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内,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望向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女孩脚踩着椅子,从漆黑的书架上方探出头,面露忧愁——这是朱丽叶的阳台,对面,站在楼梯上的罗密欧正深情地望着她。
这是2021年仲夏夜,“大不了剧团”《罗密欧与朱丽叶》演出现场,与过往不同,观众不再在台上,而是全程活动在剧中。类似的沉浸式戏剧正在全国范围内兴起。
据《2020中国沉浸产业发展白皮书》显示,2019年中国沉浸产业总产值约为48.2亿元,沉浸业态也从 2018 年的21种增长为35种。
究竟什么才算是沉浸式戏剧?谁又在观看?这是现实版的元宇宙么?
他在餐吧演莎士比亚,边上有人递酒瓶子
2021年11月,北京冬日天色明朗,崇文门东交民巷的比利时使馆旧址前,车马稀落,欧式黑色铁门紧闭,偶有人进出。
白镜戏局创始人唐文韬,在铁门前相迎,越过铁门,穿过大院,走入洋楼,1000余平的洋楼内是沉浸式戏剧《魅影侦探》演出地。
掀开厚重的门幔,黑色以极快的速度将人吞噬,左侧两个相通的门厅散发着昏黄的灯光,一架镜头被拆下来的手握式摄像机放置在门厅相连处。
“地砖是当时从比利时海运过来的,每一块都是文物。”唐文韬说道。举目所望,分不清哪个是道具,哪个是古董。
置身其中,你很快会相信,一个20世纪初的故事就在此地发生。
和国内大部分沉浸式戏剧一样,一个符合剧情的场地是沉浸式戏剧必备的条件之一。但不同的是,《魅影侦探》几乎是全国唯一一部将文物古建设置成场景的沉浸式戏剧。
“真实的梦境”是唐文韬对沉浸式戏剧的定义。“你觉得这个梦很真的话,你会所听所感甚至有所触碰,从气味到味觉,在梦里或许都能感受到,我们要把它复刻到现实中来。”
而更酷的感觉,则是打破舞台和观众席间的“第四堵墙”。
唐文韬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他将沉浸式戏剧分为三步:把舞台延伸;让观众参与到舞台当中;用剧情把演员和观众同时包容进去。
他称,沉浸式戏剧分为两种,一种是漫游式,类似观众游园,但自由活动。另一种是引导式,用剧情引导观众,写剧本时就把观众当成角色考虑其中。
这听起来有些像当下正火的密室逃脱,然而观众是否属于戏剧的一部分,也在本质上区别了密室逃脱与沉浸式戏剧。
唐文韬认为,和上海不同,“沉浸式”概念在北京密室和剧本杀的火爆,“大部分北京市场的观众,是被密室和剧本杀培养起来的。”
《魅影侦探》创作伊始,唐文韬就采用了引导式沉浸式戏剧,观众需深度参与剧情,并会对剧情产生影响。
和唐文韬不同,位于成都东2.5环郊外的化工厂剧团,更接近上世纪60年代沉浸式戏剧出现伊始的原始面貌。
2020年新冠疫情前后,因为没有钱投广告,“化工厂”创始人刘正东开始了“以天为幕,以地为台,以环境做剧场”的街头表演。
目前在中国,沉浸式戏剧可谓野蛮生长,从业者们如置荒草遍地的开发区,机遇和挑战并存,但更为重要的是内容长青。
当晚7点半,港旅大厦的“白桦林酒吧”内,传出莎士比亚的经典台词“活着就是无事生非”。没有人能预料,在距离望京SOHO1.7公里外的餐吧里,一群食客能够津津有味地观看一场几乎未曾改编过的莎士比亚喜剧。
“观众真的会跟你走到戏剧里面。”演员何牧军说道,他在北京朝阳一家中档餐吧内,表演莎士比亚喜剧。没有舞台,食客、观众、演员都在一个空间内。
剧中,他要与挑拨者一决高下,旁边的观众,递给他一个酒瓶子说:“来,拿这个!”
917场、30万观众、收入2.7亿
提及沉浸式戏剧,很难绕开2016年在中国爆火的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英译《 Sleep No More》)。
作为中国引进的第一部沉浸式戏剧,时至今日《不眠之夜》仍保持着极高的口碑与热度,即便票价不菲。
戏剧从业者刘正东用“无缝衔接”“行云流水”形容这部剧的制作水准,也是从这部剧开始,刘正东才意识到,“做戏不止是要投团队,而是台前幕后都要投”。
2019年12月,《不眠之夜》演出三周年之际,上海版制作方上海文广演艺集团公布了几项数字:三年内共演出917场,观剧人数超过30万,平均上座率超过95%,总收入达到2.7亿元。
不仅如此,《不眠之夜》也是首个在上海实现长期驻场的剧场项目。
“人类喜欢故事,同时也追求艺术”,2020年入场沉浸式戏剧的唐文韬如此解释沉浸式戏剧背后的观看逻辑。
今年10月,汪佳侃参加了沉浸式戏剧《樱桃园》的首演,演出场景设置在浙江乌镇西栅景区的一间二层老屋中。
戏剧以契诃夫的《樱桃园》为蓝本,将一段拍卖祖屋的故事迁移到民国时期的浙江乌镇古宅。
“几个人的命运全都交织在一起,你的选择决定了你最后的命运······情节设计和结局上给人很大的惊喜。”汪佳侃评价道。
即便如此,汪佳侃表示不会二刷,“刷过一遍就知道所有的结局,不会有更新鲜的东西”。
在一次采访中,《樱桃园》导演李子依表示,这部剧在人物支线设置上花费了大量时间,“过程非常痛苦”。
人工成本高,而每场参与人数却有限。唐文韬告诉作者,沉浸式戏剧收回成本的周期,基本在1.5年到2年。如何将沉浸式戏剧商业化,是目前国内诸多沉浸式戏剧共同面临的问题。
白镜戏局出品的《魅影侦探》成本400余万,从今年9月开演已有70多场。但想回本仍需到明年9月左右。
但对于唐文韬而言,沉浸式戏剧“盈利有自己的方法”。涉及到商业模式唐文韬显得讳莫如深,但他仍分享了行业内两个基本的盈利方式。
以《不眠之夜》为例的漫游式沉浸式戏剧,因为房间众多,一次只能跟一个演员,很多人三刷甚至更多;而以《魅影侦探》为例的引导式沉浸式戏剧,则从参与强度(深度/中度/轻度)上区分票价。
这二者最终逻辑,都是引导观众高频次的体验。
因为疫情一波接一波地来,《魅影侦探》曾较长时间停演。唐文韬接受作者采访当天,因为要复演,《魅影侦探》演员们正在演出地集中排练。
负责非职剧团的汪佳侃不无感概地说道:“疫情下,所有文化类的从业者都很难。”
被过度消费的“沉浸式”
当被问及第一次接触沉浸式戏剧时,汪佳侃将时间拨回了2018年。那是在上海中心举办的一次《敦煌艺术展》。
展览晚上7点开始,十分钟后全场熄灯,只有广播空荡的回响。此刻,这里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控制的密闭空间,而根据线索解谜是所有人的任务。
汪佳侃很难定义这种带有剧情推演、密室逃脱和学习新知的经历,但确实有“沉浸式”的意味。
“沉浸式”三个字,是否有过度消费之嫌?
面对提问,四位受访者皆表示赞同,但出奇一致的是,对沉浸式戏剧的未来他们都十分乐观。“大家都在做这个概念,五年之后真正能做下来的才叫‘沉浸式。’”刘正东如此说道。
在中国,任何新概念似乎都难逃从爆火到消沉的过程。“热度会下沉,会以新的方式再出现,这个时候起来才是真正能够落地的时候。”唐文韬和刘正东的观点不谋而合。
但目前来看,中国的沉浸式戏剧和国际仍有差距,技术与经验的缺失,让沉浸式戏剧回落的时间至少后移3年。
沉浸式戏剧在中国的爆发期还未到来,唐文韬预测爆发点将在明后两年。“基于我对资本市场的了解,钱是推动一切的母体,资本看向了这个市场,很快会雨后春笋的。”抛开资本市场,刘正东的解释更感性,“生活离不开戏剧。”
为了等候那场春雨,唐文韬计划将晚宴、下午茶和沉浸式戏剧联动,并做一些艺术展,带着旧使馆的年代味。
“现实版《西部世界》来了!”,沉浸式戏剧持续升温,类似的解读频出。“现实中的元宇宙”是其中最具噱头的一个。
“这种概念随便往里套,扎克伯格说一下元宇宙概念,大家都用元宇宙概念。”汪佳侃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2018年,唐文韬曾和朋友合伙在北京海淀开过一家VR、AR相关内容的科技公司,“我不是特别喜欢蹭元宇宙这个概念,元宇宙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是个历史词汇”。彼时,元宇宙以“底层硬件加数字孪生”的名字出现,还未受到如此狂热的追捧,但在唐文韬看来,“本质是一样的”。
因为精于沉浸式技术,唐文韬明确地知道,未来沉浸式戏剧会与元宇宙概念进行一定的融合,但目前来看,“现实中的元宇宙”的说法并不准确。
“元宇宙”仍是个新兴的概念,如何落地,这背后需要内容和技术的双重加持。门槛是显而易见的。
当被问及国内沉浸式戏剧被指向“形式炫酷,内容空洞”时,唐文韬回应道:好的内容不会让人觉得空,不论是什么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