由再起风波。显然是朱友珪自己糊涂给了旁人口实,所以朱友贞顺利拉拢到一批大臣成功推倒朱友珪。再加上大将杨师厚很快身故,朱友贞又顺利将魏博地区重新调配,反而他相对来说还算坐稳了龙椅。但是,河东李存勖的势力也继续壮大,后梁还是因此走向了末路。
贞明二年(916),朱友贞命王檀、谢彦章(也是后梁名将,本为葛从周属下,认作义子,传授兵法,为梁军骑兵主力大将)、王彦章(算是后梁最厉害骁勇的猛将了,一把铁枪威震河朔。即使家属已经被晋军俘虏,采取离间计策,王彦章依然不为所动,后梁君臣已经对他猜疑,晋军也使用各种手段希望王彦章归顺,王彦章依然坚决对抗,成为后梁最令人动容的忠义形象,后唐、后晋、后周包括宋朝,后人都对王彦章都非常敬佩)兵出阴地关(在今山西灵石西南)袭取太原,久攻不克,只得退兵。
不久,李存勖在故元城(即王莽城,今河北邯郸市所辖大名市东北一带,大名就是唐五代著名的魏博镇核心魏州,后来北宋的北京大名府)大败梁军,随后攻占卫州(今河南卫辉市,属新乡市管辖)、磁州(今河北邯郸市磁县一带)、相州(今河南安阳)、洺州(今河北邯郸市永年区东南)、邢州(今河北邢台市)、沧州、贝州(今河北邢台市清河县一带)等地。黄河以北除黎阳(今河南浚县东)一地外,全部被李存勖占领。
贞明三年(917)末,朱友贞不顾宰相敬翔劝阻,到洛阳准备举行祭天。他亲赴伊阙拜谒宣陵(朱温的陵寝,在今河南伊川)。凑巧,李存勖率晋军攻陷魏州通向郓州(今山东泰安市东平县)的重要渡口杨刘城(今山东聊城市东阿县的东北,位于黄河岸边,但杨刘城今改名为杨柳乡并入姚寨镇。)。当时就流言四起,到处皆称晋军已攻进东京汴梁城。朱友贞惊慌失措,立刻放弃祭天匆忙返回汴梁。途中还让大将谢彦章领军出击,结果数次行动都无法收复杨刘城。
影视剧中的李存勖形象
贞明四年(918),李存勖调发河东、魏博、幽州等地军队出动准备一举灭梁。梁军步骑两大将贺瑰、谢彦章进驻濮州以北的行台村(今属于山东菏泽市鄄城县的东北)与晋军对峙。谢彦章等设伏大败李存勖,原本这一战的起初,梁军还占有一些优势。这时传出一个自掘坟墓的消息,步军大将贺瑰因私怨杀害骑兵大将谢彦章,居然发生自相火并的一幕。
史书描述比较简略,大体感觉是贺瑰对谢彦章很不服气。当时谢彦章的威名很盛,晋军一些人对他很惧怕,都不敢直呼其名。在梁军的军营中,谢彦章似乎有点一切围绕自己的主张行事,根本不理会旁人。所以另一将领贺瑰对他不满,凑巧另一马步都虞侯朱珪曾怀疑晋军对谢彦章有收买,两人就设计在军中酒宴上动手害了谢彦章,以通敌罪名上报。不仅如此,还连带杀有领军能力的骑兵将领,包括濮州刺史孟审澄和别将侯温裕,也都因为他们与谢彦章配合默契。
晋王李存勖在另一头听到消息简直乐开了花,称:“彼将帅如是,亡无日矣。”(见《旧五代史·梁书传记》),当即进兵临濮(今鄄城县的西南)。贺瑰率军追击,与晋军在胡柳陂(在今鄄城县的西北)交战,先胜后败。而此战获胜的一役令晋军损失了一代名将周德威,李存勖痛惜自责曰:“丧我良将,吾之咎也。”
周德威是河东朔州人,自小就投军,一生辅佐李克用、李存勖两位晋王,堪称沙陀部的汉人出身名将第一。他从李克用身边的骑兵做起,后任铁林军使,在攻破幽州擒刘守光、刘仁恭父子,击退梁军救援一战,周德威名声响亮。梁军围困潞州时,周德威救援李嗣昭也表现神勇,尤其关系李克用身故,李存勖继位的转折,周德威及时回到太原,对李存勖表示忠心辅佐,周德威当时成为晋军蕃汉马步军都总管,地位算是一等一的重要。随后李存勖的每一战,周德威几乎都是他最倚重的老将,为晋军扭转局面,反超梁军立下头功,所以李存勖对他的敬重是发自内心。
周德威死于此役应该没有异议,但具体死于谁手却有不同记载。贺瑰传记认为他当时已经获得军中职权,这一战是其主导,胜利当然也属于他。但周德威传记认为他是偶遇王彦章败退下来的队伍,因为手下兵少一时惊慌失措,不敌对方阵亡,似乎周德威是死于王彦章的手中。原则上古人史书在不同人物的传记中有为各自传主表功的意思,其实两种意见都说得通。
本来这一战就是梁军试图夺取太原失败,招来晋军大举反扑。之前谢彦章、王彦章原本也是奉命联合作战,而步骑两军的贺瑰与谢彦章无法合作,被朱珪趁机说动贺瑰害了骑兵主将谢彦章,夺了指挥权。而另一梁军大将王彦章是从之前杨刘城的前线败退,准备返回京师汴梁,意外参与到这一战事中,巧合之下斩杀周德威,确实是在这一战事中,因为些许巧合造成周德威的死。
但晋军后来获胜,还是取得濮州。贞明五年春,贺瑰试图夺取德胜城(指河南濮阳的黄河渡口,有南北两城寨,北城是后来的濮阳城,而南城位于南面五里左右,形成联防态势。北宋著名的澶渊之盟就在此处,宋朝是把南城作为重点防守,这里是五代北宋战事最激烈的要塞之一)失败,伤亡近三万,退回行台村大营不久染疾身亡,年六十二岁。
贞明六年(920),河中节度使朱友谦攻取同州(今陕西的大荔一带),请求末帝朱友贞同意儿子朱令德为忠武节度使,结果被拒绝。前面提过朱友谦也是朱温的养子,本来很得朱温器重,又坐镇河中地区。在朱友珪、朱友贞两个朱温亲子眼中,实际对朱友谦是既要用他,又难免猜疑他的尴尬境地,最终导致朱友谦选择背叛朱家,投靠李存勖。
影视剧中的李存勖形象
当然,朱友贞其实也担心朱友谦会心怀怨望,过后还是命其兼镇同州作为一种弥补。但朱友谦已投靠李存勖。入后唐时,朱友谦还被赐名李继麟,加封太师、尚书令,赐铁券,地位算是相当尊贵了。儿子朱令德出任遂州节度使,朱令锡当忠武军节度使。这里有一个职务上的变化,朱友谦之所以投靠李存勖,就是为儿子求忠武军节度使一职没有成功。投靠李存勖时,朱友谦得到符节后,确实先安排朱令德成为忠武军节度使,而另一儿子朱令锡做忠武军节度使是后唐时期的调职改任。
后来李存勖准备出兵讨伐前蜀,朱友谦很想立功表现,就请求让儿子朱令德参与其中,跟着皇子魏王李继岌入蜀,因此受命为遂州的武信军节度使。同光四年(926),朱友谦卷入内侍与伶官的恩怨中,被小人陷害,牵连到枢密使郭崇韬被冤枉谋叛的祸事,朱友谦和两个儿子都被杀,实际郭崇韬和朱友谦都无重大过失,这件事历来被看作庄宗李存勖转为昏庸的一个典型案例。
那么,当时梁末帝朱友贞命刘鄩、尹皓、温韬、段凝一同征讨同州,被李存勖援军击败,河中镇、忠武镇都因为朱友谦的转变被晋军占据。
龙德元年(921),河北成德镇又出变故。大将张文礼杀死节度使王镕全家,只留下儿媳普宁公主(朱温之女),自立为成德留后。张文礼本来是刘仁恭之子刘守文的手下,在幽州出乱子时投奔王镕,受到赏识,据说还赐姓改名收为义子一类,与另一心腹符习是王镕最倚重的人物。但是王镕不大喜欢管事,把事务交给儿子王昭祚后,王昭祚野心很大,妻子就是普宁公主,就有希望归顺后梁彻底占据成德的意思。王昭祚对下属并不像王镕那么宽容,所以张文礼惧怕过后失势,这才抢先一步动手,然后向李存勖称臣,但私下又通过普宁公主稳住后梁。敬翔得到公主的消息,就认为这是收复河北的契机,却因赵岩阻挠,建议未获采纳。
龙德二年(922),梁将戴思远(也是跟着朱温的老将,建立后梁时就为右羽林军统领兼晋州刺史,后地方职务经常变换,但基本一直都是右羽林军的统领)趁晋军主力在解决张文礼一事后追击前来骚扰的契丹兵马,在黄河一带发起反扑,收复成安,后因李存勖回师而退兵。不久戴思远又收复淇门(今河南浚县西南)、共城(今河南辉县东)、新乡三县,另外段凝、张朗也收复卫州。澶州以西、相州以南的州县大多被后梁夺回。
次年,昭义节度使李继韬从潞州(今山西长治)遣使表示要归附末帝朱友贞。部将裴约为泽州刺史却不肯投降后梁,朱友贞就命董璋攻打泽州(今山西晋城)。这年四月,李存勖在魏州正式建立后唐,年号同光,他就是五代十国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后唐庄宗。就在后梁方面看似有所振作,而唐军看似接连受挫的一刻,李存勖采取奇袭方式果断扭转乾坤,出演历史上最惊艳的一幕,仅半年时间就消灭后梁。
后唐建立之时,后梁末帝朱友贞正对昭义镇大举用兵,梁军主力都集中在潞州、泽州一带,郓州守军也多随戴思远屯驻在黄河前线。李存勖大胆犯险,趁机连夜冒雨渡河,领军一举袭破郓州。后梁腹心暴露,汴梁方面已无天险屏障可守。这一年五月,朱友贞再次起用名将王彦章为北面行营招讨使,希望阻止唐军西进。王彦章兵出杨村寨,攻克德胜南城,再次进围黄河岸边的杨刘城。杨刘守军顽强抵抗,李存勖也亲率大军来援。王彦章虽骁勇无敌,也屡战不胜,梁军被迫退回杨村寨。
八月,段凝自高陵津(在今河南范县东南)渡河进军澶州,掘开滑州(今河南滑县东南)南面的黄河大堤,以河水阻挡唐军。董璋出兵石会关(故址在山西晋中市榆社县的西北,为泽潞一带的重要关口),进逼太原。霍彦威出兵卫州,进犯镇州、定州。王彦章与张汉杰统领禁军,屯军兖州,伺机收复郓州。四路大军计划在十月向后唐发动总攻,形势的确对唐军非常危急。但梁军也造成兵力分散,汴梁防御空虚的不利局面。
后唐庄宗画像
十月,李存勖顽强攻破中都,俘杀梁军支柱王彦章、张汉杰、刘嗣彬等将领,跟着攻取曹州,长驱直入快速逼近汴京。这一战非常艰苦,但先声夺人,梁军方面已经破胆,基本丧失了抵抗的勇气。
朱友贞忙命张汉伦赶赴黄河前线,又催促段凝回军,让开封府尹王瓒征发城中百姓防守。因黄河决堤,张汉伦无法前进,也没能调来勤王军队。大臣建议朱友贞西奔洛阳,集中军队再与后唐对抗。朱友贞拒绝西逃,认为一旦离开京师就不能保证有人还会继续忠心。朱友贞已感觉穷途末路,将控鹤都将皇甫麟召到建国楼说:“梁晋乃是世仇,你快杀了我,不要让我落在仇人手里受辱。”皇甫麟连称不敢。朱友贞道:“你不肯杀我,是要将我出卖给晋人吗?”皇甫麟欲自杀以明心迹,被朱友贞拦住。君臣二人相对恸哭。皇甫麟不得已杀死朱友贞,随即自刎。朱友贞死时三十六岁,随即王瓒开城投降,唐军顺利进入汴京,后梁灭亡。
后梁之所以短暂,除了朱温还算有一些对待民生有爱惜的举动,虽然为人有种种问题,但朱温多少还能用敬翔等几个有本事的大臣。朱友珪才一年就罢了,朱友贞毕竟在位有好几年,却一味宠信姐夫赵岩及张德妃的一帮兄弟张汉鼎、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等,让他们担任亲近官职,每次出兵还让他们担任监军。老臣敬翔、李振虽居相位,受到各种礼遇,但所言多不被采用,为此李振干脆称病不出。
后梁时局不仅动荡,就民间也有一些反抗,《旧五代史》就记载,当时就有摩尼明教的组织,陈州百姓董乙、毋乙聚集一批百姓,以上乘宗为名目进行活动,从陈州(治今河南淮阳)、颍州(治今安徽阜阳)、蔡州(治今河南汝南)发展到淮南地区,后梁多次派遣州兵打击都失败。贞明六年(920)十月,上乘宗子弟一致推举毋乙为天子,设置官属,鲜明地呈现义军特色,最终还是被后梁讨灭,俘获毋乙等首领八十余人斩于闹市。
当时后梁朱友贞在位期间,最大的一个时局变化,除了打来打去的死对头李存勖外,就是过去相对属于联络外援的契丹耶律阿保机也在贞明二年(916)正式称帝,之前后梁与契丹保持着不错的来往,所以两家都被沙陀方面视为大仇,朱友贞遣供奉官郎公远出使,庆贺契丹建立,后梁与契丹保持互相遣使聘问之礼。
就在契丹耶律阿保机称帝的第二年,南方岭南的刘岩也正式称帝,被视为南汉。不过,刘岩起初建号是大越,时间还在契丹耶律阿保机称帝前一年。当时刘岩还向中原的后梁请求过大越王封号,有点效仿当年赵佗在秦汉之际在岭南建立南越的意思。不无巧合,随着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正式称帝,刘岩不管后梁的态度如何,也在岭南正式称帝,所以大越的名号只用了一年多,就干脆以历史上刘姓的传统改为汉,因位于南方而称南汉,比北方五代之一的刘知远后汉反而要早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