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的轻功本来甚为了得,但爱新觉罗·阿慧竟似比他还更高明。她这一飘一闪,无忌的长剑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沾着,她已退开十步开外,倚着一棵树笑道:“你的剑法可真好,让我眼界大开。请你指教一下,刚才最后那一招我若是用剑解你的招数,空出一只手拥暗器打你,你会如何破解?”
无忌想了一想,道:“我出招的速度在你之上,两招齐发,不必等到你发暗器,我已可把你一剑刺杀,但一剑杀不死你,你的剑招依然可以将我重创,或者我们俩都死了,只不过先死后死的一瞬间的差别而已。”他伸指弹了弹祝禽剑的剑身,喟然叹道:“阿慧,但愿我们有生之年都不要对彼此用上这样天残地缺、有死无生的剑招。”
爱新觉罗·阿慧听了他这句话不禁心头一震,勉强笑道:“我也是这句话。好,你和我拉个钩吧!”说着伸出了左手小指,停在无忌眼前。
无忌见她脸色瞬变,心中亦是思疑不定,不自觉伸出手和她小指相钩,说道:“我不太会说话,你多包涵。”
爱新觉罗·阿慧双眼水光盈盈,一怔之后便即咯咯笑道:“不,我还是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这样最好不过了。只是你以后也别说你欠了我的命债、人情债,好好和我做朋友,我就很开心了。”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四目相对,好久好久,一句话也没说,钩着的手指也一直没有松开,在这短暂的瞬间,两个人似乎都希望时光就此停住。
还是爱新觉罗·阿慧慢慢把手松开,说道:“你离开白猿谷之后,回天山还是?”
无忌淡淡摇头道:“我还没有打算。不过北京不会再去了。”
爱新觉罗·阿慧道:“你想不想杀逐鹿侯?”
无忌哦了一声,说道:“你的反间计成功了?”
爱新觉罗·阿慧一笑道:“有大名鼎鼎的苍域修罗为我所佐使,计谋不成,我哪有脸来见你?”
无忌拇指一竖道:“那还得名震天下的恨崖主人算无遗策!”两人相视大笑。
笑了一阵,无忌问道:“这魔头回天石园了?”
爱新觉罗·阿慧道:“不错。他十多年足迹不出北京城,但这回他想赖在北京也不成了。皇上手里不但有你交给皇上的逐鹿侯勾结西藏白教喇嘛意图谋反的书信,更重要的是,致仕在家的老宰相张廷玉也入宫向皇上劝谏,希望皇上宜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将国事托于江湖魔头之手,更建议皇上废除‘国师’的职位。皇上再不愿听,也不能不看在张廷玉三朝老臣的面子上,听他说完了这段谏言。张廷玉回家后的第三天,皇上就颁布了一份嘉奖令,说逐鹿侯任职国师十年来劳苦功高,封他为‘三等候’,命他回乡省亲。明里是捧了他一把,实际上逐鹿侯也知道,皇上这是要把他放归田野,他吃了这一记软刀子,明知皇上的意思,也不敢发作,只好卷起铺盖,带着刑天盟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不过可惜的是,这件事和我的预期还有距离。我本想叫皇上趁机将他杀掉以绝后患,谁知皇上对我说:‘他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交游广阔,京城里现在还有很多人和他有往来,朕杀他容易,但杀了他之后,却没人替朕清除江湖上那些反抗朝廷的人了。既然他那么有用,朕何不人尽其才,叫他替我经略江湖,扫荡叛党呢?朝廷从此不用担心江湖乱党,朕不花一个铜钱就达到了以前甘凤池达不到的目的,何乐而不为呢?杀逐鹿侯的事,你不许再插手,也不许和逐鹿侯较劲了!’”
无忌想了想,说道:“你的皇上这点做得很聪明,这样叫那老魔头有苦说不出,也可以免他一怒之下在北京闹出事来,还可对他加以利用,称得上一箭三雕。不过他想剿灭江湖武林的反抗势力,就凭收买一个逐鹿侯远远不够,不久之后你的皇帝会看到,江湖武林的正义之士一定不会放过逐鹿侯的。对了,张廷玉的家里,一定也是你派去的人了?”
爱新觉罗·阿慧掩嘴噗嗤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自顾自地说道:“我本来还想请另外一个人和张廷玉一起去的,不过那个老家伙滑溜得很,不愿触皇上的霉头,以生病为由给谢绝了。他如果去,皇上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面子也会相当过不去的。我想了很久,决定还是由张廷玉一个人进宫,劝说皇上。”
无忌奇道:“这个‘老家伙’是谁?”
爱新觉罗·阿慧笑道:“先帝在世时最为重用三位汉臣,你知道是哪三位吧?”
无忌说道:“上书房行走军机首辅张廷玉,两江总督李卫和两广总督田文镜······哦,你说的老家伙是李卫?”
爱新觉罗·阿慧笑道:“就是他。他是先帝最信任的封疆大吏,朝廷里的事,没他不敢做不敢说的,先帝三年的科举舞弊案,就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兵围了考场,抓住了买卖考题的考生,一举破获本朝开国以来第一大考场弊案。当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浙江巡抚,正好入京朝觐,顺手就办了一件大案,连先帝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识和魄力。当今皇上性格刚强,只可隐夺,不可正格,在做亲王时对李卫的做事方法很不以为然,不喜欢他太过油滑,即位之后,便找了个借口把他革去官职,回家养老。
但后来发现很多事是非得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去干才合适,只好在两年之后重新将他启用,叫他去做极有实权的顺天府尹兼督察院监察副使。果然他上任半年,就把官场整顿一新。皇上这才知道先帝给他留下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干才,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小看他了。这个老家伙哪里都好,就是为官越久越老辣,有时候装糊涂装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比如在逐鹿侯这件事上,他就跟我耍了不少小心眼,每次都推搪不去。我对他满身是油的处事方法真是无计可施,于是听从珠玉的意见,把逐鹿侯意图谋反的事透出风声给张廷玉。张廷玉是三朝老臣,一听风声立即进宫去见皇上,而且皇上还真听了他的谏言,把逐鹿侯革出了京城!”
无忌笑道:“嘿,嘿,如此说来,叫逐鹿侯回家省亲这个说法,大概也是张廷玉教给皇上的了。你的皇上刚愎自用,可不容易接受臣下的意见。恨崖主人智计万端,高某真是失敬失敬!”
爱新觉罗·阿慧咯咯笑道:“你还真会说风凉话儿,要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身上长满嘴巴,皇上也不会听我的呀。”无忌收了油腔滑调,正容说道:“当然不是说风凉话,我是真的很佩服你的胸襟和头脑!”接着说道:“你想想,如果逐鹿侯给直接赶出北京,岂不把你的皇上恨之入骨,又怎么会这么合作,说走就走呢?不去找出张廷玉这样一个三朝元老来向皇上劝谏,你的皇上怎么会老老实实听话?所以,我是真心佩服你的智计呀。”
爱新觉罗·阿慧略显得意地笑道:“这虽然不是上上之策,能把逐鹿侯调出北京,一切的事可就好办得多了。接下来我可是需要你帮我了,没有你帮忙,我怕对付不了逐鹿侯这个老魔头的。”
无忌道:“着呀,遇上了这样好事,我干吗还要犹豫?”
爱新觉罗·阿慧笑说道:“谁知你打了什么坏主意?你现在满脸都是不正经的样子。”
无忌恶作剧心起,故意扭曲了脸上肌肉,张开双臂,尖声怪叫道:“你说我不正经,好,那我就不正经给你看看!”呼地一声向她扑去,爱新觉罗·阿慧惊叫一声,撒腿就跑。两个人在山野里一追一逐,哈哈大笑。追到天王殿前,爱新觉罗·阿慧忽然停下脚步,无忌正好追来,两个人就这么“撞”在一起,软玉温香,一时满怀,爱新觉罗·阿慧低声惊叫,在无忌怀里挣扎了一下,无忌手臂微微收紧,爱新觉罗·阿慧娇喘不已,无忌心神一荡,低下头吻了下去。
山野上徐徐风吹,山花烂漫,似都为此情此景而配,虫声呢喃,树叶婆娑,似乎也不愿惊醒这对“奇怪”的“恋人”。
爱新觉罗·阿慧闭着眼,贪婪地呼吸着无忌身上的气息,双臂环在无忌颈后,一动也不想动。
可无忌吻了她的樱唇,吻了她的鼻子和脸颊,他的吻又滑过了她的脖颈和额头,忽然不动了。他深深地吻着,好像很久没有喝到母亲奶水的婴孩,贪婪、饥渴得很,一个接一个的吻,真令爱新觉罗·阿慧全身酥麻、温暖、羞赧,几乎难于自持。两个人拥吻在一起,就在深深的野草从中,真愿就此抛弃万物、抛下红尘,携手遨游天际······
无忌的嘴唇忽然离开爱新觉罗·阿慧的额头,坐起来低声说道:“对不起。”
爱新觉罗·阿慧只觉一行冰凉从眼角流下,连忙转过身去,低声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无忌没回头看她,低声说:“你不要生我的气。”
爱新觉罗·阿慧心中一震一痛,把脸伏在无忌宽厚的背上:“我没有生你气,你是不是又想起往事?”
无忌抬头望向午后湛蓝的天空中徐徐飘走的浮云,停顿一下,说道:“是。我无法忘记她们。”
爱新觉罗·阿慧说:“我知道,如果你忘记她们,那才令人无法接受,那才是我看错人了。”
无忌反过臂膀将她抱在怀里:“你真是这么想的?”
爱新觉罗·阿慧闭目点头,不敢看无忌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是。我知道我们也许没有美好的未来,但依然希望我不会所托非人。”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你愿不愿意给我说说她们?”
无忌沉吟一阵,说道:“好。奕芬妹妹和一荻姐姐,是两个不同性情的女孩子。奕芬生性跳荡不羁,有些大大咧咧的,看似冰冷难以接近,其实她心底里是很善良的。她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她而去,从此她成了一个生活在自己的‘家’、实际上却‘寄人篱下’的孩子,如果家里不是还有个心疼她的老仆人时不时地护着她,她连五岁也活不了,就要给她的‘大娘’折磨死了。七岁那年,老仆人死了,而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爱新觉罗·阿慧听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甘凤池家里的事,我在京师也略有所闻。就拿我来说吧。我虽然生在荣华富贵的显宦之家,额娘去世后的孤单和恐惧,恐怕你的奕芬妹妹还在世的话,能感同身受。不过我比你的奕芬妹妹好点,至少我没有凶狠的‘大娘’拿皮鞭和棍棒来虐待我,我阿玛死在边关之后,还有皇上愿意护着我,带我进宫,好好让我长大,练武习文,这点我比你的奕芬妹妹强。”
无忌握着她的手继续说道:“是。在她回到父亲身边之后,那段刻骨铭心的苦难才算结束。但就是这样,她长大后才越发不快乐、不开心,和皮鞭棍棒相伴的日子长了,她的心里都麻木了,性情也变了很多。甘凤池说她三四岁大的时候是很喜欢笑的,一笑就停不下来,负责照顾她的老妈子还给她取了个有趣的小名,叫‘笑笑’。她到了北京之后,在父亲羽翼之下养尊处优,却很少露出笑容,对谁都冷若冰霜。”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倘若我们不被上天捉弄,此刻我们就都不在江湖上了。”
爱新觉罗·阿慧睁大一双眼望着他呆呆地答不出话来,只是把眼睛瞧他,过了很久才说道:“这是你十几年前的想法吧,对么?”
无忌道:“不错。”
爱新觉罗·阿慧道:“你现在呢,除了报仇,还能想到什么?”
无忌淡淡地道:“你倒是精明乖巧得很,你也不希望我就这样退出江湖吧?”
爱新觉罗·阿慧说道:“你的意思敢情我会劝你不要离开江湖,不要离开武林?”
无忌道:“你当然没有这么说,如果我这样做了,你岂不是要大失望?”
爱新觉罗·阿慧苦笑道:“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又凭什么阻拦你。”
无忌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惶惑的神情,说道:“有时我自己都不知我想怎么样?”
爱新觉罗·阿慧道:“你不必着急,我虽想请你帮忙除掉逐鹿侯,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的。你可以再仔细想想!”
无忌低头看了她一阵,睁大眼睛望着绵延起伏的群山,却没开口说话。爱新觉罗·阿慧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他的脸颊,柔声说道:“你在想什么?我说了,你改变主意来得及,我不一定要去做这件事,而你,却是非做不可,这是母子之谊,人之常情。”
无忌沉吟很久,才说道:“十年前那一幕,至今一直浮现在我眼前,我不会忘记杀母之仇,不错,你说得对,不过······”
爱新觉罗·阿慧道:“你怀疑我找你帮忙,也许别有用心,对吗?”
无忌脸上一阵发热,说道:“你说话真是厉害极了,我心里想什么都给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爱新觉罗·阿慧说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是先帝害死了你两位挚爱,你的妈妈又是死在逐鹿侯剑下,你不相信我也情有可原,你若是糊里糊涂就一口答应下来,我还要斟酌斟酌你的承诺是真是假呢。”
无忌道:“不、不是······”
爱新觉罗·阿慧笑吟吟地说道:“不是什么?”眼睛一转,接着问道:“你怕我害你吗?”
无忌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却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因为爱新觉罗·阿慧固然美艳无双惹人怜爱,毕竟是和他对立的朝廷方面的人,而且是声名远扬的“恨崖主人”,而他自己则是铁了心要和朝廷作对到底的“苍域修罗”。这十年里他历尽风浪无数,他不怕明里暗里的敌人和对头,却也担心这个“爱人”突然反目,那么,他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更重要的是,他至今还是不知爱新觉罗·阿慧真实的意思。要找帮手除掉逐鹿侯有很多方法,她为什么一定要找自己?
爱新觉罗·阿慧冰雪聪明,她从无忌脸上表情的微小变化,已看出了无忌真正的心思,她不禁心里一阵悲哀,一双忧郁的眼睛望向远方,淡淡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暂时可以不用防备我,我也不会在没达到目的之前对你不利,我说话算话。”她坐起来离开了无忌的怀抱,轻轻一声轻叹,说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不用知道那么多,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的完全错了,我决不会害我爱的人的。”
无忌拉住她的手,说道:“我没想那么多,我是想要知道,你因何选中我?要是你肯告诉我,让我知道这个原因,我愿意尽力帮你排忧解难,非不得已,决不食言。”
爱新觉罗·阿慧道:“好,我可以告诉你我选中你的原因,可我没法告诉你整个计划,因为我确实不知道。”
无忌道:“是皇上让你来接近我的还是你自己愿意的?皇上有什么计划,作为他最倚重的手足亲信,计划执行之前他事先总会对你露一点口风吧?”
爱新觉罗·阿慧道:“我选中你是因为十年里你在江湖上闯下的名声,和你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如果要对付逐鹿侯,就非有你这样一个人不可。当然,我选甘凤池和我结盟更好,只是他在京城时我就和他暗里有过不合,而且他那个人太过高傲,他对我恨崖主人这个名号深为忌惮,跟我合作,难免不会心怀鬼胎,所以我才会选你。不过现下看来你是认为这件事皇上事先和我商量了的吧?唉,也难怪你有这个想法。不过,你又错了!”这次她没等无忌继续发问,只是稍停片刻,看着无忌,便接下去说道:“不错,皇上是在谋划一个计划,我和他小时候是形影不离的。但我们长大之后,他做了九五至尊,我却只能回到白山黑水隐居,听他的命令行事。他被立为储君之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他有需要我的地方,才会派人送信来给我。
因此他在谋划什么,我确是一无所知。”说至此处,她若有所思,低声说道:“我和他分开,再次重逢以后,发觉他变了很多。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和蔼可亲的宝亲王弘历,他变了,变得老于世故,精于计算,再不像当年那样单纯和可信赖,他看什么人都下意识地揣摩和猜疑。我自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对我也没有十成十地相信过。再见面之后,我就知道我们回不到从前去了。一条鸿沟已横在我们之间,这条鸿沟是永远也难以逾越的了。”比如,当年的爱新觉罗·阿慧和乾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大概都认为彼此会相爱永远,双宿双栖,却不知世俗和皇权全然由不得他们自由选择,爱新觉罗·阿慧作为一个武功顶尖的驰名杀手,绝不会被皇室接受成为未来的皇后,从爱新觉罗·阿慧的祖上的遭际,就注定曾经相爱的他们一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短短一段话,她说得很轻,很慢,好像在自言自语,实际却好像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九江遇见的那位琵琶女一样,不知还有多少纠结和伤痛藏在心里没说出来。无忌心中隐隐刺痛,轻轻把她拥进怀里,问道:“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相信你。”
爱新觉罗·阿慧低声道:“为什么?”
无忌道:“不为什么,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的。”
爱新觉罗·阿慧好像还陷在一片泥泞般的思忖之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无忌等了一会,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爱新觉罗·阿慧的脸上好像突然覆上一层严霜,轻轻甩开他的手,冷冷说道:“我对你说的已太多了。”言下之意,当然是不愿意告诉他,究竟在她心中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了。
无忌讨了个没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爱新觉罗·阿慧依旧冷冷地说道:“如果你不想帮我,我也不会指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彼此没什么相干,谁也不欠谁什么——。”
无忌的思绪越发踌躇不定,暗自思量:“我和逐鹿侯的事虽然表面看上去和她无涉,但却不知她的话究竟能信几分?无论如何她总是朝廷的人,她不可能为了我放弃一切!不过,目前我只能判断出她最少是对我尚无恶意,我又怎能说话不算话,与她为难?”
他可并不知道,爱新觉罗·阿慧此时心里也是针扎一样,痛得钻心。她知道,此时无忌只要一个甩手一回头,她和他就再无瓜葛,他也不会再帮自己了,刚刚得到的热吻、拥抱和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爱”,转瞬之间,就会灰凝霜灭,无影无踪。可是正如莽古珠玉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那样,她和无忌之间的鸿沟,又该如何跨越?
想到这里,她不得不逼着自己把脸色缓和下来,岔开了话题,淡淡地道:“你知道吗?我不是怕逐鹿侯,才请你帮忙的,你自己也知道,你一个人跑到北面沙漠去,也不一定杀得了逐鹿侯!”
无忌点头说道:“不错,逐鹿侯的武功到底练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最少这十年里,我还没机会和他交手。倘若要杀他,恐怕比他要杀我容易得多,因为他不止是武功我没把握,他的刑天盟和你的恨崖一样,人数众多,如蛆附骨,给他们盯上,我是没好日子过的。我们合力才能和他拼一拼。”
爱新觉罗·阿慧说道:“所以我找你合作,对你我都有很大的好处。某一件好处,绝不会是单方面的,这就好比一把锋利无极的宝剑,杀人一万,自损八千,敌我双方,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无忌听了她这个比喻,不禁心里一阵战栗,说道:“你为什么想到这样一个比喻?”
爱新觉罗·阿慧淡淡地道:“事实不就是如此么?就比如你和我。我帮你,你可以为自己的两位妻子和母亲报仇,而我可以得到皇上的嘉许,日后带来的朝廷这方面的红利,可谓无穷无尽。再说,你的厉害我已领教过了,从一个江湖中人的角度而言,我是不愿和你这样一个人为敌的,我可不想像皇上一样,整天担心你神鬼无形的刺杀和‘拜访’。”
无忌陡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道:“我想你认认真真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和逐鹿侯往日是否结下过仇怨?”
爱新觉罗·阿慧说道:“我不是不愿告诉你,你问的这件事事关我和我的师门,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能不能告诉你,就看缘分吧!”这件事情一直是无忌心里的疑团,虽然他从与爱新觉罗·阿慧的对话之中,已稍知道其中一定有一点秘密,毕竟还是不如爱新觉罗·阿慧自己亲口告诉自己来得清楚明白。
于是他说道:“好,你若是现在不想说,那就以后告诉我吧!”
爱新觉罗·阿慧脸上还是冷冰冰的表情,不过已稍微有所缓和,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一点你可以放心,逐鹿侯和皇室的纠葛,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我知道皇上这回是下定了决心,非要和这个魔头一刀两断不可的了。要是没有你交给皇上那封信,逐鹿侯固然不会给皇上贬出京城,没准皇上回过头来还会要你的命不可,所以,除非你不想为你的妻子和母亲报仇,否则你和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她说出这个理由,倒是令得无忌啼笑皆非,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说道:“那封信是你交给我的,在驱逐逐鹿侯出京这件事上我不敢居功。那么如你所言,有你的帮忙,我就可以担保逐鹿侯家族千百年来的恶名永远终结了!”
爱新觉罗·阿慧叹了口气,说道:“你心目中的我也许比不上你原来的妻子,但抛开儿女私情,我也可以向你担保,在除掉逐鹿侯这件事上,我没有私心,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代表的是什么!”
无忌听了不禁暗暗难过,心里想道:“看来她倒是真心爱我的。我又该怎么办,莽古珠玉对她说过的话我是偷听到了的,我和她将来难说还有未来,我是应该就此快刀斩乱麻,还是应该顺其自然,任由事情随着脉络自由发展?但她和皇帝反目的后果,不但她和她的家族承受不起,我照样也难以全身而退,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好解决。”
爱新觉罗·阿慧的眼睛正好望向远方,没注意到无忌脸上的变化,她语调苍凉,继续说道:“我不能担保以后皇上不和你为难,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怀疑你迟早会回去取他性命。他和你的梁子是无法化解的,换言之我不能轻易离开他,我们三人,注定纠缠,难以解脱,除非我们三人有一个死掉。我不能阻止皇上的心意,却可以缠住他,不让他对你起杀心,条件就是你不要出现在京师,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行踪。”这样一说,无忌和她就都知道,除非是在乾隆看不到或者得不到消息的地方,否则一旦他知道无忌在哪里,而逐鹿侯又还没除掉的话,那时无忌就面临腹背受敌,情势将会对无忌相当不利了。
而爱新觉罗·阿慧则是思忖良久,才决定告诉无忌他所面临的是什么了。
她是要常伴乾隆左右的心腹,这样一来,她和无忌想再见一面,就是难上加难,这一点,她和无忌都已非常清楚了。
无忌心里照样酸楚得很,他只好狠了狠心,郁郁地说道:“好,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也不能阻止你了。我要告辞了,咱们这就分手吧!”
爱新觉罗·阿慧忽道:“且慢!”
无忌道:“还有什么事?”
爱新觉罗·阿慧道:“我们虽然不是最好的朋友,但从此以后利害相同,是吗?”
无忌道:“不错,你怎么会问这个?我的心意······”
爱新觉罗·阿慧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想你告诉我,离开这里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无忌道:“我现在还没想好,不过义父的忌辰快到了,我要去西安他开设的镖局凭吊,以弥补我今年不能到他墓前亲自祭扫的遗憾吧。”
爱新觉罗·阿慧拿出一支小小的金簪,说道:“不管你去往何处,身在何方,愿你时时记得我。这支簪子是我娘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当作留念吧!”
无忌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要送给我?”
爱新觉罗·阿慧说道:“这支簪子是我心意的寄托,只愿你不会忘记我,明白吗?”
无忌道:“好吧,不过我可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东西。”
爱新觉罗·阿慧嫣然一笑道:“你别怕我会忘记你,我想找你,有的是办法。再说,我是不会忘记你的,不管以后我们是友是敌。”
无忌忽地问道:“珠玉不肯告诉我你们恨崖如何联络人手,不知你是否愿意赐教?”
爱新觉罗·阿慧微一沉吟,说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恨崖的底细,我也不太清楚,如何联络,我也只掌握其中一小部分的办法。因为我不知道恨崖到底有多少人,所以更不知道所有的联络手段。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小看任何人,千万不可小看恨崖。除了我这个名声在外的恨崖主人,天下还有一个人可以直接向恨崖发号施令,也只有他才清楚恨崖有多厚的家底,他想杀一个人,只要一句话,恨崖的人就会前赴后继地追杀不止,直到他丧命!”
无忌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头泛起,说道:“原来真正的恨崖主人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