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张建军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6年的夏天,江苏常州郊区的梅园镇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暴雨。
我叫张建军,那年26岁,在镇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机械厂。说是机械厂,其实就是个作坊,雇了十来个工人,做些简单的机械零件。要说这个厂子,还真是我爹留下的。可惜天不遂人意,我爹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我和我娘相依为命。
我娘啊,是个地地道道的江南妇女,性子倔强,心眼实在。她一辈子就干过两件大事:一是把我拉扯大,二是把这个小机械厂看护到我能接手。
那天下午,外头的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我正在厂房里查看机器,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请问。。。能让我在这里避避雨吗?”
我一回头,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拎着竹篮的姑娘,浑身都湿透了。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布衣裳,怀里还抱着一个包着塑料布的竹篮。
“快进来,快进来!”我赶紧招呼她。
姑娘走进厂房,我这才看清她的样子。她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皮肤白皙,眉眼清秀,虽然衣服都湿透了,但是举止很是大方得体。
“谢谢您!”她微微欠身,“外面雨太大了,我的自行车链子掉了,走不了。。。。。。”
我让她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把竹篮放在地上,我这才看清,篮子里装的是一束束干花。
“你是卖干花的?”我随口问道。
“嗯。”她点点头,“我叫秦小雨,在街上摆摊卖干花。”
说话间,我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发红,呼吸也有点急促。我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这么大的雨,你还是先别走了,在这儿休息休息。”
就在这时,我娘拎着饭盒进来了。这是她的老习惯,每天都要给我送午饭。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秦小雨。
“建军,这是。。。。。。”
我赶紧解释情况。谁知道我娘听说我要留下这个姑娘,脸色立马就变了。
“不行!她有病,不能留!”
我一愣:“娘,你这是啥意思?人家就是淋雨发烧了。。。。。。”
“我早就听说了,在街上卖干花的那个姑娘,每个月都要去医院。肯定是有什么传染病!快让她走!”
秦小雨听了,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强撑着站起来:“阿姨,您别误会,我。。。。。。”
“别叫我阿姨!快走快走!可别把病传给我儿子!”
我看不下去了:“娘!下这么大的雨,人家发着烧,你让人家去哪儿?”
我娘瞪着我:“张建军!你是不是想气死我?那些卖干花的,谁知道是哪儿来的?万一。。。。。。”
“娘!”我打断她的话,“您就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子看,我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么大的雨,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娘气得直跺脚:“你这个不孝子!你。。。。。。”
我不再理会我娘,转身对秦小雨说:“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去给你买点退烧药。”
秦小雨摇摇头:“不用了,我。。。我还是走吧。。。。。。”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可是刚一动,整个人就往前一倒。我赶紧扶住她,这才发现她浑身滚烫。
“娘,您看她都这样了。。。。。。”
我娘看着昏迷的秦小雨,终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先让她住下吧。不过。。。。。。”
没等我娘说完,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娘,您放心,我有分寸。”
就这样,秦小雨在我家住下了。
我把她安顿在厂房后面的休息室里。这个休息室是给加班的工人休息用的,虽然简陋,但是好歹有张床。我又跑去药店买了退烧药,让我娘给她熬了姜汤。
说也奇怪,我娘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是照顾起秦小雨来,倒是很用心。给她换湿毛巾,喂她喝药,忙前忙后的。
第二天一早,秦小雨的烧就退了。她要走,我和我娘都没同意。
“你身子还虚着呢,再住两天吧。”我娘难得地和颜悦色。
秦小雨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那。。。那就麻烦您了。”
就这样,秦小雨在我家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秦小雨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不再出去卖干花,而是在厂子里帮忙。扫地、擦机器、给工人们烧开水,样样都做得妥妥帖帖。
更让我惊讶的是,她居然还会修机器。有一次,一台车床出了故障,她三两下就找到了问题所在,修得比我还利索。
“你懂机械?”我惊讶地问她。
她笑了笑:“以前。。。看别人修过。”
我娘对她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下来。尤其是尝过她做的饭菜后,更是赞不绝口。
“小雨啊,你这手艺,比我们镇上的大厨都强!”
秦小雨总是笑笑:“阿姨过奖了。”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月底,秦小雨突然说要出门一趟。
“去哪儿啊?”我娘问她。
“医。。。医院。”她支支吾吾地说。
我娘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那天晚上,我娘把我叫到她房间:“建军,这个秦小雨,可不能留了!”
“为啥?”
“你没听见吗?她要去医院!我打听过了,她每个月都要去医院!肯定是有什么大病!你可千万别和她走得太近!”
我有些生气:“娘,您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去医院,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你个傻小子,现在外头什么病都有,万一。。。。。。”
“娘!”我打断她的话,“您别瞎猜了!”
第二天一早,秦小雨就不见了。她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片叶子都没留下。只在床头放了张纸条:
“感谢这些天的照顾,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急了,跑遍了整个镇子也没找到她。倒是听街坊说,早上看见她骑着自行车往县城方向去了。
我娘反倒松了口气:“走了好,走了好!你可别去找她!”
可是我哪里放得下心?这半个月的相处,我早就对秦小雨有了些特别的感觉。她温柔贤惠,聪明能干,哪里像我娘说的那种人?
我骑着摩托车去了县城,可是县城那么大,上哪儿找人去?我在医院转了一圈,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回来的路上,我心里堵得慌。这时候,天又下起了雨,就和那天一样大。我在雨里开着摩托车,心想:也许这雨停了,她就会回来了吧?
可是雨停了,她也没有回来。
日子还得过。我继续经营着我的小机械厂,每天和机器打交道。可是工人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秦小雨的事,说她有传染病,一个个都吓得不行,陆陆续续地辞了工。
我娘急得直跺脚:“这下可怎么办?都是那个扫把星!”
我不理会我娘的抱怨,默默地干活。机器的轰鸣声中,我总是想起秦小雨站在机器旁边的样子。她总是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仿佛在和机器说话。
又是一年。小机械厂的生意越来越差,我开始四处借钱周转。我娘整天愁眉苦脸,可是嘴上还是不饶人:“都怪那个扫把星!”
我知道我娘是在气头上,也不去辩解。只是每次经过后院那个小房间,我都会驻足片刻。那里还保留着秦小雨住过的样子,床单叠得整整齐齐,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柜子里还放着她留下的那束干花。那是她来的第一天带着的,后来就一直放在那里。花儿早就干枯了,可是依然保持着优美的形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到了1989年,我的小机械厂终于撑不下去了。我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把厂子盘给了别人。
我娘这下可真急了:“建军啊,你还年轻,要不。。。要不我给你说个媒?”
我摇摇头。这些年,我见过不少姑娘,可是没有一个能让我忘了秦小雨。
又过了十二年。
2001年的夏天,我娘查出了肝病。我带着她四处求医,最后在省城的一家大医院住了下来。
那天,我去医院食堂打饭。正排队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我:
“张建军?”
我一回头,就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个子不高,瘦瘦的,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当年的影子。
“小。。。小雨?”
她点点头,眼睛红了:“真的是你。。。。。。”
那天下午,我们在医院的花园里聊了很久。
原来,秦小雨根本不是什么传染病人。她是省城一所医学院的高材生,每个月去医院是为了给她重病的母亲捐骨髓。
“那时候,我妈妈得了白血病。我是她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合适的骨髓捐献者。可是捐献的过程很长,需要定期去医院。。。。。。”
她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本来是想靠卖干花赚点生活费。那天下雨,遇到你们。。。。。。”她擦擦眼泪,“我知道阿姨是为你好,所以我就走了。”
我呆呆地听着,心里又酸又疼。
“后来呢?你妈妈。。。。。。”
“手术很成功。我妈妈康复了,我也完成了学业。现在,我在这家医院当血液科主任医师。”
我看着她脸上淡淡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你每个月去医院,不是因为生病,而是为了救你妈妈?”
她点点头:“我不能说。如果让别人知道我在捐骨髓,肯定会影响我卖干花的生意。而且。。。。。。”她低下头,“我也怕你们担心。”
我的眼睛湿润了:“傻丫头。。。。。。”
当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娘。我娘听完,一下子就瘫在床上,泪如雨下。
“我这个老糊涂!我。。。我。。。。。。”
第二天,秦小雨来查房。我娘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多好多对不起。
秦小雨笑着说:“阿姨,您别这样。您是为建军好,我懂的。”
我娘擦擦眼泪:“小雨啊,你这孩子,真是太委屈你了。。。。。。”
后来,我娘的病就由秦小雨负责治疗。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我娘的病情很快就稳定了。
有一天,我娘突然对我说:“建军,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缘分?”
我愣了一下:“啥缘分?”
“你和小雨啊!”我娘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我糊涂,也许你们早就。。。。。。”
我打断她的话:“娘,那都过去了。”
“过去什么过去!”我娘瞪着我,“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这些年一直都忘不了她?要我说,趁现在机会难得。。。。。。”
我苦笑着摇摇头:“娘,这都十五年了。。。。。。”
“十五年怎么了?”我娘急了,“你看看人家小雨,现在可是主任医师!那么多人追她,她不还是单身着?这不就是在等你吗!”
我心里一动:“真的?”
“可不是!”我娘得意地说,“前两天我听护士长说的,多少人追小雨,她都没答应。你说,这不是在等你是在等谁?”
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花园。记得那天,秦小雨就是在那里告诉我真相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陆离,就像我们错过的那些年月。
那天下午,我又一次在花园里遇到了秦小雨。
她还是穿着那身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低着头往前走。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清瘦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小雨!”我叫住她。
她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建军哥。”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十五年了,她还是这样叫我。
“小雨,你记得当年那束干花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去你家时带的。”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那束花,我一直留着。”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嗯。”我看着她的眼睛,“虽然花早就干了,但是我一直舍不得扔。因为。。。那是你留下的唯一东西。”
秦小雨低下头,我看见她的眼泪滴在白大褂上,晕开一片水渍。
“这些年。。。。。。”我轻声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再勇敢一点,如果我能追上你。。。。。。”
“不。。。。。。”她擦擦眼泪,“是我不好,我应该告诉你真相的。我。。。我只是怕连累你们。。。。。。”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现在,我可以重新追求你吗?”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你不嫌我年纪大了吗?”
我笑了:“你要是嫌我穷,我倒是要担心。”
她破涕为笑:“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是哪种人?”
“我啊。。。。。。”她眨眨眼,“我是那种,认定了一个人,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我把她拥入怀中:“巧了,我也是。”
一个月后,我娘出院了。她拉着秦小雨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闺女啊,这次可不能再跑了!”
秦小雨红着脸:“不跑了,阿姨。”
我看着她们,心里暖暖的。有些缘分,错过了一时,却不会错过一世。就像那束干花,虽然失去了鲜艳的色彩,却永远保持着最美的形状。
每每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我都会感慨:人生啊,真是妙不可言。你以为是一场意外,其实是上天安排的相遇;你以为是一场误会,其实是命运给我们的考验。
现在,秦小雨还在医院当她的主任医师,我也重新开了家机械厂。我们的生活平平淡淡,却有说不完的温暖。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我娘不那么固执,如果当年我能更勇敢一点,我们是不是就不用错过这十五年?可转念一想:也许正是这十五年的等待,让我们更懂得珍惜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