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三年(1428年)三月,明宣宗借着长子出生的机会,终于将青梅竹马的孙氏推上皇后宝座。就在皇帝兴奋不已之时,竟有人在这事上找不自在。当年五月,礼部尚书胡濙奏称,秦王朱志(土絜)所上进贺立中宫的表文用词过于简略,有怠慢不敬之嫌,要求治罪长史等官。好在此时明宣宗心情正好,大度的表示不予追究,以安王心。
“戊午……行在礼部尚书胡濙奏:‘秦王志(土絜)进贺立中宫表,文词简略,怠慢不敬,其长史等当罪之。’上曰:‘此撰表者拙于词也。若责王官属,王岂自安。其长史等俱宥之。但移文令知,免后来之失。’”(《明宣宗实录》)
以时间推算,朝廷册立中宫的诏书送达秦王府之时,朱志(土絜)正手忙脚乱地为晋封亲王仪式做准备,进贺表文闹出笑话也算情有可原。可仔细想想,也符合他生平表现。朱志(土絜)的为人,可以用“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这八个字来概括。
为“羊吃人”陷害都督正统元年(1436年)九月,陕西镇守、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郑铭上疏朝廷,称秦王朱志(土絜)意图陷害自己。
郑铭于宣德十年(1435年)三月出镇陕西,负责陕西方面的军政事务。刚一到任,就有秦藩护卫跑来举报秦王私造兵器。“兵者国之大事”,中国自古对兵器管控甚严,平常收于武库实行统一管理,遇事才分发。所以秦王此举是想干嘛?郑铭不敢怠慢,立马派人护送进京审查。
可爱的羊
明朝为补充战马资源,在官牧之外还实施民牧,各王府有样学样,将王府自身蓄养的羊交由民间饲养。此前在“崇靖王朱祐樒”篇中就提到,山东巡抚钱钺弹劾鲁藩长期将羊蓄养于民间,王府因此获利颇丰,而百姓却被搞得家破人亡。简直是明朝版的“羊吃人”。
秦藩让民间代为养羊,始于秦愍王朱樉之国时,总数达三千只之多。其后王府对这些羊是否还在完全不管不问,只管每年从养羊户手中征收一千二百只羊羔便算了事。百姓为完成王府定下的指标,只能借贷买羊羔交差,因此变得一贫如洗。
宣德八年(1433年)四月,陕西右参政陈琰上疏朝廷直陈此事,表示王府有护卫军、有仪卫司校尉人手众多,且拥有大片牧场,应当让王府自行牧养,以解民困。获得朝廷支持。不过从其后陕西左参政年富又上疏,请求停止让百姓为秦藩牧羊和采集降香来看,陈琰的建议并未完全得到落实。
年富在宣德十年十月,才由刑科给事中升任陕西右参政。因此朱志(土絜)认为他参奏自己,是受郑铭指使。
有这两件事在,朱志(土絜)自然要对郑铭展开报复。不过他报复的手段与众不同,既非上疏弹劾郑铭蔑视亲王,也非派人冲击官衙与郑铭正面刚,而是选择跑到郑铭的衙门外“一哭二闹三上吊”,吵闹着镇守官欺凌亲王,自己不活了。
远在北京的明英宗,被这位远房堂叔撒泼劲震惊的目瞪口呆。没奈何,只能敕令郑铭,让他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跟秦王一般见识。
“乙卯……镇守狭西都督同知郑铭等言:‘比者,秦王憾臣辄送其护卫军告王欲治兵器者于京师,又以参政年富奏免民之为王牧羊、采降香者疑臣使之。欲摭臣过陷臣,且欲于臣所求死。’上以王为宗属至亲,素无过失,肯自求死邪?特谕铭等:‘卿俱镇守大臣,当体朝廷亲亲之心,若所行不戾于法,王虽欲陷之,亦无由也。’”(《明英宗实录》)
构陷右都御史陈镒正统九年(1444年),秦王朱志(土絜)又上疏弹劾陕西镇守、右都御史陈镒,指控他“巧取民财,创建神庙”。
陈镒于宣德十年由浙江副使升任右副都御史,与郑铭一同出镇陕西。正统、景泰年间曾三次受命出镇陕西,在任期间颇有建树,民间声望卓著,深受百姓爱戴,多次被百姓慰留。
西安明城墙
朝廷接到奏报,命刚接替郑铭成为陕西镇守的兴安侯徐亨调查此事,结果发现秦王所奏全都是诬陷。估计是陈镒在施政过程中得罪了秦王,才会招来其构陷。明英宗深知这位族叔的秉性,只能让法司将秦王的弹劾奏疏抄录一份转给陈镒,并告诫他“谨守礼法”。
陈镒这头被皇帝摁下了,然而秦王却不依不饶,次年四月再次上疏参奏陈镒为人淫秽,平素“潜通乐妓”,且所通之妓已被秦王府拿下,人证物证俱在。
明代官员严禁狎妓,一旦发现则头上乌纱不保。不过洪武以后已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潜规则,没人会在这事上给他人、给自己找不自在。可问题是现在秦王公然拿此事说事,由不得皇帝不重视。经过徐亨会同陕西巡按御史及按察司官员联合调查,发现秦王所言仍然是诬告。甚至连所谓的与陈镒私通的乐妓,在押解进京后,也改口否认自己与都御史老爷有任何关联。
面对这一结果,明英宗能怎么办?只能大为不爽的为族叔擦屁股:
“上命镇守狭西兴安侯徐亨,及巡按御史、按察司官体实。亨等言王所奏俱诬。及逮所通妓至京,亦变初辞,如亨等体状。上置镒不问,敕秦王谨守礼度,毋轻听小人邪言。”(《明英宗实录》)
包庇校尉,保举逃兵朱志(土絜)对身边人却极好。
正统三年(1438年),秦王府内使、校尉因侵占西安府咸宁县民地五十亩,被对方告到镇守衙门。就在镇守官打算审理此事时,秦王殿下跳出来袒护自己人,倒打一耙称那五十亩地乃是先王坟地,诬告咸宁县民意图侵吞王产。经陕西三司覆核,发现该地确属民田。最终秦王府被判归还民田,占种的内使、校尉则被治罪。
关中的麦田
正统五年(1440年)六月,朱志(土絜)以“能诗善医”为由,上疏保举耀州(今陕西铜川市耀州区)民李灏为秦府伴读。
结果李灏刚上任,就被陕西布政司方面发现这货竟然是个被通缉的“逋亡军余”,也就是潜逃在外的逃兵。事发之后,李灏本人被押解进京究治,秦藩长史马伟因不能匡正也被按察司逮治。至于秦王本人,只收到一封“毋蹈前愆”的戒书。
纵容承奉为恶但朱志(土絜)显然没能从中吸取教训。
正统七年(1442年)六月,在他的举荐下,朝廷任命王府内使刘全为承奉正。承奉司为王国四大机构之一,主要职责为管理王府宦官,本来是服务秦王的存在。
结果刘全这位承奉司的主官上任后,情况完全变了。他通过结党营私,在王府构建起一个以他为首的势力,而秦王又对他言听计从,使他得以在王府只手遮天,将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闹了个鸡飞狗跳。
王国祭神之所山川坛的兽吻,被拆去修盖殿宇。不阿附于他的承奉副被逼自缢。王府纪善被拔掉须发。还伙同典膳副侯介等人殴死军余四人,哄诱军民子弟自宫等。
刘全这伙人还嚣张到连宗室都不放在眼里。秦王唯一在世的弟弟宜川庄朱志堢(音bao),因为得罪刘全,被禁止入府祭拜、奏事。仪宾刘名泰为秦隐王朱尚炳次女韩城郡主的夫婿,朱志(土絜)的亲妹夫,因为得罪刘全,死后竟被从墓地里挖出来,惨遭开棺焚尸。
北京先农坛(嘉靖以前称山川坛)
正统十年(1445年)四月,忍无可忍的秦藩审理正秦弘、纪善陈彬等人,联名向朝廷检举揭发刘全一党的恶行。
堂堂大明宗室遭家奴欺凌至此,明英宗不禁怒极,出动锦衣卫将刘全、侯介等十七人押解进京审问。刑部的意见是刘全、侯介处以极刑,其余人等受到不同处置。最终明英宗还是选择宽宥,将大部分人放回秦藩“以备使令”。而朱志(土絜)也遭到严厉斥责。
“然全等恃恩玩法,挟势作威如此,未审王知否也?不知则为不明,知之则为纵恶,皆于《祖训》有违。朕念王宗室至亲,素称恭谨,兹必小人蔽惑所到。复览奏章,具见追悔至情,今特置不问。自今宜谨遵祖宗大法,恪履先王大道。亲近正人,嘉纳善言。无惑于群小,无自蹈非义。庶有光藩屏,保国于悠久,亦不致下人持议。此朕保全亲亲,言出至爱。”(《明英宗实录》)
虐待进谏官员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诚如明英宗在敕书中所言,刘全之所以敢如此恣意妄为,背后必然少不了秦王本人的支持。所以朱志(土絜)本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景泰五年(1454年),秦藩长史汤福等联名上疏,参奏秦王绝不受谏,凌虐属官。
王府承奉刘全、典膳侯介,因屡屡拂逆朱志(土絜)的意志进谏劝阻,叠遭残酷惩罚,最后被囚禁王府,连衣食都得不到保障。这两位正是正统十年案件的主角,最终没有被处死,反而被皇帝放了回来且官复原职。由此可见当年所有的恶事应当是朱志(土絜)主使,他们只不过是充当了背锅侠。
小雁塔
而汤福本人,也因为进谏,被朱志(土絜)疏离。明代宗因此降敕给秦王,要求他虚心纳谏,“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得因言罪人。
“进言人臣之职,所言过失在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何至纵情肆忿,困辱无罪之人,而疏弃直言之士乎?王自宜遵《祖训》,凡事必以礼自处,而虚心听言,以蓄令德,庶几永保富贵。王其省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不待见庶人六叔一家朱志(土絜)六叔安定王朱尚炌因谋逆大罪被废为庶人,发配泗州守祖陵。明英宗继位后施恩宗室,朱尚炌一家得以重返西安,入住秦愍王坟园。
朱志(土絜)却视其一家子为麻烦之源,为防止六叔再闹幺蛾子牵连自己,不仅派出本府军校对坟园轮流防守,还要求陕西方面调兵协防。明英宗认为此举有伤亲亲之谊,且任由外人出入先王坟园成何体统?因此修书于他,明确告知只要自己行的正坐得直,即便朱尚炌有所异动,也不会牵连到你。
正统五年(1440年),秦愍王坟园传出庶人朱尚炌长子殴打母亲王氏致伤,朱志(土絜)如获至宝,也不关心事情究竟因何而起,径直将此事上报朝廷,称其“不孝凶恶”。
不孝乃是重罪,明英宗指派锦衣卫指挥徐恭前往西安,押解朱尚炌长子押解赴京审问。至于其余安定庶人,依然安置于秦愍王坟园。
秦愍王墓
眼见甩不掉这个包袱,朱志(土絜)再生一计,于当年七月上疏宣称安定庶人人口众多,本府钱粮不足,难以供应衣食,请朝廷设法解决。对这个赖皮的亲王,明英宗也是无语,只得命陕西布政司负责安定庶人的衣食。
在皇亲武定侯郭玹等人的审问下,朱尚炌长子伤母事件很快就有了结果。事情的起因是,朱尚炌长子因被囚禁于这方寸之地,加上生活困苦,悲从中来遂借酒消愁。结果愁更愁,一顿闷酒下肚,不仅与弟弟起了冲突,还误伤前来劝架的母亲。当年九月,明英宗下旨将朱尚炌长子放回西安交由其母处置,同时告诫秦王要厚待安定庶人。
“朕今恭体太祖高皇帝之心,特宥遣归,令其母以家法自治。继今叔宜深体愍王之心,厚待其母子兄弟,勿令失所,则叔之令德也。”(《明英宗实录》)
行文时,之所以一直以朱尚炌长子相称,是因为直到此时第二代安定庶人都是一群无名氏。朱志(土絜)连名都不愿意帮他们请,自然更不会帮其请婚,以至于这群堂弟堂妹直到三四十岁都没能成婚。连地方官员都对秦王的无情看不过眼。
景泰三年(1452年)七月,陕西布政司奏称,秦藩已故庶人朱尚炌有子女十人,皆未成家,请准许他们于军民之家自择婚配。明代宗下令将他们放出,“依秦府居住,听本府主婚”。
“壬辰朔,狭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炌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请如诏令,于军民之家自择婚配。’从之。时其长女年四十,长子年三十六矣。”(《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与永兴王的矛盾宗室想要派人外出办事,需本藩长史司批给路条,才能成行。
正统十年(1445年)九月,礼部奏称,永兴王朱志墣(音pu)想要派人赴京陈情,秦藩长史司左长史傅铨秉承秦王的意志,不肯给予批文,要求治他一个只知阿谀不能正谏之罪。明英宗宽宥傅铨,让其继续留任。
西安护城河
朱志(土絜)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双方一直存在矛盾。最大的一块为牧地之争。景泰二年(1451年),双方因为牧地的所有权问题,闹到皇帝面前。陕西三司奉命勘查后,认为秦王有理,将牧地判给朱志(土絜)所有。朱志墣不服,争讼不已,明英宗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一面下旨禁止他继续争讼,一面令陕西三司按照体覆结果拨给其一部分。
秦王府大火景泰三年(1542年)八月,秦王府突发大火,王府主殿承运殿(与紫禁城的奉天殿相对应)、承运门及仓库被焚毁,可谓是损失惨重。朱志(土絜)开始向朝廷哭穷,请求给予支援。
当年九月,他上疏称,本府承运殿及门俱焚毁,请求令陕西都司和布政司征发劳役帮忙修缮。对此明代宗表示,“军民差役繁重,贫难缺食”,要求王府动用自己的力量自行修缮。
明代王府承运殿
十月,他又上疏哭诉,因王府仓库被焚毁,即将成婚的庶三子汧阳王朱公鏳(音zheng),连成婚的礼仪都难以筹备。事涉宗室婚娶,明代宗很是重视,令陕西方面从库藏之中拨出锦、叚纻、彩纱、罗绫各十匹,并给钞万贯,以便让朱公鏳成婚。
阿越说景泰六年(1455年)七月二十八日,秦王朱志(土絜)薨逝,在位28年,享年52岁,朝廷赐谥曰康。朱志(土絜)受封富平王时,下有事实嫡长序齿第四的秦世子朱志堩,上有庶长兄渭南王朱志均,随便怎么看郡王就是他的人生巅峰。谁成想,看似子嗣昌盛的秦藩,竟然会因大宗绝嗣,而连续发生两次“兄终弟及”,让他成了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只能说时也命也。
不过这秦王之位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刚上任就挨了当头一棒,自知不敌的朱志(土絜)躺平认输,任由明宣宗这位大魔王从兄施为。好不容易熬死从兄,迎来年幼的族侄明英宗。眼见对手变成孤儿寡母,决议就西安右护卫的使用权问题跟朝廷扳一扳手腕,结果在皇帝天然具有的大义面前被打的溃不成军。
秦康王在位期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固然是其本身性格所造成,但也应该有与朝廷怄气的成分在。至少在大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土木堡之变致使明军损失惨重,朱志(土絜)遂于景泰元年(1450年)派人入京献上战马百三十六匹,以供朝廷重整军备之用。
“甲午……致秦王志(土絜)书曰:‘得所遣人送马百三十六匹至京,足见资助国用之意。今特具白金彩币,用酬马直。至可领之。’”(《明英宗实录·废帝郕戾王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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