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阿慧淡淡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我至多只算上名义上的恨崖主人,充其量不过是皇帝手中一颗棋子而已!你此去西安,要提防一个人。”
无忌收下簪子,问道:“哦,这个人是谁?”
爱新觉罗·阿慧道:“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
无忌道:“农夫?一个农夫,会有什么可怕的?”
爱新觉罗·阿慧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别以为你武功高强,就可以任意妄为。这个外号‘农夫’的人,是恨崖一等一的顶尖杀手,一般人遇上他,最好的办法是尽量少生事端,趁早溜之大吉,别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否则给他缠上,想甩都甩不脱!”说罢,不由无忌分说,小嘴凑过来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就跑了。无忌只觉脸上火热,怔怔地远远望着爱新觉罗·阿慧跑走的背影。
爱新觉罗·阿慧远远扬声:“听我的话,如果你遇上农夫,只须把我送你的金簪拿出来,农夫一看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就不敢杀你!”说到你字,人影已倏然不见,后面的话,随风传来,无忌仍然可以听得相当清楚,可见她的内功虽然不一定比得上无忌,但她在恨崖韬光养晦这许多年,造诣亦已十分不凡。无忌听了她显露这手“空谷传音”的绝顶内功,不禁大有惊艳之感。
爱新觉罗·阿慧走后,无忌看着手中的金簪,不觉苦笑:“她真是精明到顶,我连她的心意都猜不出来,我的心思却逃不过她的眼睛。这要是给江湖上的人知道,他们就该把‘苍域修罗’当作一个笑话来看了。”
短短几天碰上和经历的事太多,一直到爱新觉罗·阿慧走后,无忌的情绪还在一片混乱之中。在初秋的阳光下坐了一会,他冷静下来之后,想当务之急是找一匹比较合意的坐骑,甘肃到陕西不是一两百里,靠双脚走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这时候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乌骓马,和骑走乌骓马的明月,不知他们现在在天山还好吗?
出谷的道路他熟悉得很,当年离开白猿谷,他在出谷的道路上遇上丐帮八老,若不是三戒大师及时赶来,他难逃那一劫。从丐帮八老,他又想起了绝情而走的韩飞虎和宇文雷,心头不禁隐隐作痛。好在二哥杨君孟夫妇的大仇已报,他多少也觉得安慰点了。
他是从白猿谷出来的,他不想走弯路,谷外河流的下游没有市镇,乡野之处,也买不到适合跑长途的良驹。他心里想道:“到张掖再说吧。”张掖是一个繁华的地方,距离他目前所在的白猿谷,约莫十几里,渡过眼前的河流,用不着施展轻功,一会儿就到张掖城了。
不料船家刚刚把他送过对岸,却碰上了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
他走上渡口,远远发现树林里有一匹鞍辔马鞭齐全的黄骠马,马系在一棵树上,马脖子上缠着一块白布,布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高无忌”,正是他的大名。无忌一看就知道这是爱新觉罗·阿慧的“杰作”,不禁哭笑不得。他走过去扯下白布,但见白布背面还有字迹:“宝马赠君,不误行程。纹银三百,足资路费。”马鞍桥上挂着两个布袋,布袋鼓鼓囊囊,一个装着三百两纹银,另外一个装着肉饼肉哺之类的干粮,干粮袋里还有一个牛皮袋,袋中盛满好酒。那封“信”没有署名,不问可知,这封“信”是爱新觉罗·阿慧写的无疑了。
无忌轻抚马背,心里想道:“恨崖主人果然神通广大,转眼之间就给我弄来一匹坐骑,准备好了行囊,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一般。”
这匹黄骠马颇为神骏,也是“八骏”之一,说来并不比他的乌骓马逊色,他跨上坐骑进了张掖,吃了一顿饱饭,找了个理发挑子,把一部长须尽都剃了,修饰一新,便即上路。初时他还以为爱新觉罗·阿慧会在前面什么地方等他,走了几天,一路上都没见着爱新觉罗·阿慧的影子,心道:“她给我准备了坐骑和行囊,当然不会和我同行了。也许她已到京师,去向她的皇上复命去了。”无忌心想。“复命”是复的什么命,他现在也无暇再想了。他脑海里回想在白猿谷时短短一阵的温存,以及爱新觉罗·阿慧对他的忽冷忽热,热情似火,可以将他融化;冷若冰霜,却又拒他于千里。这个女子,真是难以捉摸!
他在路上或停或住,也不必细说。这天他正在赶路,隐隐发觉后面有个骑客好像正若即若离地跟着他。这是一条由甘肃进入陕西境内的山道,官道上有不少朝廷的关卡盘查路人,无忌不想多招麻烦,便仗着黄骠马是宝马良驹,走上了山路。山路僻静,路上没什么行人,他偶尔回头一看,便见那人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她。
那人身材瘦长,脸色黧黑,颧骨突出,令人一见他的这副尊容,就不由从心里觉得面目可憎。
他心中冷笑道:“不知这是哪条路上不开眼的小贼,敢情他是见我单身一人,打起我的主意来了。好,那就活该你倒霉了,正好拿你来松松筋骨。”故意放慢坐骑,看他怎样。
果然不久那人就耐不住性子,接连鞭马,从无忌身旁疾而驰过,只是看了无忌一眼,却没怎样。
无忌心里暗暗好笑,心道:“这厮贼眉贼眼,敢想不敢做,料非善类。”向前走了一阵,忽听马蹄声响,那人又折了回来,而且还多了一个同伴。巧的是这个同伴也是个瘦子,和他相貌差不多,连高矮也都一般,坐在马上,晃晃荡荡像两个衣架子。无忌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先前的瘦子是怕一个人对付不了他,故而约了同党,准备回来动手。
不料这两骑马一前一后,从无忌旁边驰过,仍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不过,也许是无忌的哈哈一笑,这两个瘦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四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无忌,前面那个瘦子兜马回来,骂道:“这小子笑什么?”
无忌带住马,回头说道:“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喜欢笑就笑,喜欢哭就哭,你管得着?你又不是大姑娘,害什么臊!”后面那个瘦子怒道:“你想找茬打架吗?”无忌笑道:“哈哈,我可不想脏了我的手!”后面的瘦子勃然大怒,骂道:“好小子,你想找死吗?”马鞭一抖,对着无忌就扫了过来。
他这条马鞭可非寻常,乃是大山深处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里特有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晒,缠以钢丝而成,坚韧无比,抖开来有两丈余,名为刺藤鞭,鞭身上生满毛绒绒的细小的尖刺,给这条刺藤鞭打着,山藤的毒液会顺着尖刺渗入人身体内,令肌肤迅速肿胀,不到百日,不会消退,期间痕痒无比,痛苦难熬。这条刺藤鞭本来是一个武林怪杰所有,那位武林怪杰精通诸艺,鞭法上尤其有精湛过人的造诣,他死后这条刺藤鞭就传给了他的两个徒弟。
无忌在天山时读了不少天山历代先贤关于武林中奇门兵器的介绍,一见他的软鞭,立刻知道了这两个瘦子的来历。原来他们是同胞兄弟,哥哥叫常龙,弟弟叫常浩,拜贵州的怪杰王木匠为师。王木匠是武林中少见无师自通的武学奇才,生平以剑、掌、鞭三门绝技称雄江湖,以前白云师太行走江湖时,曾在贵州拜会过王木匠,对他的独门剑法很是赞赏。
手拿刺藤鞭的是常家兄弟中的弟弟常浩,他一鞭扫来,当不得无忌在西域十年,骑术甚精,坐下的黄骠马又是一匹良马,轻轻一提缰绳,黄骠马稀溜溜一声长啸,竟从常浩头顶飞了过去,常浩的刺藤鞭虽有一丈多长,猝不及防之下,鞭梢从马腹下卷过,连马的一根鬃毛都没碰到。
常家兄弟是王木匠的衣钵真传,武功当然不弱,常浩一鞭打空,再复一鞭,常龙则从马上跳下,拔出了一口精光粲然的长剑。
王木匠是武林正派一大游侠,无忌当然不能对他的弟子痛下杀手,常浩长鞭扫来,他双指一伸,就把刺藤鞭的鞭梢夹着。他用上了须弥指力,不怕鞭身上的尖刺,两根手指,好似两把铁钳,刺藤鞭在他指间竟是纹丝不动。要知以他今日的武功,寻常刀剑给他双指一夹也可以夹断,不过常浩的长鞭是天生地长的神异之物,无忌功力虽高,一时之间,却也不能损它。
原来常家兄弟自从师父王木匠死后,便相携出门行走江湖。他们在江湖几个月的漫游中,经过一些风浪,但也认识了不少朋友。后来他们听说西域地面上有个“苍域修罗”,武功极高,便从四川经陕西向甘肃,要到西域去找苍域修罗,比试武功。不期他们辗转数百里,仆仆风尘,刚到西安,巧遇了一位武林中的老前辈铁拐神龙朱元苍。
二十几年前朱元苍也是丐帮弟子,和丐帮八老是同一辈分,武功还在八老之上。他看不惯丐帮八老在帮中胡作非为,在新帮主韩飞虎尚未回到中原时便怒而破门出帮,一个人漫游天下,访朋结友。那年在河南登封,他还参与截杀过从此路过入京的无忌,却败在南太极高手樊殿魁剑下。截杀无忌失败,死了不少同道好友,朱元苍回到西安,自忖无颜再见道上的朋友,心灰意冷之下竟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好几次江湖上的老朋友邀他出山,都给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他武艺精湛,而且阅历极深,在一家酒楼遇上常家兄弟,一见就知此二人非等闲之辈,他看常家兄弟虽然满面风尘,却是神光充盈,英华内蕴,若非武功有很深的根基,哪能有如此气概!再看常家兄弟腰间挂着的软鞭,不禁恍然大悟。
原来当年朱元苍退出丐帮之后曾在西南漫游了几年,偶然之下结识了王木匠,二人脾性相近,惺惺相惜,结成八拜之交。王木匠的成名兵器朱元苍当然认得,一问之下果不其然,常家兄弟正是老兄弟王木匠的真传,当即便邀请常家兄弟到家中小聚。
朱元苍重新摆下酒宴安排常家兄弟,席间笑道:“原来贤昆仲是王大哥的弟子,怪不得如此英气勃勃!不知贤昆仲来到西安为了何事?”
常龙抱拳道:“朱前辈见多识广,晚辈正有事请教。”
朱元苍一愕,说道:“老朽已金盆洗手,不管江湖上的事,不过以往的阅历还在,既是故人弟子,你们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说吧!”
常家兄弟相互望了一眼,问道:“前辈有没有听说过‘苍域修罗’这个人?”
朱元苍略一迟疑,答道:“这人是西域武林中新近声名鹊起的一个武林后辈,贤昆仲远在西南贵州,怎的知道?”常龙大拇指一竖,笑道:“‘苍域修罗’的名字,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兄弟也如雷贯耳。听说他是武林中少一辈的英杰,常和清廷作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我们打算去西域查访他的行踪,以武会友,和他切磋技艺,看看能不能交他这个朋友。看前辈的神色,想必是认识‘苍域修罗’的了?”
朱元苍放下手里的酒杯,沉吟半晌,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贤昆仲可知道老夫为何金盆洗手吗?”
常龙道:“此间没有外人,还望老前辈不吝赐教。”
朱元苍叹了口气,站起来踱了几步,说道:“在十几年前,西域第一大门派天山派给清廷扫灭,千数天山弟子壮烈战死,天山派从此灰飞烟灭,这件事震动武林,贤昆仲可曾听说?”
常龙道:“天山大劫,我们也是听先师说起,不知具体如何。”
朱元苍双眸凝定,悠然存思,又似恍然若失,半晌半晌,才说道:“天山派玉碎宫倾之时,有一个人侥幸未死,江湖传说这个人坏灭人伦,杀害师父,出卖师友,为人不齿。我和几个老朋友听说这件事,义愤填膺,便相约一起,趁那叛徒从河南去京城的路上将他刺杀,打算为天山派清理门户。”
常家兄弟异口同声地赞道:“这件事就该这么做,背叛师门,杀害师长,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
朱元苍脸上却殊无半分喜色,接着说道:“可后来我才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也许,也许我是错信了奸人的挑唆,把好人当成了奸贼!”
常家兄弟面面相觑,问道:“怎会如此?”
朱元苍又接着叹了口气,说道:“那个给人诬为‘弑师恶徒’的‘奸贼’,其实是给人栽赃诬陷,他并没有杀害他的师父,他的师父之死,是有人背后做了手脚。这个‘弑师恶徒’到了北京,我细思整件事情的原由,通过原来江湖上的一些老关系慢慢打听出来的。”
常浩比他的哥哥要精明一些,说道:“这件事应该很难说清,敢情给他栽赃的人是一门心思想置他于死地吧?”
朱元苍点头说道:“我后来打听出来的消息的确如此,我不敢说我拿到了第一手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个人是清白无辜的,但从那个人周围的朋友来看,我就可尽释心中有所疑问了!”
常浩道:“这和他的朋友有什么关系?”
朱元苍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是懂得的,什么样品行的人和什么样品行的人在一起,这几乎是千古铁律,你们猜那人的朋友都是什么人?丐帮帮主、副帮主、江南宇文世家的掌门人、铁甲游龙、当朝的国师、关东有名的剑客侠客,这些人要么是一代宗师,要么是风头无两的翘楚人物!连这些人都和那‘弑师恶徒’非师即友,你们说,这人难道是个坏人吗?难道那个‘弑师恶徒’有这样大的本事,能把这样一些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哄得神魂颠倒吗?!”
常家兄弟听了,不禁哑口无言。朱元苍接着说道:“我们刺杀失败后不久,就听说那个‘弑师恶徒’竟做了朝廷的‘王公’!我心中疑问越大,便再去了一趟京城,想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这一查不要紧,一查之下,老夫惊出了一身冷汗!”
“铁拐神龙”朱元苍这个名号曾震动河南、陕西和山西三地,黑白两道,没人不给“铁拐神龙”几分面子,现在他露出如此不可思议的怪异神色,常家兄弟不禁暗暗纳罕!
常浩说道:“前辈查到什么了?”
朱元苍道:“原来这个‘弑师恶徒’竟是西域草原上穆土穆旗王公之子,非但如此,他的养母是天龙七子最末一位、排教教主高七娘子,他的养父来头更大,是天山双绝的徒弟、离我家不远的西安福祥飞马镖局的总镖头曹伯彦!”
这下轮到常家兄弟惊讶了:“他是王公之子,为何流落到了天山派?”
朱元苍叹气道:“老夫一直想搞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还没等老夫查清,更大的两件事已是接踵而来!”
常龙诧道:“什么事?”
朱元苍道:“你们的师父有没有和你们说起十年之前发生在北京的长城之战和震动朝野的太极宫之战?”
常家兄弟不禁大为震惊:“这两件事和这个‘弑师恶徒’有关?”
朱元苍说到这里,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这就是我惭愧和懊悔的地方!我听说这两件事时,正好还在北京,我本该出手帮忙,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选择了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弑师恶徒’的两位妻子和他的养母丧生在清廷鹰爪的屠刀之下!你们说,我还有什么脸在江湖上行走?”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用力一摔,杯子裂成粉末。
常浩连忙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当时的局势,就算老前辈为了江湖义气出手帮他,又何如螳臂当车、飞蛾扑火?老前辈能好好活着,把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查个水落石出,还人以公道,有何不可?这样做并不违背武林侠义呀!”
常龙问道:“难道这就是老前辈金盆洗手的原由吗?”
朱元苍道:“正是。”
常龙道:“那么这个故事和苍域修罗又有什么关系?”
朱元苍道:“那两次恶战传遍武林,从那以后,那个‘弑师恶徒’忽然从武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半点音信,也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渐渐的几年过去了,‘弑师恶徒’也给武林中人淡忘了。十年之后,‘苍域修罗’横空出世,没人见过他本来的面目,但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我怀疑他就是当年那个凭空消失了的‘弑师恶徒’高无忌。有了老夫的经历,我劝贤昆仲还是不要去找他比武,万一他就是那个遭人误会的高无忌,贤昆仲岂不要背上不明是非的恶名?”
铁拐神龙是王木匠的金兰之交,常家兄弟对他是慕名生敬的,但对他的话却颇有微词。尤其是他们在贵州云南广西一带横行已久,以师门绝技追魂剑、通臂拳、燕尾针三门绝技傲视江湖,正是名气正高、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因此他们听了铁拐神龙的话,心中颇为不服。铁拐神龙做人何等老辣,见他们脸上露出不屑之色,知道他们未必愿听自己的话,只好捻须道:“老夫知道贤昆仲不信老夫的话,那贤昆仲想怎么做,就由不得老夫来评判指摘了。你们想去西域你们就去吧,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我所言非虚!”常家兄弟听了,心里各自微微一震,但他们对铁拐神龙的为人,也很不明白,尤其对师父和铁拐神龙来往的往事,更不甚了了。因此当下没有再说一句话,便向铁拐神龙告辞。
哪知他们离开西安不久,却碰见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原本正是要到西安来找铁拐神龙,请他出山,帮忙去找一个人“复仇”的。
你道这几个人是谁?原来就是十几年前在河南道上,闻讯前去截杀无忌的那一批武林中人。他们分别是陕甘游侠霍永明、四川的游侠双剑李飞龙和王天鹤,横断山双星门的马奔马飞、横行山东的大盗焦宝成、焦宝山两对孪生兄弟。陕甘游侠霍永明名震江湖,一手绝户剑法纵横西北,所向无敌,此老平素挟技自傲,从不下人,凭他那几十年的功夫,凭他那一股骄横之气,竟然会在十余年前,在河南道上栽了一个大大的筋斗,他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那次截杀失败之后,霍永明跟着游侠双剑李飞龙和王天鹤到四川住了两年,向李、王二人告辞回家,直到今年,他本来已差不多忘记了当年的“耻辱”时,却无意之间听见了一个江湖传言,说是十年前的“弑师恶徒”高无忌再现江湖,这个高无忌,就是西域地方上大名鼎鼎的“苍域修罗”。江南武林盟主龙四先生送来绿林柬,邀请他出山帮忙,前去诛杀“苍域修罗”,“为武林除害”,语气十分“恭敬诚恳”。霍永明并不知龙四先生已成了逐鹿侯的走狗,得到请柬之后急忙到四川来找李飞龙和王天鹤。他们的疑虑集中在两方面,一是猜测这“苍域修罗”到底是不是当年的“弑师恶徒”高无忌,二是“苍域修罗”这个时候现身江湖,不知会不会再次掀起一场风浪?如果打起来的话,自己这一方有多大胜算?
不说江湖上传闻如何,李飞龙和王天鹤听了,心里大吃一惊。从目前的消息和龙四先生送来的请柬来分析,那一时之间在武林中妇孺皆知的“苍域修罗”,不是当年的高无忌还有谁?这几个人中,李飞龙是最细心也最老成稳重的一个,他似也隐隐觉得十几年前的事拿来旧事重提,未免过于突兀,而且据说高无忌十余年前在长城之战中显露出来的武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有兵器和没兵器在他而言相差极微,于己而言,则是大大不利。
特别是王天鹤,他的堂兄不是别人,正是天龙七子中排名第二的王剑清,而且他还深知无忌当年是饱含冤屈、给江湖上的人陷害的,十年后再为了旧事打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论伤了哪一方哪一个,对王天鹤而言都是痛心的事。别人可以把这件事当热闹看,可以赌赢输,他王天鹤可不能这样!但他也不能在中间拉关系,作调停。于是他和李飞龙一商量,决定到西安去,和老盟兄铁拐神龙商量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出来。
可是,霍永明对此却又不以为然。霍永明认为自己是闯出了“字号”的江湖人物,认识不少三山五岳的人物,“人面”很熟,他和山东的海鹰帮素来联络紧密,彼此交情很好。海鹰帮上上下下很敬佩霍永明,大家以前互相帮过小忙,抹开年龄因素不计,都是老兄老弟的,这次得到龙四先生的请柬,他便坚持要赶去山东,请海鹰帮的人来帮忙,壮大“锄奸”的声势。
李飞龙一听他的打算,急忙拦住他说道:“我们在江湖上的人一不靠官,二不靠府,靠的都是江湖上朋友给面子,孰是孰非还没搞明白,为什么找人来帮忙?十几年前闹出的误会和伤害,难道你都忘记了吗?而且恕我直言,海鹰帮的名声向来不太好,真到了要请帮手的那一刻,我们也有的是帮手可请,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到山东请人?”
没想到霍永明竟然答道:“什么?海鹰帮上上下下都是我的好兄弟,请帮手不请自己信得过的人,还去请谁?你这样说难道是不相信我霍永明是个好人吗?”
王天鹤知道霍永明是个小心眼的人,连忙说道:“霍兄,李大哥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们说说,你和海鹰帮的交情是怎么结下的?”
霍永明气呼呼地说:“说起来你也许不知道,二十年前,在关东渤海边上那一带,海鹰帮六怪可是鼎鼎有名,我就是在一次走江湖的时候,救了海鹰帮六怪之一、帮主罗天虎,他当时正遭到清廷鹰爪的追杀。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秉持着江湖救急,出手帮了他!他武功虽不怎么好,却也是个硬骨头式的人物,他说他们是要帮西北义军的忙,到处联络反清义士,后来不知道怎么走了风,海鹰帮在关东地方立不住足,逃到山东,沿途给鹰爪追杀,他和他的兄弟们失散,才遇上了我。那次之后,海鹰帮和我的交情才这么确立下来,他们在我的帮助下在山东逐渐站稳了脚,几年的惨淡经营,今天终于有了一片自己的基业。我和海鹰帮上下肝胆相照,我这么说了,也不怕给你们二位见笑!”
其实谈起那次的事情,霍永明还真没想到他是给人算计了。他不知道,罗天虎和他的海鹰帮恰恰是给关东地方的武林正道中人击败,以至于难以在渤海立足的。当时霍永明只听说罗天虎是给清廷鹰爪追杀,于是听风就是雨,就把那件事传成了一个传说,罗天虎在他嘴里给渲染成了一个“反清义士”,他的海鹰帮也成了一个“抗清组织”。霍永明更不知道,整件事情是罗天虎和他的海鹰帮在渤海立不住足,投靠清廷之后,和清廷鹰犬设下的计谋!
罗天虎投靠了官府,充当了鹰犬,立即反过头来狠咬一口,把当年迫他和海鹰帮离开的那些正道之士一个个逮捕下狱,报了一箭之仇,单单瞒着一个老糊涂霍永明。当年那些武林正道人士因为罗天虎的出卖,或给砍头示众,或给害死狱中,没留下一个活口,所以罗天虎尽可能大着胆子来哄骗霍永明,可怜可笑的霍永明还不知道他掉进了别人给他挖好的一个大坑。有了霍永明的担保,山东地面上的江湖人物,都不太怀疑海鹰帮的好坏,海鹰帮也趁机站稳脚跟,打着霍永明的旗号,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霍永明远在关中,自是不知海鹰帮在山东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