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周长河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5年的春天，坐在江城永川宾馆的包厢里，我正和几个老同事喝着散伙酒。彼时窗外的雨丝绵密，江城的春雨就是这样，一下起来便是没完没了。细密的雨丝落在河边的柳树上，将整个江城染成了一幅烟雨江南图。

我叫周长河，是永川县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农村娃，在南京工作了三年，如今正准备辞职回乡。这个决定一经宣布，让我的同事们大跌眼镜。

“长河，你脑子烧坏了吧？公司刚说要提你当部门副经理，工资都快翻倍了，你要回农村种地？”王建国一边给我倒酒，一边不可思议地问。他是我刚来公司时的老大哥，一直对我很照顾。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的雨帘：“建国哥，你不懂。我老家那边正在搞土地承包，我爹说咱们村后面的那片山地没人要，可以承包来种果树。那可是整整三百亩的好山地啊！”

“就是！就是！”张全贵也端起酒杯，“我听说你们永川的水果可好了，那个永川柑橘，可是咱们南京超市里的抢手货！”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脑海中浮现出家乡的那片山坡。那里不仅有着我儿时的记忆，还有着那个曾经让我又爱又怕的“母夜叉”。

说起“母夜叉”，可就不得不提起石翠兰了。她是我们村东头石家的闺女，比我小两岁，从小就以泼辣着称。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和她是同班同学。那时候，我们班上就数她的嗓门最大，一发起火来，那叫一个河东狮吼，方圆百里都能听见。

所以，大家都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母夜叉”。不过，这个外号可不敢当着她的面叫，不然准得挨收拾。说来也怪，这石翠兰虽然性格火爆，可长得却是水灵。她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眉毛弯弯的，鼻子小巧玲珑，嘴唇红润饱满，皮肤白里透红，走起路来身姿婀娜，活脱脱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那时候，我是班上的尖子生，石翠兰的功课却不太好。每次考试，她都会偷偷瞄我的试卷。我呢，也装作没看见，默默地把试卷往她那边挪一挪。这一来二去，我们倒是成了要好的同学。

记得有一次，隔壁班的几个男生故意找我的茬，说我是乡下来的乡巴佬。我当时性格内向，不敢还嘴，只是默默地忍着。谁知道石翠兰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冲到隔壁班，对着那几个男生就是一顿臭骂：“你们算个什么东西？敢说我们班的周长河？信不信我现在就撕烂你们的嘴？”

那几个男生被她的气势吓住了，从此再也不敢欺负我。这件事之后，我对石翠兰的印象就完全改观了。虽然她性格火爆，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南京工学院，而石翠兰却因为分数不够，只能回家务农。临走的那天，她送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突然红着脸对我说：“周长河，你要是在城里找到好工作，可别忘了还有我们这些老同学。”

我当时年少轻狂，满脑子都是美好的城市生活，就笑着说：“放心吧，等我在城里站稳脚跟了，一定回来看你们。”

谁知道一晃就是三年，我在南京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慢慢地也就把家乡的事给忘了。偶尔回家过年，也都是匆匆忙忙的，连石翠兰的面都没见着。

只是听我妈说，这些年石翠兰在家里承包了二十亩果园，种的都是永川特产的柑橘。她一个女娃子，愣是把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的收成都不错。不过，因为性格太过泼辣，到现在都还没有说亲事，村里人背后都叫她“老姑娘”。

我妈每次说起这事，都会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翠兰那闺女，虽然性子急了点，但心地善良，而且能干。这些年，她家的果园越来越红火，就连隔壁张家的果园，都是请她帮着管理呢！”

我知道我妈是什么意思，但我总觉得自己是城里人了，怎么能和一个农村姑娘在一起呢？况且那石翠兰性格那么火爆，谁受得了啊！

可是，当我接到我爹的电话，说村里要搞土地承包，问我要不要回来试试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动了。这些年在城里，虽然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次看到超市里那些标价不菲的永川柑橘，我就会想起家乡的那片山坡，想起石翠兰在果园里忙碌的身影。

也许，这就是命运给我的一个暗示吧！

于是，我做出了这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辞职回乡种果树。

“来，喝完这杯酒，你就是咱们公司的前员工了！”王建国举起酒杯，眼眶有些发红。

我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脑海中却浮现出石翠兰的身影。不知道这一次回去，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凶巴巴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踏上了回乡的火车。春天的永川，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火车站门口，我爹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来接我。

“娃啊，你真的想好了？回来种果树可不容易啊！”我爹一边载着我，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我拍拍他的肩膀：“爹，你放心吧！我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县的水果市场很好，特别是柑橘，供不应求呢！”

我爹叹了口气：“这个我知道。就是怕你这个大学生，受不了农村的苦啊！”

“爹，您就别操心了。再说了，不是还有石翠兰帮忙吗？她这些年种果树可是出了名的！”

我爹突然停下车，扭头看我：“你还惦记着翠兰呢？”

我赶紧摆摆手：“您想哪去了！我是说可以向她请教种果树的经验。”

我爹呵呵一笑：“行啊，那你可得做好准备。这石翠兰现在可不得了，她家的果园都扩到四十亩了。不过她那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火爆。前两天，就把隔壁王家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因为人家说她是老姑娘！”

听到这话，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石翠兰还是那个母夜叉啊！

到家后，我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背着包去看那片山地。三百亩的山坡地，虽然有些荒芜，但土质肥沃，而且背风向阳，确实是种果树的好地方。

正当我在山坡上比划着，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周秀才吗？怎么，城里待够了，想回来种地了？”

那声音像是打雷一样，把我吓了一跳。我转身一看，只见石翠兰叉着腰站在那里。这些年，她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泼辣。不过，她的皮肤倒是黑了不少，想必是在果园里劳作的缘故。

我赶紧打个哈哈：“翠兰啊，好久不见！听说你这些年把果园经营得很好啊！”

“哼！”她冷笑一声，“当年不是看不起我这个种田的吗？现在怎么想起要回来了？”

我尴尬地挠挠头：“这不是看到家乡发展得不错嘛！我也想为家乡的发展出一份力。”

“得了吧！”她慢慢走到我面前，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周长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看到果树好赚钱，才想回来的吧？”

我被她说中心事，一时语塞。

“不过也好，”她突然话锋一转，“正好我这两天要去县城的农业技术站学习果树管理，你要是想学，就跟我一起去。”

我一愣：“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瞪了我一眼，“我这不是看你爹的面子吗？等你学会了，记得请我吃饭就行！”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突然又停下脚步：“对了，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到我家门口等着。要是敢迟到，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母夜叉”，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早早地来到石翠兰家门口。她家的果园就在屋后，一排排果树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枝繁叶茂，煞是好看。

石翠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说实话，要不是知道她的脾气，还真看不出这是个“母夜叉”。

“走吧！”她招呼了一声，就骑上自行车。

我赶紧跟上去：“翠兰，要不我骑车带你？”

“少来这套！”她头也不回地说，“我自己会骑！”

一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这才知道，这些年她不但把果园经营得红红火火，还自学了不少农业技术。村里人虽然还叫她“母夜叉”，但提起她的果园管理水平，都是竖起大拇指的。

到了农业技术站，石翠兰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认真地听着技术员讲解，不时还拿出笔记本记录。我偷偷瞄了一眼她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字迹工整，一看就是用心记录的。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母夜叉”，也有这么认真的一面。

回去的路上，我主动提出要请她吃饭。她想了想，说：“行啊，不过我要去我果园看看，你要是不嫌弃，就一起去呗！”

我自然求之不得。到了她的果园，我才知道什么叫专业。果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地面上铺着草皮，排水沟渠也都修得很规范。

“你看，”她指着一棵果树说，“这种修剪方法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这样修剪，不但通风透光好，而且结果也多。”

看着她认真讲解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个石翠兰，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吃饭的时候，我带她去了县城最好的饭店。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也太破费了吧？”

我笑着说：“这有什么！就当是谢谢你这些天教我种果树。”

她抿了抿嘴：“周长河，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在家种果树？不会过几天就后悔了吧？”

我认真地看着她：“翠兰，我是认真的。这些年在城里，虽然工作不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回来了，我反而觉得心里踏实。”

她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那。。。那你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果农生活。那片三百亩的山地，在我和石翠兰的努力下，慢慢地有了起色。我负责联系销路，她负责技术指导。虽然她的脾气还是那么火爆，动不动就冲我发火，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半年后的一天，我正在果园里查看果树的长势，突然听见山下传来一阵嘈杂声。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石翠兰的果子，什么时候出过问题？”

“就是就是，石姐的果子都是一等品，你们瞎说什么呢？”

我赶紧跑下山去，只见石翠兰正和几个收果子的商贩吵得面红耳赤。原来是这些商贩想压价，说她的果子品相不好，所以要减价收购。

“你们睁大眼睛看看！”石翠兰抓起一个橘子，气得浑身发抖，“我的果子，个个都是精品，你们居然说不好？”

我赶紧上前打圆场：“这位老板，要不您再看看？我们的果子确实是好的。”

“哟，这不是城里来的周秀才吗？”一个商贩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主，“你也别仗着自己念过几年书就来教育我们。这果子就是不行，要么就按我说的价，要么就自己留着吃！”

石翠兰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农民是不是？周长河，你别管，让我来收拾他！”

我一把拉住她：“翠兰，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然后转身对那些商贩说：“几位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的果子暂时不卖了。”

“切，神气什么！”那些商贩悻悻地走了，还不忘回头啐一口，“果园这么大，看你们能留多久！”

石翠兰气得直跺脚：“周长河，你怎么这么窝囊！让他们这么欺负咱们！”

我笑了笑：“翠兰，你还记得咱们上学的时候吗？老师教过我们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少给我卖弄文化！”她白了我一眼，但气也消了一半，“那你说，这些果子怎么办？”

我神秘地笑了笑：“你等着瞧好了。这些日子我可没闲着，早就联系好了南京那边的水果批发市场。明天就会有人来收购，价格比这些奸商要高出一倍！”

石翠兰一愣：“你。。。你什么时候联系的？”

“就在你教我种果树的时候啊！我寻思着，种果树不难，难的是销路。所以我就把在南京的人脉都用上了。”

石翠兰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天，才闷闷地说了一句：“算你还有点用。”

第二天，南京来的收购商果然准时到了，不但把我们的果子高价收了，还要和我们签订长期合作协议。

看着货车远去的背影，石翠兰突然说：“周长河，你小子行啊！这三百亩地，看来是让你找对路子了！”

我笑着说：“这还得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教我这些技术，我的果子质量哪能这么好？”

她“哼”了一声：“少贫嘴！晚上请我喝酒！”

我一愣：“你。。。你会喝酒？”

“怎么？看不起我？”她又要发威。

“不不不，”我赶紧摆手，“是我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晚上，我们在村口的小酒馆里要了几个小菜，石翠兰二话不说，抓起酒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喝！”她举起酒杯，“今天高兴，陪你喝两杯！”

我看她豪爽的样子，心里突然一动。这个“母夜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爱了？

酒过三巡，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亮晶晶的。

“周长河，”她突然放下酒杯，“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打算在村里一直种果树？”

我点点头：“当然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咬着嘴唇：“那。。。那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一个大学生，回来种地。。。”

“有什么好笑的？”我正色道，“种地怎么了？只要把它种出个名堂来，那就是本事！你看你，把果园经营得这么好，村里人谁不竖大拇指？”

她眼圈突然红了：“你。。。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要在城里买房子，要过好日子。。。”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翠兰，对不起，是我以前太傻了。这些年，我在城里虽然过得还不错，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这次回来，看到你把果园经营得这么好，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本事。”

她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桌子上：“周长河，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每次看到你回来过年，都想跟你说说话。可是，你总是匆匆的，好像怕沾上我们这些农村人似的。。。”

我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她却躲开了：“别管我！我就是个母夜叉，我这个人天生火爆，谁都嫌我！”

我抓住她的手：“谁说的？我就不嫌你！”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你。。。你说真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翠兰，这半年来，我可算是看明白了。你表面上看着泼辣，其实心地特别好。你不但帮我种果树，还帮我找销路，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

她破涕为笑：“那是！我石翠兰可不是白帮你的！”

“我知道，”我凑近她，“所以，你愿意一直帮我吗？”

她一愣，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脸更红了：“周长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握住她的手：“翠兰，我想告诉你，这回，我总配得上你了吧！”

她愣住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她一把推开我：“你。。。你少在这里哄我！我就是个村姑，配不上你这个大学生！”

说完，她转身就要跑。我一把拉住她：“翠兰，你别走！我是认真的！这些年，是我太傻了，总觉得自己是大学生，高人一等。可是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本事不在于你有多少文凭，而在于你能做成什么事。你看看你，这些年把果园经营得这么好，这才是真本事！”

她站住了，但还是不敢回头看我：“你。。。你说这些好听的，还不是想让我帮你种果树！”

我把她转过来，认真地说：“不是的，翠兰。我是真心喜欢你，喜欢你的泼辣，喜欢你的坚强，更喜欢你这个人。这些年，你一个人在村里支撑着这么大的果园，我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可是你从来不服输，总是靠自己。这样的你，让我特别敬佩！”

她终于忍不住，扑在我怀里哭了起来：“周长河，你个混蛋！让我等了这么多年。。。”

我紧紧地抱住她：“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不过，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你说是不是？”

她在我怀里点点头，突然又抬起头：“不过，你要是敢欺负我，看我不把你的果园给砸了！”

我笑着说：“放心，我哪敢啊！我们村的母夜叉的厉害，谁不知道啊！”

“你还敢说！”她作势要打我，但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就这样，我和石翠兰定了终身。村里人都说，这是一对欢喜冤家，母夜叉配上城里回来的周秀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我和石翠兰的果园越来越大了。我们不但把三百亩山地都种上了果树，还带动了周围的村民一起种。每到收获季节，满山遍野的果树挂满果实，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有时候，我和石翠兰坐在果园里，看着满园的果树，心里就特别踏实。她虽然还是时不时地冲我发火，但我知道，这是她关心我的方式。

就在前几天，我们村的果园被评为县里的示范基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石翠兰红着脸说：“要不是周长河回来，我一个人也种不出这么大的果园。”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翠兰，你记得咱们定亲那天晚上，我问你那句话吗？”

她害羞地点点头：“记得，你说：这回，我总配得上你了吧！”

“现在呢？”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调皮地眨眨眼：“现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