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壹
如今的春节只剩下无尽地怀念。
春节对于我来说,
早已停留在七、八十年代记忆中的童年。
从孩提到少年,我都生活在在南昌青山路尽头的大厂——江纺。
那时的岁月,阳光散散,日子缓缓,
那时的除夕,鞭炮声从中午到整晚几乎彻夜不停,万家灯火里,大人们系着围裙,操弄着锅碗瓢盆;
烟火升腾中,一群群的孩子们聚集在生活区的各个角落,叽叽喳喳,燃放着拆分的鞭炮,烟花的红光照映着每个兴奋的笑脸。
整个春节虽只有三天的假日,
但几代同堂,大年三十拥挤围坐在床边、桌前的场景至今难忘。
那些从小看我长大的长辈至亲,
我还依稀记得他们把酒言欢,憨笑可亲的神态,可岁月流逝,如今他们已陆续凋零。
过去城乡割裂,社会缺乏流动性,
大家都局限在一个较为固定的空间,春节是每户人家在节俭生活一年后的欢乐集中释放;
如今南昌城市家庭来自五湖四海,
传统老城区已经像摊大饼一样,
一圈圈不断扩大,这期间也同时伴随着人口外溢,大家庭开枝散叶。
所以往往一到春节,
很多新小区大半的居民都是各奔东西,回老家过年,街上立马从“车如水,马如龙”的繁华场景切换到静默模式。
记忆中温暖的大年三十万家灯火,变成寂寥冰冷的星星点灯,这和过去截然相反。
加上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多年,
年味更是早已飘散在过去的回忆中。
如今城市的春节氛围其实早在年前就逐渐释放,这以各单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年会为代表。
其中最为热闹和典型的就是那些统一披着红围脖,觥筹交错,气吞山河,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各种商会年会。
曾经不管相隔万里都要回家过年,
“一个都不能少”,象征团圆的年夜饭如今正逐渐“改革”为亲友在酒店的聚餐。
短暂的欢愉后,便是各回各家。
老辈们倒是延续了把酒话家常,说说笑笑;
年轻一辈或者小孩不是玩着手机,就是沉默寡言,心里盼望着赶紧散场。
能和你微笑着主动搭腔,算是给足了你面子。
对于传统春节的氛围,老一辈觉得逐渐远去,年轻人已全然没有概念。
我不知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传统的丢失,
或许我也真的老了,
总爱怀念着遥远的过去。

PART贰
我童年的快乐,主要来自于一年中的寒暑假,尤其是有春节的寒假。
在学校发了那种长条形的寒假作业本后,
我和小伙伴就成了厂里东游西荡的“街溜子”,
扳着指头,数着大年三十到来的日子。
随着春节的临近,从江纺厂门一直到青山路8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原本就热闹的塘山街上更是乌压压一片的人头攒动。
张灯结彩,鳞次栉比的商铺外面,还有一圈占道经营,卖着春联、爆竹烟花、瓜子花生、鸡鸭鱼肉等各类年货的摊贩。
自行车都走不动的催促铃声,夹杂着商贩的大声吆喝,遍地的菜叶、甘蔗屑子、瓜子壳,回想起来,虽然凌乱嘈杂,却烟火气息十足。

奶奶的菜篮子,
父亲的二八自行车的后面,陆续采办回一些过年的年货以及走亲访友的礼品。
平常难得“聚首”的鸡鸭鱼肉一样不少;
食材珍贵的墨鱼、香菇、木耳、黄花也一应俱全。我知道,可以放开肚皮,大吃大喝的春节越来越近了。
小年一过,我所住的江纺二十四家
(三层共24户人家),那拥挤的筒子楼楼道每天晚上都是香气四溢。
各家的大人在下班后都忙着炒瓜子、花生,卤五香瓜子;炸玉兰片、兰花根;有些家里还会自制花生糖、芝麻糖。
奶奶不用上班,自然准备时间更为充足,
她不知从哪里的工地上搞来一个网塞和一堆沙子,筛选出颗粒大小均匀的沙子,这是炒花生的用具;而炒瓜子一般用那种粗盐。
家里那些平常塞在床底下,不太用的坛坛罐罐便全部派上用场,我那时每天都不忘塞上满满一口袋的瓜子、花生出门去玩。
七十年代时,二十四家的楼道墙角堆满了煤球,墙面上也杂乱码放着各家不常用的床架床板、木桶木盆等杂物。
由于厨房太小,过年几乎家家都在楼道增加一两个煤球炉子炖汤、烧菜,
常年的烟熏火烤,使得墙面和屋顶犹如裹上一层乌黑油亮的包浆。

八十年代,江纺二十四家开始改造,
每户都在南端增加了一间房间,扩大了厨房空间,增设了每家独立的卫生间。
不过那时的户型设计和现在不一样,
厨房、卫生间与家里的房间是完全隔离的,从厨房到家里还要走上几米的公共过道,可谓真正的“干湿分离,动静分区”。
过了小年都是年,从二五一直到二九,南昌流行过各家时间不同的“祖宗年”,
江纺厂里经常也会开始发些诸如直接从食堂领取的红烧肉,
靠近足球场的澡堂和二楼的理发室也迎来了一年中最为繁忙的时候。

PART叁
记忆中除夕的江纺是个灯火阑珊的不夜城,
从下午5点开始,一直到初一的凌晨,鞭炮声音几乎没有断过。
我长年承揽了家中大年三十的鞭炮燃放权,
拿根家里晒衣服的“划叉子”,挂上鞭炮点燃后迅速伸到阳台外面,楼下路过的行人也都习以为常,只是快速躲闪,绝对不存在楼下邻居投诉、或者路人骂你缺德的现象。
爆竹响过,
便是家人围坐,年夜饭的正式开席。
现在很难想象,在没有煤气、微波炉的年代,记忆里,家家都能端出一桌盆碟堆满,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唯一冰冷的就是那盘桌上象征着“年年有余”,
要从三十晚上摆到初七的鲤鱼,只能吃鱼冻,不能吃鱼身。
扣肉、杂素、炒三丝,蒸的腊肉香肠等是每年固定不变的主菜;
而大多数南昌人都爱吃的糊羹,
我却一直不感兴趣,原因在于奶奶做“糊羹”时总喜欢放些舍不得扔掉的鸡杂、鸭杂,小时候我对这些一向深恶痛绝,
我的最爱是那浮着一层厚厚酱黄色油,鲜香无比的腊蹄花炖鸡汤。
往往是年夜饭还没结束,
童年的我就被楼下的鞭炮、焰火声音勾住,
于是把拆好的鞭炮装满荷包,抓上一把焰火,点上一根香(放鞭炮、焰火用),匆匆下楼,和小伙伴集中。

那时的男孩子大都胆大调皮,
放爆竹不是比拼胆大——直接捏住鞭炮屁股在手中放,就是四处寻找水沟、水管,就想看那水花四溅,或者听那爆竹在水管中燃放的巨大回想声,
如果找到一堆猪屎,鸡粪,插上鞭炮炸开,更是“兴奋得嗒”。
焰火最喜欢的是那种啾的一声,
后面拖根细棍,在地上或空中窜得又快又远的“地老鼠”(又叫穿天炮)。
现在回想这都是高危“玩法”,
但当年全然不知危险,家长似乎也并不担心。国企大厂风光的那些年代,
江纺经常在大年三十或者元宵举办游园晚会,除了一些诸如套圈的小游戏外,主要就是猜灯谜,奖品一般就是一只铅笔或者橡皮。
可我们每年都热此不疲。
疯了半个晚上,回到家中,
热盼的每年压岁钱开始登场,

兴奋地数着那崭新直挺,飘着墨香的壹元、贰元、伍元新票子;蹦蹦跳跳站在床上试穿着新衣服和鞋帽,
伴随大年三十永不停歇的鞭炮声
和家里通常这晚不关的橘黄色灯光,
睡梦中,我又度过了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光。

PART肆
南昌春节有句俗谚:
“初一的崽,初二的郎,初三、初四女看娘”。
在我的记忆中,
江纺职工来自四面八方,
加上子女顶替往往也在一个厂,
几代同堂、几代同厂的封闭社会环境下,对这方面的老习俗似乎也没有严格的的讲究。
初一的凌晨,厂里此起彼伏着传来又一轮“开财门”的爆竹震响,在吃完初一早上传统风俗惯例的青菜泡饭后,我继续与小伙伴相约,“不落屋”的奔跑玩耍在厂区、塘山街上。
历经一夜的硝烟,整个家属区地上的鞭炮、焰火屑子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熟人社会的大厂,人们互相打着招呼,
“新年好”的祝福声不绝于耳。
印象中同一栋楼里,
极少像我们一样出来玩的只有一楼转角处“卢家”孩子中的老大——卢赣平。
他似乎总是在家里寒窗苦读。
天道酬勤,如今的他早已成为“深圳华为”大名鼎鼎的元老级高管。
我家最热闹的是大年初二,
因为奶奶还在,在没有电话、手机的时代,各路亲戚朋友都集中在这天给奶奶拜年。
家里从门后面“滚出”一张一年中也用不上几次的大圆桌,顿时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凳子肯定不够,一半人都要挤坐在床边。
每年这时的酒桌上,
总有几个开始“装假子作礼”,
直呼今年再也不能多喝,可喝着喝着,就开始说着酒后胡话,直至酩酊大醉的亲戚。
这往往成为
我这大家庭中的集体记忆和年后的谈资。
晚上不走的亲戚,就从床边加几个凳子,再架上平时闲置的床板,组合拼成大床。
家里那天也四处堆放着诸如大麻枣、灯芯糕、冻米糖、三花酒、麻姑酒,还有那种红纸包的酥糖等亲戚拿来的年礼。
每年这时,父母都要反复叮嘱交待:“这个不能拆,那个不能动,是要给人家回礼的”。
于是春节期间,这些“长脚”的礼品就在一个个亲友之间形成你来我往的人情“闭环”。

南昌的冬天,一般都是阴冷沁骨,
而我记忆里的春节,
却总是阳光明媚,温暖动情。

PART肆
前些年,看科幻英剧【黑镜】,
其中一集有这样的黑科技场景:
人们在脑后插个人机接口,
设备就能读取你大脑全部的记忆,
再用类似AR的技术,就可以让人回到从前,在自己记忆中的时空“反复穿梭”。
如果未来科技果真发展到这个阶段,
我很想走进记忆,再次体验童年的春节。
因为那时的春节,爆竹声声,
孩子奔跑,家人围坐,灯火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