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神话小说《海国仙踪记》第一章

刀白说小说 2025-03-16 21:10:47
夫子有教:世事更替,朝代兴亡,往往只在反掌,日月如梭,金乌飞坠,时光易去,红颜易老,故老每论此事,则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叹。自祖龙在关中开国称帝直至崖山海战,汉嫡为之一废,史官称“崖山之后,不复有汉矣”,可见冥冥中皆有定数使然,没有哪一个皇帝辉煌开国能保得住子孙坐稳那万里江山的。 赵宋去后,胡马南临,万里关河,就此换了个天地。就中只说浙江沿海地上,有个少年,名叫赵季,乃旧宋嫡派、天安郡王赵辅后裔,自宋亡以后,不肯仕元,隐居山中。因被仇人构陷,官府缉拿得紧,万般无奈之下带了妻子,驾船渡海,辗转来到广东沿海,因祖上积荫甚厚,虽经改朝换代,仍颇有余财,思忖来去,自己只有一身武功,自小随父辈出海,识得海图,看得海况,便与妻子商议,买了一艘渔船,入海采参。 他夫妻都以武功出身,身体强健,所见所闻,远比一般渔人要高出好多,更兼满腹诗书,文章锦绣,文成武就,同在一处打渔的众人,一遇事时,便要来向他夫妻求教,天长日久,众心所附,赵季夫妻隐隐然便成了众渔人的首领,但闻赵季之名,无不恭敬相对。 他见渔船众多,渔人都是些身强力壮的青壮,暗暗想道:“想我家祖上双龙出世,一条杆棒,一对拳头,打出大宋三百二十年基业,如今家道中落,我被迫沦落海上,冒涉风涛,出生入死,费尽许多血汗,只为混这一口苦饭来吃,未能为光复汉土尽一绵薄,将来老去,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这许多人日日打渔为伴,谁也没甚田产家业。我自幼跑海,岂不知这海里有的是乐土、何必受那些贪官污吏的腌臜气?如今我夫妻威望已足,何不令大家和抱成团,择一个风晴日朗的天气,各人带了家口和动用的东西以及米粮蔬菜种子,到海中无人居住的荒岛中开垦一方天地,男耕女织,各具基业,做一个逍遥化外之人,快快乐乐过舒服日子,岂不是好?若有一日,果能化外称王,庶几不愧赵宋遗脉!” 想定了心中之事,遂与夫人商议。那赵夫人是难得一见的贤妻内助,只道:“夫唱妇随。丈夫有此大计,我一个妇道人家,安有不从之理?”赵季大喜,第二日赶海休息时便将几个大头请到船上吃酒,把心中所想一说,众人纷纷拍掌叫好,一致赞同,酒席散了,各自回家暗中准备。日子一到,果然起锚出海,在海上走了好几十天,竟是平安无事,丝毫未遇风浪,这日终于到达一处荒岛。 那地方虽是一个荒岛,却是物产丰富,四季如春,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遍地都是。众人到了岛上,便齐心努力,动起手来。建起码头,伐木为房,销海为盐,男耕女织,各尽其事。天时地利人和三样具备,人人出力,个个勤恳,不过区区数年,居然各自殷富,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你有我也有,人人安乐。于是公推赵季为首领,合众人之议把规矩定得公平,虽因人少,不能地尽其利,却能人尽其才。岛民互为劝励,谁也不许偷懒。收成设有公仓,计口授粮,量人给物,一切大公。闲时便由赵季授以书字,或携酒肉分班渔猎。因此人无争竞之心,只有融融之乐。犯了过错,也由赵季连同年纪大的长者一道公平处断,因此上大家日子过得极其安乐。后四年中,赵季给那岛取了个名字,叫做极乐岛。 光阴易过,不觉在岛中一住十年。年时一久,人口添多,未免只手难以撑天,于是又择了两个帮手相助赵季处理岛内事务。这日闲着无事,独自海滨漫步,迎着海面吹来的和风,但见碧海无涯,波光粼粼。波涛澎湃,打上礁石,激起千层白浪,映着斜日,金光闪耀,真个雄伟壮阔,奇丽无比。看了一阵海景,一抹愁绪忽上心头:“十年生聚,如说在这里做了化外之王,不思故乡尤可;若说心存故宋,驱除鞑虏,匡复河山,只这岛中数百人口,未曾训练,也还是梦想。”又想起自己年华老去,雄心未遂,夕阳西下,膝下无承,不禁百感交集起来。 正在叹惋,忽听身后密林中一片童声喧哗,回头一看,原来是岛民家的小孩放了学,来海边戏耍。赵季因正想心事,自己只一现身,那些孩童定要上前见礼,自己懒得麻烦,便悄悄入林,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呆呆望着前面林外戏耍群儿,在浪花中欢呼雀跃,倒也颇有生趣。待了一会,忽见这群儿童齐往退潮无水处奔去,似在找着什么东西,你抢我夺,乱作一堆。 赵季见海风平和,晴空万里,不由勾起酒兴,想回家去寻了老伴,带些酒食,到海边来赏看夕阳,遂慢慢从林中踱了出来。走没几步,便被几个小孩看见,一齐呼唤:“赵爹在那儿!”大家都奔了过来见礼。赵季见群儿手上拿着几片蚌壳,蚌肉业已挖去,大小不一,便问:“要这东西作甚?”就中有一个孩子答道:“这几日蛤蚌也不知哪里来的,多得出奇。海滩上只要潮一退,遍地都是。我们见它们好看,将肉挖了,带回家去玩耍,各人已经积了不少了。” 赵季闻言,见他手上也拿着一只大的,蚌的壳虽已被他掰开,肉还未抠去,鲜血淋淋,尚在颤动,不禁起了恻隐之心,当下将众儿童聚在一起,道:“子侄们既在读书,应知上天有好生之德。海中诸物,如这蚌蛤等类,除了它天生一副坚甲可以自卫外,不会害人,汝等何苦去伤害它的性命?这东西离水即死,从今以后,不可再去伤它。当你们下学之后,我在离海岸两三丈外,设数十根浮标,一头系在海滩木桩上,标顶上有一绳圈。我教你们学文学武之外,另教给汝等暗器之法。蚌过大的,由你们送它入海;只你们手能拿得起,打得出的,以年岁力气大小为远近,照打飞镖暗器之法,往浮标上打。过些日子手法练准,再由我来考你们。谁打得最远最准的,有奖。既比这个玩得有趣,又不伤生,还可学习本领,岂不是好?” 赵季在这极乐岛上宛若人中之王,大人尚且俯首听命,这些儿童自然也惟命是从,何况赵季提出来这个玩法又新鲜。由此每当潮退之际,总是赵季领着这群孩子前往海滩,以蚌为戏。那些小蚌,便归入海中。日子一多,也不知救了多少生命,做下了不少功德。 转眼时光荏苒,二三年忽忽而过。方妻梁氏因早年习武,不合练功不当,身上有些内伤,血经之症经年不愈,是以宫中无子,多年不育。有一天赵季往海滨闲坐,无意中触动心事,颇为感伤。正喝了几口闷酒,忽见十几个年长一点的孩子,欢天喜地捧着一个大蚌壳,跑到赵季夫妻跟前,齐声喊道:“老爹老娘,快看这大蚌壳!”但见那大蚌壳厚有数寸,大有丈许,五色俱全,绚丽夺目,甚是希奇,十几个小儿才能抬得它动,蚌壳微微张合,彩光盈目。夫妻二人看了一阵,啧啧称奇,道:“此乃老物,万万不可损坏。”命群儿将蚌壳送回海中,忽听身后有人道:“这老蚌如此巨大少见,腹内必有宝珠,何不将它剖开,取出一看?” 赵季回头一看,来的却是得力助手韩章。这韩章也是渔民之子,父母双亡,自幼随在众渔民船上帮忙混口饭吃,随赵季出海时,年才十二三岁。赵季见他天资聪明,生相奇伟,无事时便教他读书习武。韩章人甚聪明,加上少年老成,机警沉着,胆识均乃上乘。岛中事多,一切皆乃草创,赵季便将他提拔起来,带在身边,做了大帮手。 只是他的主见却与赵季颇为不同。他常劝赵季道:“凡事平均,暂时人少,又都同过患难,情如兄弟,虽不太好,也不会有什么争端。但是时月一久,人口加多,人心思变,万难一般。智力多的人,一般的事,别人费十成心力,他只费一成;如果枉有本领,所得仍和众人一样,决不甘愿,必然成心偷懒。人情喜逸恶劳,智力低的人,见他如此,势必以他为榜样,可是做出来的事又不如他。结果能者不尽其能,自甘暴弃;不能者无人率领,渐渐懒放。墨守成规,有退无进,只图饭饱衣温,一遇意外,群情分散。 古人一成一旅,可致中兴。既然众心归服,何不订下规章,自立为王,做一化外天子?先将岛中已有良田美业,按人品多寡分配,作为各人私产。余者生地,收为公有。明修赏罚,督众分耕。挑选奇材异能子弟,职司管事。以智力之高下,定他所得之厚薄。再派人回国,招徕游民,以充人口,该有多好?如还照现在公业公仓,计口授食,计用授物,愚者固得其所,玉台之士岂非心怀怨望?若人无向上之心,从盘古到现在,依然还要茹毛饮血,何以致衣冠之盛?一有向上之心,便须以智力分高下。均富均贫之道,由乱反治草创之时固可,时日一多,其道万万不行。老爹不如现在德隆望重,宣布改化,那是最好不过。” 赵季闻言,也觉其言未必无理。只是兹事体大,一个不得法,立时变安乐为忧患。自己已是烈士暮年,渔民多系愚鲁,子弟中经自己苦心教练,虽不乏优秀之才,毕竟年纪幼小的居多,血气未定,不堪大用。当下没有赞同。后来韩章连说几次,赵季不耐烦地答道:“要办,将来你自己去办。一则我老无精力;二则好容易受了万般辛苦,才有这点安乐,身后之事谁能逆料?反正我在一天,我便愿大家随我快活一天。这样无拘无束,有吃有穿,岂不胜似皇帝许多?”韩章见话不投机,心里藏了话头,从此也不再向赵季提起,只是认真做事。赵季该办的事,无不抢在头里,尤其是尊老爱幼。与一班少年同辈,更见情投意合。休说赵季见他替自己分心,又赞又爱,连全岛老少,也都喜欢,除了赵季,就以他言为重。 赵季见韩章要杀蚌取珠,心中不乐,道:“我教这群孩子不可伤害蚌类,无非为了爱惜生灵。休说这老蚌定是百年之物,多少年积累,才能长到这么大,杀他必然有干天和;而且此端一开,以后海滩上只要一有大的出现,大家便免不了剖腹取珠。大蚌不常有,一个得了,众人看了眼红,势必不论大小,便去剖取。先则多杀生命,继则肇起争端。别人如此,我尚拦阻,此风岂可由我而开?我等丰衣足食,终年安乐,一起贪念,便萌祸机。你如今身为头领,更当以身垂范,万万不可枉纵其事!” 这一席话,说得韩章哑口无言。梁氏为人甚为机警,见韩章脸红,两眼暗露凶光,知道近年来赵季从不轻易说他,岛民平日对他极其恭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下不来台,扫了他的颜面,相互之间只怕不好意思。便对赵季道:“这蚌大得出奇,说不定蚌腹内果有宝珠,也未可知。我们纵不伤它,揭开壳来看看有何不可?”轻轻用脚点了他一下,忽然醒悟,笑对韩章道:“其实稀世奇珍,原也难得,看看无妨,只是万不可伤它。” 韩章闻言,左右望了两个同伴一眼,见他们并未在意,面色才转了转,答道:“老爹的话原是。章儿并无贪心,只想这蚌腹内,十九藏有希世奇珍,老爹不要,弄将开来,看看有无,开开眼界,仍送它入海便了。”取了一把渔叉,走向蚌侧。赵季方道:“仔细!别伤了它。”韩章手快,叉尖已然插入蚌壳合口之内。赵季以为那蚌必定受伤,方悔不该答应,猛听韩章“啊呀”一声,一道白光闪过,双手丢叉,跌倒在地。原来韩章叉刚插入蚌口,蚌口中猛地射出一股水箭,疾如电掣,冷气森森,竟将韩章击倒在地,昏晕过去。 韩章同来的两个同伴,一名蓝老龙,一名刘奇,都是韩章伙伴,就在一旁持叉准备相助的,一见韩章吃亏,双双将叉同往蚌口插进。叉尖才插进去,那蚌身似乎微微一动,又是数十股水箭喷出,将二人一齐击倒。三柄鱼叉,都被蚌口咬住,蓝刘二人也和韩章一般晕倒地下。赵季大惊,连忙喝住众人不可动手伤害老蚌,一看三人,原是一时闭住了气,渐渐苏醒。忙命人将三人先抬回去,对梁氏道:“适才群儿戏弄,我夫妻也都近前看了,并无异状,为何单伤韩章三人?可见它乃以海为家,留它在陆地之上,终是祸患。此物神异,不可轻慢,我二人亲自下手,送了它回海里去吧。” 梁氏点了应了,和赵季一同将老蚌抬起,只觉分量甚轻,决非适才群儿并力方能抬动,越发惊异。行近海滨,赵季轻拍蚌壳,温言道:“蚌壳蚌壳,汝宜自敛,不可随潮而来,当须知别人却不似我呢!”说罢,夫妻两个将蚌高高举起,往海中抛去。那蚌才一落水,便疾如流星,悠然游去,眨眼工夫,已在十丈远近。梁氏与赵季开玩笑道:“也不知究竟蚌内有宝珠没有?”说罢,方要转身,忽见那蚌旋身朝着夫妻俩,两片大壳才一张开,便见一道银光直冲霄汉,立时海下大放光明,映得海天碧浪都成五彩,蔚为壮观,绚丽无俦。但见那蚌口三张三合,那道银光忽从天际飞落下来,投在梁氏身上。这时正是炎夏,斜阳海岸,犹有余热。梁氏被那金光一照,遍体清凉,周身清爽。强光耀目,蚌口张合,仿佛看见蚌腹内有一位妙龄女子,朝着自己礼拜。 转眼工夫,疾云奔骤,海风大作,波涛如山,翻飞激荡。那道银光从天际直坠波心,不知去向。赵季知要变天,连忙领了群儿回去,未到村中,暴雨已是倾盆而至。且喜韩、蓝、刘三人俱都醒转,周身虽是寒战不止,调治数日,渐渐痊愈。蓝、刘二人素敬赵季,并未觉得如何。韩章却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殊无雅量,吃了老蚌的大亏,见赵季不但不与他报仇,还将蚌壳送入海去,又闻蚌腹珠光,许多异状,好不悔恨痛惜,暗暗怀恨在心了。倒是梁氏被蚌腹珠光一照,夙病全去,不久竟尔有了身孕,且搁过一边,暂且不提。 其中只说那韩章为人,原本颇有野心,又工心计。因赵季放蚌之事,因羞成愤,竟自起了叛心,赵季却是丝毫不知。他眼见年华老去,妻子竟然有了身孕,不由生了退位之心。好在岛事已有几个能手管理,乐得过些晚年安乐岁月。每日只在碧海青天,风清月白之中颐养天和,渐渐把手边的事都交给韩章和几个能手去做。 这一来更称了韩章的意,他是个极有心计的人,表面上做得格外恭谨勤慎,暗中却阴蓄死党,图谋“大计”,利用手下同党游说各人父母,说道群龙无首,以后岛务无法改善。嘴上仍拿赵季作题目,加以拥戴。等赵季坚决推辞,正好轮到他自己。众人原本爱戴赵季,见他近两年不大与事,心中不免暗暗着急。加上人丁添多,年轻贪享安乐,不知老一辈以前创业的艰苦,更不比一班老人同甘共苦,彼此同心;再加韩章暗中撺掇,争论时起,有两次竟为小事闹出人命。被杀者的家族不肯自己人白死,杀人者又无制裁先例。 赵季出来集众公断,一命抵一命,却因此仇恨阴深,怨言四起,再无复从前和平安乐的气象。虽然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心总愿占为己有,巧取豪夺,用尽心机,到手方才开心。众人衣食自公,未分高下,先尚省心,日久无味。这一来都觉韩章所说有理,既然故土不归,以后人口日繁,势须要推选一君主,制定法令,约众遵守。除目前公分固有产业外,悉凭智力,所获多寡,以有争谋进取福利,以法令约束赏罚。 议既妥,众心同一,便公推韩章等几个少年首要,率领全岛老幼,去向赵季请求。韩章却又推说此议赵季曾坚拒,要众人改推旁人为首。赵季因梁氏有了身孕,夫妻均甚心喜。谁知梁氏肚子大得出奇,却是密云不雨,一过三年,不曾生养,脉象却是极平安的喜脉。夫妻心中不解,未免愁烦。这日正要出门,忽听门外人声喧哗。开门一看,全岛的人将居屋围住,老幼男女,跪成一片。 只几个为首少年,走上前来。赵季何等聪明的人,一见韩章躲跪在众人身后,加上连日风闻,十成已是猜了个八九。当下忙道:“诸位请起,有话只管计较。”言还未落,那几个为首少年已上前说明来意。赵季非众人起立,不肯答话;众人又非赵季答话,才肯起来。僵持了有好一会,赵季只得笑了笑,命那几个少年且退,将韩章唤来,当众说道:“赵某蒙众抬爱,岂敢坚辞。只因愚夫妇年老多病,精力已衰,草创国家,此事重大,赵某实难胜任。若待不从,诸位必然不答应。既然此事起于韩章,他为人雄才大略,足称开国君主。我现举他暂做本岛之主,我仍从旁相助,一则共成大业,又免我老年辛苦,岂不两全其美?”韩章一班少年同党听了,便就欢呼起来。众人本为韩章所惑,无甚主见,各自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来。韩章还自故作谦逊。 赵季笑道:“众心归附,容不得你谦逊。一切法令规章,想已拟妥,何不取来当众宣读?”韩章虽然得意忘形,毕竟不无内愧,嗫嚅道:“事属草创,何曾准备?只有昔日相劝老爹为全岛之主,曾草拟方略,不过是仅供刍荛,如何能用?章儿此后虽承全岛抬举,诸事还须老爹教训呢。”赵季道:“我年老体衰,已无远志,自问能力才智均不及你,但求温饱悠闲,晚年安乐,于愿足矣!你心愿已达,可趁热锅炒熟饭,尽速赶办吧。”韩章听赵季当众说才玉台力俱不如他,倒也心喜。及至听到末后两句,不禁脸上一红。当时因为赵季再三说自己早晨刚起,不耐烦嚣,事既议定,催大家随了韩章速去筹办,便自散去。 众人去后,梁氏对赵季道:“自从那年放那老蚌,我已看出这厮貌似忠诚,实则内怀奸诈,看他今日行径便知,只怕从此以后,本岛就要多事了。”赵季道:“也是我近年恬退,一时疏忽,才有此事。凡事无主不行,这件事无可厚非,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不过当年我带了众人全家老幼涉险来此,九死一生,惨淡经营,方有今日。他如能好好去做,我也愿助他成功。此时暂且袖手,看他行为如何。如一味逞性胡为,我仍有废他的力量。至于谁做岛主,都是一样,管他作甚?”不料韩章心机深沉,再加党徒密布,赵季夫妻私下议论的话竟被他的走狗听了去。 其实如赵季夫妻所说,尽是善善恶恶之言,并无丝毫与他为难的意思,换成稍有天良的人听了,应如何自勉自励,力谋善政,将全岛治理得比前人还好,才是远大之主。偏偏韩章狼子野心,闻言已然心生不忿,从此将赵季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只是一时无法下手将他除掉罢了。他原饶有机智,先时所订治岛之策,无不力求人民方便,如今所用的却都是一些阿谀面谗之辈。岛民既将公产分为已有,个个心中欢喜。只是人心不死,韩章升任岛主的第一日,一干长老便在集议中请求全岛的人生生世世感念赵季,本人在世不说,他夫妻年老无子,现在梁氏有孕,如有子孙,应永久加以优遇。 韩章明知梁氏久孕不育,必然难产,为买人心,就位第一道谕旨,首先除分给赵季优厚的田业外,并订岛律,此后赵氏子孙可以凭其能力,随意开辟全岛的公家土地。这种空头人情,果然人心大悦。赵季几番推谢不允,只得量田而耕,自给自足。全岛长老听了,都亲率子弟去为服役。赵季无法,只好任之。 韩章见民心如此,越发心中怀恨,心里还以为赵季残烛之年,固然讨厌,耗到他死,未必不可。谁知上天不遂他愿,梁氏怀孕三年零六个月上,正值韩章登位下半年,竟自一胎产下三女。梁氏年老难产,不久便撒手人寰,偏那三个女孩因全岛人民大半归附赵季,怀孕既久,生时又有祥光之瑞,一下地口齿齐全,可以不乳而食,因此全岛欢腾,都说是仙女临凡,将来必乃全岛之福。 韩章闻言,又碍他子孙万世之业的打算,大大不安。想起自己生有二子,如能将三女娶了过来,不但赵季不足为患,越发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谁知派人去和赵季求亲,竟遭赵季婉拒。这一来,更添了韩章的忌恨,昼夜图谋,必欲去赵季为快。他知道赵季悼亡情深,近来移居僻地,每月朔望,必赴梁氏墓地祭奠,便想了一条毒计,利用岛民迷信鬼神心理,使心腹散布流言,说赵季所生实是仙女。乃妻梁氏业已成仙,每当风清月白之夜,常在她墓前现形。并说赵季闭门不出,乃是受了他妻子度化,所以每月朔望都去参拜,现在静中修道,迟早也要仙去。 这一番话,甚合岛民心理,不消几日,这片留言,便传遍了全岛。赵季爱妻一死,心痛老伴,怜惜爱女,老怀甚是无聊。情知韩章羽翼已丰,自己再无精神去制他,索性退将下来,杜门却扫,抚养遗孤,以终天年。他这般聪明的人,竟未料到祸变之来,就在指顾之间。那韩章见流言中人已深,暗中派了几个有本事的得力心腹,乘赵季往赵氏墓上祭扫回家,埋伏道途,刀剑齐下,将他刺死。连地上沾血的土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同放入预置的大麻袋之中。再派了几名同党将三个女婴抱来,另用一个麻袋装好。缒上大石,抛进海中。给赵家屋中留下一封辞别岛民的书信,假装为赵季业已带了三女仙去的语气。过有三五日,再装作请赵季议事,特意请了两位长者陪着,同往赵家,一同看了桌上的书信,故意又命人到处寻找,乱了好几天才罢。 岛民听了种种风传,都以为他父女真个仙去,更无疑心。于是倡议给他夫妻父女立庙奉祀。这种用死人买人心的事,韩章自是乐得成全,不消多日建了一座庙宇。庙成之日,岛民便请岛主前去上香。韩章猛想起谋害赵季的几个同党不除,天底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故意派了那几个同党为神庙职司,又故意预先嘱咐他们做出些奉事不虔的神气。那几个同党乃是蠢恶宵小,只知惟命是从,依言做了。众岛民看在眼中,心中不快。到了晚间,韩章赐几人一桌酒宴,半夜无人之际,将九人灌得烂醉,一一杀死,在放起一把火,连尸体全都烧化,以为灭口。岛民因有日间之事,火起时在深夜,无人亲见。韩章又说夜间曾梦神人点化,说几人日间不敬,侮慢神人,故将他们烧死,岛民益发深信不疑。赵季死后,韩章便渐渐作威作福起来,这且不提。 且说赵季的尸身与三个女婴,被韩章手下几个同党抛入海内,那三个女婴,赵季在日按落胎先后,论长幼取了海凤、海音、海螺,聪颖非常,落海不久,正在袋中挣扎,忽然一阵急浪打来,眼前一亮,连灌了几口海水,便各自不省人事。及至醒来,睁开小眼一看,四壁通明,霞光潋滟,耀眼生花,面前站定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给了三女许多从未见过的食物。三女虽然年纪才止二岁,因为生具异禀,已知父亲被害,哪里肯进饮食,不由放声大哭。那少女将三女一同抱在怀内,温言劝慰道:“你父亲已被仇人害死,此地紫云宫乃是我近年潜修之所。你姐妹三人可在此随我修炼,待等长大,我传了你们道法,再去为你父亲报仇。此时啼哭,有何用处?”三女闻言,便止住了悲泣,从此便由那少女抚养教导,匆匆一过,就是十年。三女渐渐知道紫云宫深居海底地窍,与世隔绝。 原来搭救三女的,便是当年赵季夫妻所放的那个老蚌,少女乃是老蚌的元胎。因为那蚌精已有数千年道行,那日该她有这一劫,乘了潮水来到海滩之上,被韩章看出蚌中藏珠。若非赵季力救,几乎坏了道行。这日在海底闲游,看见落下两个麻袋,珠光照处,看出是恩人赵季的尸身和三个女婴。老蚌时思报答赵季救命之恩,常在海面上见赵季领了三女嬉笑游玩,故此认得。忙张大口,将两个麻袋一齐衔回海底。打开一看,赵季血流过多,又受海水浸泡,已然回生乏术,只得将他尸首埋在宫中,将三女救转。 那老蚌自从遂了报恩的心愿,修行圆满,不久就要飞升,便召三女道:“我不久要和你姐妹三人永别。如今你姐妹三人如说出没洪波,经我十年传授,未尝不可与海中鳞介争一日之短长;若求长生不老,你三人固然生俱仙根,终难不谋而得。这座紫云宫原是我那年被海中孽龟追急,一时无奈,打算掘通地窍藏躲,无心发现这个洞天福地。只可惜我福薄道浅,为求上乘功果,尚须转劫一世,不能在此久居。近年常见后宫金庭玉柱时生五彩祥光。 这宫中光景,并非天然,以前必有金仙在此修炼,玉柱之中难免不藏有奇珍异宝。只是我用尽智谋,也无法取出。我去之后,你们无人保护,须得好好潜修,少出门户。轮流守护后宫金庭中那根玉柱,机缘来时,也许能得一至宝在手。我的躯壳蜕化在后宫玉池之中,也须为我好好守护,以待他年归来。要报父仇,一不可心急,二不可妄杀。待等两年之后,将我所传的那一点防身法术练成之后再去,以防闪失,千万记住。” 三女因老蚌抚育恩深,无异于慈母一般,闻言自是悲伤泪下。老蚌凄然道:“我本不愿离别,只是蚧类禀赋太差,我好容易炼到今日地步,如不经过此一关,休说飞升紫极,连海岸之上都不能游行自在。连日静中参悟,深觉你们前程无量,报了父仇之后,当有奇遇。我超劫重来,还许是你姐妹三人的弟子。但愿所料不差,重逢之期,定然不远。” 说罢,又领三女去到后宫金庭玉柱之间,仔细看了一回,又再三嘱咐一阵,才领三女到玉池旁边,道:“我的母体现在池中心深处玉台之上,后日午刻,便是天数,要和你们姐妹三人分手。此时不妨让你们看看我原来形体。”将手一招,池中一点银光闪过,浮起一个两三丈大小的蚌壳,才到水面,壳便大开,壳中盘膝坐定一位妙龄少女,与老蚌日常幻形一模一样。蚌口边缘,尽是龙眼大小的明珠,银光耀目,不计其数。回头再找老蚌,已经不知去向。一会工夫,蚌壳沉了下去。老蚌依然幻成蚌壳中的少女,在身后现身,说道:“那便是我原来形体。我走之后,你们如思念太甚,可下到水底看我。壳中许多明珠能辟水照夜,千万不可妄动。我此去如果不堕魔劫,异日重逢,当可取来相赠。”三女心中悲伤,只得一一应允。 原来那紫云宫广大华丽,因三女从小受老蚌教养,不让去的地方不能去,平日只在一两个地方泅泳盘桓。这次离别在即,老蚌指点完了金庭玉柱和蜕骨之所,又带她们遍游全宫,才知紫云宫深有百里,上下六十三层,是处珠宫贝阙,金殿瑶阶,琼林玉树,异草奇葩,不但景物奇丽,一切都似有人经过精心布置。休说三女惊奇,连老蚌自己也猜不透紫云宫的来历。游了一两天,方才游遍。老蚌也到了解化之期,便领了三女往玉池分手。 行前对三女道:“宫外入口里许,有一块紫玉牌坊,上有‘紫云宫’三字,我算计以前必有仙人在此住过,被我无意闯入。你姐妹三人如无仙缘,决难在此生长成人。可惜我除了修炼多年,炼成元胎,略解一点防身之术外,无甚本领,并不能传授尔等仙法。倘若宫中主人万一回来,千万不可违拗,以主人自居,须要苦苦婉求收录,就此遇上仙缘也说不定。宫中近来宝气蒸腾,蕴藏的异宝奇珍定不在少。除了守护金庭中那根玉柱外,别处也要随时留意,以防宝物出世时,你三人一无所知,白白错过机会。 宫中异果,宫外海藻,俱可充饥,如无大事,不可出宫。我能力有限,封闭不严,谨防你们年幼识浅,无心出入,被外人看破,露了形迹,当非好事。报仇之事不可心急,你们照我吐纳功夫,练足一十二年,方可随意在海中来往。大仇若报,急速回官。如你们仙缘早遇,道法修成,可在闽浙沿海渔民中寻找踪迹,将我度来此间。我因元胎生得美秀,屡遇海中妖孽抢夺,此去投人,除双目与常人有异外,相貌必然与现在相似,一望便知。如宫中至宝久不出现,你们无有仙缘,只要我的元灵不昧,至迟三四十年,我必投了仙师,学成道法,回宫传授你们。你三人但须谨慎潜修,便终有相逢之日。” 一面说,一面将三女抱在怀中,亲热了一阵。算计时辰已到,别了三女,投入池底。三女自是心中悲苦,正要跟踪入水,前日所见大蚌,又浮了上来,只是蚌壳紧闭。三女叫声:“娘!”只见蚌壳微露一道缝,一道银光细如游丝,从蚌口中飞将出来,慢腾腾往外飞翔。三女知道那便是老蚌元神,连忙追出哀呼时,那银光也好似依依不舍,忽又飞回,围着三女绕了几绕。倏地声如裂帛,响了一声,疾如电闪,向宫外飞去。三女哪里追赶得上?回看玉池,蚌壳业已沉入水底。下水看了看,停在石台上面,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三女没了朝夕相处十年的蚌母,不禁放声大哭。 自蚌母去后,三女便照老蚌所传练气调元之法,在紫云宫中静静修炼。虽说无甚法力,一则紫云宫深闭地底,外人无法擅人;二则三女生来好静,谨守老蚌之戒,一步也不外出。宫中百物皆有,无殊另一天地,倒也无事。只是金庭中玉柱下所藏的宝物,始终未曾出现。三女牢记父仇,算计时日将到。因赵季被害时,年纪幼小;自来宫中,十余年不曾到过人世;平日老蚌虽提起赵季放生之事,并没断定害死赵季的主谋之人是否就是韩章。所幸只要擒到一个,不难问出根由。 但是极乐岛上面三女从未去过,三女也不知自己能力究竟大小,知道岛上人多,只怕不是对手。商量了一阵,决定暗中前往,心目中还记得当日行凶的几个仇人模样。到了动身那日,先往赵季埋骨处与老蚌遗蜕藏放之所,各自痛哭祝告了一场。各取了一只海虾前爪当作兵刃,照老蚌传授,离了紫云宫,钻出地窍,穿浪冲波,直往海面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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