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南部山地有一条白龙江，是嘉陵江的最大支流，在三国时期他叫白水。姜维的这次战役，就在白水岸边。

249年秋天，蜀国的费祎做大将军录尚书事，秉持国政，已经两年了。姜维也从诸葛亮时的征西将军提拔为卫将军，与费祎同录尚书事。

这年秋天，姜维又来找大将军费祎，要发兵去陇右。

这两年，陇右的陇西郡、南安郡乃至凉州金城、西平郡的羌胡叛魏，郭淮忙着平定他们。姜维的策略，就是发动和结好这些凉州羌胡，作为自己攻取陇右的帮手。他想去陇西地区，诱收这些羌胡，作为自己的羽翼。

费祎节制姜维，不希望多外出打仗，因为觉得诸葛亮都做不到的事，我们也不行。于是只给姜维一万多人，避免他兵太多，一旦败了，损失也大。

姜维带着阴平太守廖化等人出征了。所谓阴平，就是汉中以西面积颇大的武都郡被分出其西部，即甘肃西南端，设为阴平郡，以老将廖化为郡守。姜维的一万多兵，从汉中西北上三百公里，过从前诸葛亮走过的阳平关、沮道县、成县（下辩附近），不北上去天水郡的祁山，而是继续西北去，直到阴平郡的北部，汇合廖化之军，北上攻入陇西郡南部与南安郡南部的交界地带。

陇右三郡，是陇山以西的天水郡，再往西的南北狭长不大的南安郡，和再往西的陇西郡。至于再往西则是金城郡（兰州地区）、武威郡，因为太远，涉及不到。姜维主攻陇西郡和南安郡，因为这两个郡的羌胡最多（当初董卓就是陇西郡南部的临洮县人）。天水郡则汉化得强些，是诸葛亮从前的目标。

姜维到了陇西郡南部偏东的麹山（再往东不远就是南安郡了）。在麹山的山根险要处，派军兵，修筑了两个城，留下牙门将句安、李歆分守两城，并命他俩以此为据点，收聚附近的羌胡各部。

姜维的意思是，这两个城也靠近我们的阴平郡，多收些胡人进来，有了人口，就可以建成前进基地。未来挟羌胡人，随时从这里进攻陇西郡和南安郡诸县，这岂不比每次翻山跃岭远征过来打更好？

这个主意确实很好，当初诸葛亮北伐就一直是没有前进基地——如果能在祁山南也自己修个城，就好了。姜维想出建立基地和转化当地羌胡的办法，从战略上比诸葛亮推进了一步。

随即姜维自引兵，北进到陇西郡内，去诱收羌胡，使之叛魏，喊他们来那二城去住着。实际上，羌胡前两年刚刚叛过魏。

雍州刺史郭淮这年已被提拔为了征西将军、都督雍、凉二州军事，变成了高于刺史的方面大员。留出的雍州刺史位子，则由朝廷派来故司空陈群的长子陈泰来担任。陈泰在司马懿讨灭曹爽案时还是尚书，因为跟司马氏交善，此时被派去做雍州刺史，与郭淮同驻在天水的上邽（在麹山以东一百五十公里，中间隔着安南郡）。

郭淮忙与陈泰商量，如何破敌，“去拔取麹城那两个城，可行吗？据说都是险要处，不好攻击啊。”郭淮问。

陈泰说：“麹城虽然险固，但是离开蜀国汉中遥远，必须靠运粮接济。运粮就得靠当地的羌胡人，但附近的羌胡人只是贪图财货，姜维让他们出劳役运粮，他们一定不肯干。如果我们围攻两城，其粮草不济，可兵不血刃拔之。即便姜维来救，那里山道阻碍，也非用兵之地。”

郭淮从其计，派陈泰带领讨蜀将军徐质，向西抵达麹山二城，命南安郡太守邓艾也就地南下至此二城。

邓艾，是南阳郡新野人，放牛娃出身，后面慢慢做了郡中小吏，三十多岁熬到了典农功曹、上计吏，就是向上级汇报本郡县年终考核业绩的，因此得以有机会去了京城。当时司马懿做太尉，很赏识邓艾，辟为掾属，随后不断提拔，现在派他做了南安太守。邓艾这时已五十三岁了。

如今，关中、陇右的大吏，都是司马氏的人了，其中郭淮也是司马懿的老部下。

诸军到了麹山，就把二城围住——其实也不是整体围住，只是修出工事，断掉它们与外面的联络路线。掐断二城取水道路。这一点跟张郃当初对付马谡一样。句安、李歆多次出来挑战，陈泰就是不应，城中没吃没喝，粮食只能搞配给，好在时间已是入冬，天上下起了大雪，士兵就堆雪球，化雪而饮。

按理说，姜维筑此二城，是为了收聚附近的羌胡，有羌胡可以应战陈泰、邓艾军。但是羌胡却不愿意到这“大城市”来。来这里生活的话，粮食需要从蜀国的阴平郡本土运来，而运粮就需要羌胡自己去，而羌胡都是自由主义者，不愿意干活跑路，如陈泰所策。所以，这两个城里竟没收拢多少羌胡人。因为羌胡少，对曹魏军的战斗力也有限

这时候，姜维从西北方的陇西郡腹地正在召诱羌胡呢。听说消息，就原路南下，向东出牛头山山路，来救这二城了。

姜维出了牛头山，向前与陈泰军扎营对峙。

陈泰连忙招来徐质、邓艾商议。邓艾是个结巴，说道：“姜维穿山而来，新到疲敝，我们出兵疾战之，必破其主力。”

陈泰摇摇头说：“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我们如果绝了牛头山山道，姜维失却还蜀之路，则不战而自退。”

“姜维正与我军对峙，牛头山在其身后侧，我们想过去绝他的后路，岂是那么容易的啊。” 徐质说，“这些大山联盟交错，绕路穿插到他身后，是很难的。”

“我们可以这样，”陈泰说：“你二人固守营垒，我自引兵向南渡过白水，沿南岸往东而去。姜维知道攻你二垒不易，而与我野战易，所以他必然在白水南向东追赶，我们告知郭征西将军，请他进兵于牛头山，则姜维的后路可断。”

众人点头，于是陈泰发快使奔赴上邽，郭淮闻知，就引兵向西，直奔牛头山。这时候，姜维看陈泰在白水南岸向东奔走，于是引军追赶，忽然得报，郭淮本部兵出到了牛头山以北，姜维对廖化等人说道：“郭淮是欲南下牛头山，断了我们南回阴平郡的山道啊。我们不如回还牛头山。”

廖化说：“可是，句安、李歆数千军兵，就不要了吗？如此丧军回去，如何使得？”

姜维说：“我是欲佯退，待我军退去，郭淮自不入牛头山，而西去与我们诱叛的诸羌胡部落邀战，待其一时相战不得解，我们复出白水之南，渡过白水，去解句、李二城之围。”

姜维善于应变，对于郭淮的机动，采取了这样的反制措施。这种灵活性，是高于诸葛亮的。于是姜维引军归去。郭淮见姜维跑了，于是引军东到麹山这里，与陈泰诸军相合。城中的句安、李歆，一看老大跑了，敌人的老大倒来了，于是没了战心，饿着肚子皆出城投降。郭淮见收取了麹山二城，于是召集陈泰二人，一起去平定这次姜维所诱叛的羌胡诸部。

邓艾则说：“姜维虽然撤退，但是他的目的在于给二城解围，怎么会轻易放弃。我们大军一去，他或者又来。不如留军在此，以备之。”

郭淮觉得甚好，于是命邓艾将所部军，屯留原处，扎营白水之北，并叫毁却麹山二城。于是郭淮自引军西北上，继续去讨闹事的羌胡。邓艾留守，同时派人毁坏北面山坡上的麹山二城。

果然仅仅三天之后，姜维又引军从牛头山路钻出来了，东行不远来到白水南岸。

姜维虽然能针对郭淮的动态进行机动反制，但是被邓艾料到了。所以有邓艾军在此依旧与姜维纠缠。

邓艾接探子来报，说姜维在南岸扎营了。邓艾去河边观察了一通，于是召集诸将说道：“敌众我寡，姜维应该立即渡来战。可是他却是作营，又在水上搭桥。这必是他以廖化佯为在此，以迷惑相持我军。他必是自引主力，向东袭取洮城。”

洮城在邓艾营囤往东六十里，也在白水北岸。诸将于是按邓艾吩咐，偷偷出了军营，拉着军械粮谷，随着邓艾，夜里向东潜行六十里，增援洮城。刚进了洮城，姜维果然已经从对面偷渡而来，猛攻洮城，结果邓艾据城以守，姜维连攻三天，就是不能上去。

姜维又派人跑去麹山二城那里，一看城墙已经毁得豁着好几个大牙了，自己辛苦小半年，又诱又战，如今一无所得。正在犹豫是继续打，还是回去，忽然听说关中曹军出长安，有向褒斜道而来欲入汉中的架势。姜维虽然知道曹军不敢这样做，但是晓得郭淮不久也要回来，于是召集诸将，计议一番，遂引着廖化诸人，回牛头山道，向南撤回阴平，廖化自留阴平郡，姜维红着脸回了汉中。

这次在陇西郡南境的牛头山、白水一战，姜维做出各种形态，都与自己的真实意图相反，但都被邓艾识破。这就是示形与分析应对。

姜维前进基地的建设计划，彻底失败，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姜维、邓艾、陈泰都展示了高超的战术智慧。

文/潇水：知名历史小说作家，历史战争特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