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西汉的历史,有两个人我十分欣赏,一个是被汉武帝称之为“国器”的韩安国,另外一个则是三朝老臣,汉武帝的老师卫绾。韩国这个人老成持重,通于人情,精于世故,却又能坚持自己的原则,并不完全是个趋炎附势的人,而是个胸怀天下的政治家,比如著名的成语“死灰复燃”,就出自他之口,他强调做人不可得理不让人,凡事要留有余地,不可把事做绝,把话说满,就算对待罪人也有三分人道!但这样的人,除了让人钦佩之外,却是看得到学不来的,因为这些背后是非凡的智慧!
卫绾和韩安国不同,他很普通,普通到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做事总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任何人提到卫绾的时候,印象都是:这是个实在人,做事踏实,值得信任!但在我看来,卫绾才是最好的职场教科书,他在不同阶段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而且他所做的、所说的,都是我们可以学得会,看得懂,可以去遵循的原则!
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汉文帝时,卫绾是以马夫的身份出场的,因为驾驶技术出色的缘故,被汉文帝任命为郎官,郎官的好处就是可以经常出现在皇帝身边,简单点讲你的表现领导可以直接看到,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什么秘书提拔的快?因为他们在领导身边,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上自己的积极表现,他们就更容易脱颖而出了!回到问题本身上了,卫绾如果无能,怎么会进入汉文帝的视野,要知道开创了“文景之治”的汉文帝刘恒,可是个心思缜密的老辣政治家,能被他提拔成为中郎将,足以证明卫绾有过人之处,只不过他的这个特点,其他人看不到,领导却能看得到!
大家认为卫绾这个人没特点,那说明他做人很低调,从来不张扬。卫绾做人低调不张扬,做事可是实实在在,什么叫实实在在呢?并不是说做事要踏踏实实,而是要不打折扣的,坚决执行领导的命令,践行领导的意图!中郎将的职责是负责皇帝的宿卫,是保护皇帝安全的侍卫头儿,这个位置的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呢?两个字而已,那就是:忠诚!而且这个忠诚是领导专属的,你对任何人都很好,那不叫很好,那叫没有原则!在你眼里的真心付出,在其他人眼里,就会变得廉价,而不值得去珍惜,这是件说出来很残酷,但却是事实的事儿!
笔者就干过这个事儿,好心好意的去主动帮助别人,还不被人理解,和领导诉诉苦,领导来了一句:我知道了!这件事和领导无关,你除了占用他的时间外,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事情,领导关注的是他交办的事,然后我自己就抑郁了!
卫绾做的很好,坚决执行领导意图,太子刘启请大家吃饭,只有卫绾说自己有病没有去赴宴!这个做派让汉文帝刘恒更加信任卫绾,因为除了皇帝外,卫绾不会和未来的储君太子刘启建立什么联系。皇帝还在位呢?你就和太子打成一片,更何况你还是中郎将,负责皇帝安全的人,一旦情况有变,弑君夺位的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汉文帝刘恒去世后,汉景帝并没有因为卫绾不给自己面子,就罢免他的官职,而是继续选择信用他,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什么话。领导漠视你,一般两个原因:第一是要把你彻底边缘化了;第二则是在考察你,看你能不能沉得住气。
在卫绾被冷落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汉景帝趁着一次去上林苑狩猎的机会,单独召见了卫绾。当领导单独见你时,你就要有所准备,因为接下来领导要和你谈的事情,一定十分重要。当你无法预知领导会说什么的时候,你最好的做法就是沉默不语,领导问什么说什么,不问就不说,这点卫绾做的很好。“你知道朕找你干什么吗?”“臣不知!”“当初朕做太子时,有一次邀请群臣,只有你没有来,这是为什么呢?”“臣当时有病,确实没办法去!”汉景帝接着说“听说先帝赏赐了六把宝剑给你,不知道现在它们还在吗?”“都在,臣把他们供奉在内堂,时时擦拭,从来没有怠慢!”“是吗?我听说很多大臣都把皇帝赏赐的东西拿去换地换钱,你真的会这样做吗?来人,去卫绾家看看!”
六柄宝剑都被悬挂在墙上,汉景帝走上前去,抽出一把宝剑,剑刃的寒光闪过,确实是没有用过!“看来你是个实在人,但并不是个老实人!今天朕也要赏赐你一把宝剑,但不是让你挂在墙上,而是要你把它拿在手里!你懂吗?”卫绾没说话,“加封卫绾为中尉,即刻上任!”“臣领命!”卫绾立刻衣不解带的到了岗位上,他把负责皇帝宿卫的北军,全部换成了自己的旧部,这些人曾跟随自己平定过“七王之乱”,都是十分忠诚可靠的人!当汉景帝来视察的时候,发现卫绾身着重恺,衣不解带的巡视了很长时间。“你一直在这里吗?”“是的,陛下,我一直在这里,每天巡视北军,目前来看没有任何异动!”“好,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办事能让领导放心,才是最高的评价!
中尉的职责,是负责保护皇帝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任务。汉景帝要废太子刘荣的储君之位,就要做好应付激变的准备,因为太子太傅窦婴,太尉周亚夫,丞相陶青,这些人全都支持太子刘荣。且周亚夫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一旦发生激变,后果不堪设想!有卫绾担任中尉,汉景帝就放心的多了,因为北军中的大小将校,大多是卫绾的旧部,只要北军掌控在中尉卫绾的手里,自己就稳如泰山。因此当周亚夫和窦婴,对废太子刘荣这件事,表示出了异议的时候,汉景帝很有底气的说:“我就要问一件事,这大汉天下,还是不是我的天下?朕说的话,到底还管不管用?你们还是不是我的臣子?”汉景帝这样的灵魂拷问,源于对局面的全面掌控,窦婴的仗义执言和据理力争,已经显得十分的苍白无力。
但卫绾对汉景帝的指令,也不都是唯命是从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当他预知到危险的时候,他也会选择拒绝!当然是合理的拒绝,而不是硬刚!对于做了临江王的刘荣,汉景帝刘启并不想放过自己这个儿子,就算刘荣没有想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是会利用他,成为潜在的危险。“卫绾,栗氏对刘荣被废很不满,你看看他们上的这个折子,都把我说成夏桀商纣一样的暴君了,听说刘荣还为了修建寝宫而侵占了太庙,这些事一定要严查,严惩不贷才行!你去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卫绾低头不语,“你怎么不说话?”“陛下,中尉的职责只是保护陛下的安全!”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的安全而已,至于你搞内斗,收拾自己儿子,这事情不是我该干的事,也不是我中尉的职责所在!
“看来这件事你不适合,我得找个狠人来做!这阶段你也累了,回去休养几天吧!”卫绾尽管暂时被下课了,但也因此躲过了杀身之祸,他的继任者苍鹰郅都干的倒是热火朝天,逼死了临江王刘荣,还抓住了梁王的罪证穷追猛打,但眼看就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却被汉景帝刘启叫停了,因为再查下去,恐怕梁王刘武的结局和临江刘荣不会有什么区别。汉景帝把接下来的案子,交给了已经身为太子太傅的卫绾,这次卫绾没有推辞,而是欣然领命,到了梁地后,卫绾把所有涉及到的证据,都拉了回来走走,足足有十几个大箱子,可是快到京城的时候,他又用一把火,把这些证据全都付之一炬。
“情况怎么样?”面对汉景帝的问询,卫绾说道:“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汉景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这一切都是老三干的?听说你还带回了十几箱子的证据,把他们都抬上来,朕要亲自过目!”“陛下,臣有罪,在回来的路上,我把那些证据全都烧掉了!”“什么?你把证据都烧了,谁给你的胆子!”卫绾说:“陛下,那些证据您是看好还是不看好呢?如果您秉公而断,处置梁王的话,老太后那里怎么办?梁王可是太后的心头肉呀!因此,臣自作主张,把那些证据都烧了!”汉景帝指着卫绾的鼻子,气愤的说:“好你个卫绾,看来你不仅是个儒学人士,内心还包藏了法家的权谋呀!”
但当郅都被外放雁门,中尉一职出现空缺的时候,卫绾的表现又截然不同。汉景帝召集了三公九卿等重臣,问他们谁做中尉合适?窦婴推荐栾布,因为栾布是他的嫡系,和袁盎一文一武,是窦婴的左膀右臂!而周亚夫推荐韩颓当,理由是中尉这个职务,应该由职业军人担当,背后的逻辑是韩颓当是自己提拔的将校,当然听自己的!他们都在推荐自己人,这个答案显然汉景帝不会满意,于是汉景帝去问卫绾,“卫绾,你有什么看法?”卫绾说:“陛下,臣的职位是太子太傅,工作只是辅保太子,至于谁做中尉,这件事应该由陛下来决定!”
卫绾的回答很得体,选人用人这种事,肯定是皇帝说了算,其他人有什么发言权呢?况且汉景帝开会之前,心里肯定早有了主张,与其去抖机灵,还不如听从安排!果然,汉景帝最后提出了自己的人选,那就是济南中尉宁成,同样是以手段狠辣而闻名于世的酷吏。
汉武帝继位后,拜卫绾为丞相,封建陵侯,这个时候的卫绾,他的权力已经达到了顶峰!而且他还上了一道奏折,要汉武帝独尊儒学,这引起了窦太后的警觉和不满,他安排了程不识,去给卫绾一个警告,让他赶紧回乡养老,不要再过问朝堂中的事情。卫绾是何等精明之人,从程不识不敬的语气之中,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第二天,他便向汉武帝请辞,“陛下,程不识将军是我提拔的,平素里对我十分尊重,但他昨天来见我的时候,却言辞激烈,颇有威胁之意,在我看来这是太后要对我下手了!陛下如今已经亲政,老夫也已经老了,请陛下准我告老还乡,不在朝堂,我发挥的作用可能会更大!”
卫绾离开后,在赵绾、王臧的鼓动下,汉武帝继续大展拳脚,终于彻底触怒了窦太后,赵绾、王臧被杀,窦婴、田蚡被免职罢官。在汉武帝自暴自弃,万念俱灰的时候,卫绾以布衣之身入内宫,他对汉武帝说:“陛下,如今强弱不成比例,因此要退,退不一定会输,不退就一定会输!你要集势而不较力,蛰伏不出静待时机!这个时候,道家的那套办法就有用了!”汉武帝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位老师才是真正的智者,隐藏在平淡无奇,甚至庸庸碌碌的外表下的,才是真正的人生智慧!
一个人的历史,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