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忍(602~675)是四祖道信(580~651)的嫡传法嗣。弘忍得法于道信之后,先后住双峰山和东山寺两地弘法,弘忍的禅法被称为“东山禅法”,六祖慧能也是“东山禅法”的继承者之一。
说起道信,除了弘忍这一嫡传法嗣外,还有一名非常了不起的旁出法嗣:法融(594~657)。他在牛头山创立了不输于“东山禅法”的“牛头宗”,曾经盛极一时。
本期“禅宗人物志”就来介绍一下法融的相关事迹,以及有关他的那些著名禅门公案。
1、研读群经隋开皇十四年(594年),法融出生于润州延陵(今江苏省丹阳市延陵镇)一户韦姓人家。法融从小喜欢读书,到十九岁的时候,能读的经史子集差不多都读完了。
没书可读对于法融来说太难受了,于是他就找了般若部的佛家经典来读。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在佛家经典阅读中他隐隐感觉这才是自己一直在找寻的“终极之道”。
为了专心研读佛家经典,就在这一年,他进入茅山拜炅法师为师,正式剃度出家为僧,从此徜徉在各种佛家经典的研习之中。
《华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大智度论》等等各种经论来者不拒,他都一一认真研读。
最难能可贵的是,法融并不是“书呆子”。他不仅读万卷书,还行万里路。在师父圆寂后,他四处行脚,漫游各地。只要有法师、高僧开坛讲经说法,他就要去旁听。
听法师的讲解、听众人的讨论、听大家的心得体会。久而久之,法融在佛经、佛理方面颇有造诣,但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为此他还想要研读更多的典籍。
听闻在南京丹阳牛头山的佛窟寺,有佛经、道书、佛经史、俗经史和医方图符等七类经藏,据说是刘宋初年刘同空造寺时到处访写藏在寺里的著名经藏。这对当时的法融有着无比强大的吸引力。
于是法融就来到牛头山的幽栖寺住下。同时,经常走访佛窟寺,不为别的,就是为与“藏经阁”的管理显法师搞好关系。
法融本身好学,又见多识广,佛法方面造诣匪浅,显法师是无法拒绝这种“朋友的”。于是,在显法师的同意下,法融在佛窟寺博览群经,摘抄精要,然后回去闭门研读,这样持续了八年,读遍佛窟寺中的所有经典。
2、修习禅观但是,法融并没有为此感到满意,反而有些迷茫。他寻思:如果这样研读下去,何时是个头啊!知识,是学不完的。同时,知识、学问还是无法解决那个终极问题。
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庄子又说:人生有涯,而知也无涯,已有涯随无涯,怠矣!
“我十年如一日的研读这些经典,其实是在“做学问”,是在知解、逻辑、思维上打转转,这不是“道”。应该把这些经历、知解在实践中去印证,直至损无可损,才能算入门。”
“如果把所有精力放在研读经典上,是永无止境也不会有结果的。应该沉下心来好好总结一下,把精力放在内心的觉知上来。”
打定主意,法融就在牛头山幽栖寺北岩下,另外修了一间茅茨禅室,专门用来打坐参禅。至此,法融开始进入实修阶段。
假如没有十年如一日的研读经典,法融会有现在的实修体悟吗?
假如没有日常知识的积累,就会得“智慧”吗?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人,赤条条的来,最后空空的走。但大都必须经过一生磨炼,方能领悟原来起点与终点并无二致。
不管人生有多么辛苦,总是要脚踏实地的走一圈,才能肯定开始与结尾并没有什么不同,垂垂老矣的那一刻,方知一生的沧桑只是为了回归当初的童真。
但是,不要忘了:如果没有一生沧桑,怎么又会体悟当初的童真呢?
智慧,不等于“无知”,应该叫做“无知之知”。无知,是什么也没有,而无知之知则是“吹尽黄沙始到金”,返璞归真、大智若愚。智慧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能认识到以前的不足,其实就已经是智慧了。
佛家修行讲究“知、解、修、证”,在知解方面法融已无障碍,所以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很快他就成了禅定高手,高到什么程度呢?
法融打坐时,连鸟儿都可以随便站在他的身上、头上,还流传下来“百鸟衔花”的传说。
每每在法融坐禅之时,就有众多的鸟儿到来,而且每只鸟儿嘴里竟然都衔着各自找来的花朵,鸟儿们把花朵放在法融的身边,然后就飞走了。
当然,这是传说,不知真伪。但从侧面也反映出,法融坐禅已经达到身心无物、万物一体的境界。
在“知、解、修”三方面,法融都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其声名远播,自然引得众修行者追随。不久,在法融修行的地方就聚集了几百人的修行队伍。
法融喜欢清幽,所以自己常常去到更深的山中修行,只是偶尔出来回答一下追随者们关于修行参禅的问题。
3、何为道人多年以后,法融的名气与声望在江南一带颇盛,这引起了道信的关注。唐贞观中年,大约646年左右,道信来到牛头山寻访法融。
道信首先来到了牛头山幽栖寺,看到寺里有不少人在一起研习佛经、探讨义理,就像研究学问的“学堂”一样,道信心中有些失望。
他走过去便向其中一人问道:“你们这里有道人在吗?”
被问之人一听这话,觉得这人“目中无人”啊!心想:难道我们不算道人吗?,于是就没有好气的反问道:“你看这里的出家人哪个又不是道人?”
道信大师也不争辩,只是反问道:“那么哪个是道人呢?请站出来说话。”
一见这架势,刚才搭话的人“心虚”了,不敢站出来再说什么,就愣在原地了说不出话来。
“道人”并不是专指道士,自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人都是自称“贫道”的,“道人”可以用来统称所有修行之人。
穿上僧衣、诵经辩理、吃斋拜佛、参禅打坐的人就算是道人吗?仔细想想,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被问的这人都不会这么认为的,否则当道信问“哪个是道人”时,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大声回答:“我就是。”
他愣在原地不搭话,或许他内心是有所思虑的:真正的道人,应该是见证佛道之人,并不是以当下某种形态或某些行为决定的。
而且他认为自己还在读经、参理,还没有完全悟道,所以算不得道人,才不敢上前搭话。
其实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人之所以没有悟道,正是因为心存这些有别的见解。在他心中有“道人”和“常人”的分别,还有“悟”与“未悟”的境界。
有道可修、有法可悟、有境界可达......正是这些有别的想法与概念把他束缚住了,不得自由。正因为笃定自己是凡夫,所以才成就了佛的存在。
如果他体悟一切分别皆是人心而成,可以大胆的反问道信:“先不要管哪个是道人,依你看,什么样的人才是道人?”
只要说标准,那就是人心的有为定义。也就是说“道人”只存在于人的思维中、言语下,而客观世界中只有现象,没有概念、定义,没有什么是道人,什么是俗人的真实。
只要说“有”,必被击破,不管道信如何定义“道人”,都会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标准在,也就不完善。
不信看,只要是标准、制度、规则,从发布那一天起,人们就在为“不违反制度”而绞尽脑汁了,而不是在想怎么更好的执行制度。“是”,必然存在“不是”。“有招”必可破,只有无招胜有招。
4、坐禅观心当然,幽栖寺还是有清醒的人,看被问之人答不出话,就赶忙出来打圆场,对道信说道:
“此去山中十里许,有位法融师父,见人不起,亦不合掌,人称“懒融”,或许就是你口中要找寻的道人?”
于是道信便按照僧人的指引,更往山的深处找寻。几小时后,道信找到一处幽静的溪流,在溪流边上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位不修边幅的僧人。他正心无旁骛的打坐参禅,对于道信的到来完全没有理会。
道信见此人虽然邋遢,但相貌非凡,正如盛传的那样,想必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于是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师父在这里做什么呢?”
法融回答:“观心。”
要安心,就必须从观心开始。类似于睡觉时候“数羊”的作用,忘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自然就入睡了。当然,禅定与睡觉有所不同,这里只是打个比方。
禅师都是见招拆招的,不怕你如何出招,就怕你不出招。就像上面说到的,只要“有”,必被击破。
禅师的机锋都是根据当下言行、环境情况信手拈来,禅机离不开“情景”二字,所以解读禅门公案千万也不要执于文字。针对法融所说的“观心”二字,道信大做文章:“观是何人?心是何物?”
“观心”二字只有谓语和宾语,“观”是一种行为,那是谁在发起这个行为的呢?这是其一。
另外,被“观”的对象是“心”,那“心”又是什么呢?这是其二。
法融按照墨守成规的方法坐禅观心多年了,还从来没有想过道信提出的这两个问题。但法融是有觉悟的人,曾经四处行脚的经历让他懂得人外人有,所以从不排斥任何不同的见解。
被道信这样一问,随即在内心就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活动:是“我”在观吗?如果是“我”的话,这个“我”是身体的全部还是身体的某一部分?
更难理解的还要数那个被观的对象:心。肯定不是心脏啊,那这个心又是什么?
大脑让我可以思考,手脚让我可以行动,眼睛让我可以看,嘴巴让我可以说,心脏让我可以活着.....可想遍全身,也找不到可以用以“观”的东西来。
这两个问题已经超出法融的认知范畴了,他一时间竟不言以对。
这个“观”,并不是用眼睛看,“观”的意思就是:觉察、觉知。“观心”可以勉强的理解为:觉知本心的存在。因为本心不可见,要感知它的存在,只能在它外显的作用下去间接觉知。
虽然无法觉察“无”的存在,但“无”却在“有”中时时处处显现。比如:一个人的人品如何?这就是“无”,人品不是靠嘴巴说的。人品如何,就在他的一言一行中展露无疑。
同样,要说中 华 民族具有艰苦奋斗、不屈不挠的美德,这也是“无”,美德不是自己标榜的,而已经在这五千年的文明中琳琳精致的展现出来了。
更有甚者,总说自己热爱 和 平,却四处挑起争端,“有”已经把自己暴露无遗了!“无”可不是自说自话的,虽然无需说,但却最真。
“观心”就是要解决两个问题,即:觉知的主体和觉知的对象。
一、觉知的主体:
这个主体是属于“无”的范畴,只有在“有”中才能体现。因此,这个主体说它是什么都可以,总要有个名字嘛!“本心”、“佛性”、“心神”都是可以的。
虽然不能把这个主体准确的定义,说它是什么,但可以间接的证明它的存在:如果没有它的推动,人就是“木偶人”,不能主动的说、想、做,不能和外界发起任何互动行为。
它就是人的“主人”,是人这具躯体的驾驭者、操控者。
二、觉知的对象:
觉知的目的就是为了觉知那个“主体”的存在与作用。这就有意思了,觉知的主体和觉知的对象是“同一个”。
就是要体悟那个“主人”的存在,觉知一切“有”都是那个“无”的外在作用而已。
是谁在觉知呢?佛性!觉知到什么呢?佛性的存在!怎么觉知到的呢?从当下正在发生的一切“有”中。
三、“观”与“所观”:
人为什么要想、要说、要做,不是偶然的,而是那个“主人”无时无刻不在发起的自然而然。“能”为就是佛性存在的最好证明。
体悟这一点,自然就不会再去质疑自己当下的行为“是否该发生”,因为必然该发生。
为什么我要写文章,你要看文章,他要发表评论?没有为什么,如果要问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这些都已经是事实。
“观心”,觉知一切当下的“有”都是必然的,已成事实的事实,当下即是!
这样有什么好处?不用再费心去想:如果怎样就会怎样了?没有如果,如果就是妄想,只能徒增烦恼而已。
觉知当下就活得真实,时时妄想,烦恼无穷!
可是,仍然想不通啊!如果说当下即是!当下我穷,当下我累,当下我苦,难道这不是真实的感受吗?我觉得无比真实,难道一定要强迫自己觉得不苦吗?
“观”是佛性的自性作用,而“所观”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东西了。要化解这些“难受”,要从“所观”层面来解决。
“观”仅仅是一个动作,没有任何区别,而“观”的结果就是人的认知的投影了,则皆有不同。
“所观”是认知的投影,自己为何要如此想、这样做、那样说,这都是来源于自己的认知与当下客观现实所决定,看似有选择实属是必然的结果。
体悟这一点,就不会再去纠结自己为何“这样做”、“那样想”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发生前的那一刻为止,当前拥有的一切条件必然产生如此的结果。也可以说结果是“注 定”的,不是命中注定,而是不离因果。
一切当下行为都是“不离因果”的,那还有什么“如果”可言呢?有因必有果,应该在“因”上下功夫,而不是事后来谈“如果”会怎样。当下的一切都已经是最 应该、最 合适、最 正确的结果了。
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苦是必然的感受,对你而言是真实的。但是,这也是可以改变的。如何改变?从当下入手,改变前因,后果自然变。
佛法如果劝你:你当下的苦是假的,是源于你的认知局限造成的,苦是错觉。你应该享受它,再苦也要当成甜。你觉得这样的佛法会传承几千年吗?
“安于当下”可不是躺平,不是麻痹自己,至少有两层意思:
一是,知道当下所有都是“不离因果”的既成事实,犹如过眼云烟,不用再费心、挂怀了。
二是,立足于当下,在“因”上下功夫,未来才可期。
当下是过往的结局,不用再费心;同时,又是未来的开始,应该好好用心。怎么面对过去,如何应对未来,一切都在当下中包含了。这就是当下即是。
就是道信这随便的一问,在法融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今天遇见高人了,当然也是贵人,自己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向他讨教一番。
于是,禅也不坐了,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道信行礼,在道信的印证下,法融最终悟得真心。
《禅宗人物志:法融(一)初见道信》
未完待续......
自性弥陀,唯心净土。心净则佛土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