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乐安县南村乡樟坑村潘东坑村小组,地处雩山山脉中段,这里山脉连绵起伏、千峰万嶂,群山逶迤之中,在稍平整的山势,当地人将小盆地称为“坑”,故得此名。这个村子四面青山环绕,三面溪水长流,溪水蜿蜒西流,清澈见底,江面上水鸟嬉戏,一边是古樟参天,阳光从枝叶间洒下来,照在树下郁郁葱葱的,小桥流水人家,粉墙黛瓦黄花。无论走到哪里,“粉墙矗矗,鸳瓦鳞鳞,棹楔峥嵘,鸱吻耸拔”的景象,风景十分秀丽。
潘东坑村老房子依山而建,有的长着青苔,一看便知道包含着岁月纹理。在村子里寻访,巨大的古樟树屹立村头,早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过来,斑驳的光影,暖暖的金黄照在树干上,有一种梦幻的色彩。村子里不同凡响之处在于,民国时期走出了一位黄埔军校三期毕业生。
要知道,民国时期黄埔军校一度被人称为“天子门生”,这座近代最著名的军事学校,因为走出了众多将军而蜚声世界,一个当年如此封闭的山间小村出了黄埔生而且后来授予中将让当地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更为让村里人自豪的是,这位黄埔生所率领的部队,便是抗战烽火弥漫神州之时,被后人称为抗日战争时期损失最惨重的一支军级部队,八年抗战前后加起来损失三万余人,单将领级别的就损失了近十人。此人名叫潘国屏。
潘国屏,又名潘峰名,又有个名字叫潘目屏,据《乐安潘氏族谱》记载:潘国屏1899出生于村子里一个农民家庭,少时就读于村里的私塾,由于他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加之人比较聪明,学习成绩十分出类拔萃,学习成绩不断进取,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更高一级的学常深造。在当时的在村里来说,可以算是妥妥的高级知识分子。因此,读书一回家,便被当地聘请为私塾先生,干起了教书育人的事。
潘国屏故里
这期间,潘国屏在当地可以算是学术渊博,知识丰富的人,尤其喜欢研读《易经》之类,还堂而皇之地帮人家算命,一时名气不小。不过,当时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国势日弱,社会治安特别差,小地方黑恶势力猖獗,在这一过程中,他因牵涉地方帮派纠纷而被迫离家出走。为了有所成就,改变自己的命运,潘国屏南下投入粤军当兵。在部队期间,由于他表现积极,各项训练任务成绩突出,作战又勇敢,再加上他有文化、有知识,思想先进,组织能力强,头脑又很灵活,特别是从军前社会经历丰富,很快便受到了上级的赏识,获得投考军校的机会。
随后,他以优异的成绩顺利考入了黄埔第三期步兵科,就在黄埔学习期间,由于他学习成绩拔尖,人又长得帅气,很快得到了当年黄埔军校担任教育长胡谦的赏识,胡谦是江西兴国北门外瑶岗脑村人,幼时学习成绩优异,晚清时期江西开办武备学校,全省数万名学员应试,他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考入后在校学习勤奋,常得学堂总办、教官的赞赏。不久,朝朝考选优秀学生官费赴日深造,江西名额4人,胡谦以第二名当选。由此可见他是妥妥的学霸加考霸。
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期间,他认识了孙中山并加入盟会,他日本留学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毕业,回国后他返回江西,任驻赣陆军第27混旅55标(团)营管带(营长),胡谦不仅学习成绩好,还做事认识,带兵严格,治军有方,所部经他训练整治一新,遂以治军严肃而著称。武昌起义爆发,胡谦所部驻扎在萍乡、袁州一带,他首先带兵响应起义,宣布独立,并被推为临瑞都督府都督。时江西时局混乱,共有5个都督府,各据一方。胡谦为统一江西军政,响应取消都督名义,被时人视为有远见卓识之军人。
民国初年,李烈钧任江西省都督,任命手下的点兵的胡谦为萍乡分府都督,并授以湖口督办,实则密令胡谦加紧练兵,壮大势力。二次革命期间,胡谦为江西讨袁军总参谋长。讨袁失败后,逃往日本。1916年回国,奔走于粤桂湘鄂诸省间筹划革命,他积极响应孙中山发起的护法运动,到广州追随孙中山,任南方政府陆军大元帅府参谋本部(李烈钧任参谋总长)第一局局长,负责作战计划事宜,并兼任广东护国军讲武堂教育长,后率军入贵州等地,后来率部讨伐沈鸿英、陈炯明等都立下战功,升为军政部次长(部长程潜),后又任第三军军长,直到黄埔军校成立时,胡谦被任命为黄埔军校第一任教育长。
其实,潘国屏的老家乐安与兴国,表面是隔了一个地区一个县,实际上相隔得很近,也就是二三十公里,说话的口音都一样,可以就是正宗的老乡,加上胡谦在他的身上,看到这位考试成绩每次拿第一的学生,似乎有自己当年的影子,因此,这位在黄埔军校仅次于老蒋的胡长官对潘国屏格外关照,并且把自己的亲侄女胡利清介绍给他做老婆,两人喜结良缘,这样就与教育长成了实实在在的亲戚,对他后来的发展十分有利。果然,在这位伯父的安排下,被保送前往日本留学,先后就读于日本陆军步兵学校和自动车学校,并在日本陆军第25联队见习。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留学多年后毕业回国的潘国屏,正想在官场上大干一场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这个最大的靠山黄埔军校教育长胡谦,早就被广东小军阀李汉魂以“贪污腐败,畏罪潜逃,拒捕” 罪名处决于惠州公园,后被老蒋追授陆军上将。自诩学富五车的潘国屏只好从自己所学的专业基层做起,先后担任交通兵2团少校,训练总监部中校处员、陆军汽车大队上校大队长、交通兵学校筹备处上校筹备委员、陆军交辎学校上校教官等职务。不过,无论在哪个岗位,潘国屏做得非常认真、细致,同时用所学细心教授,并著有《海陆运输之研究》,认识他的同僚都觉得这人比较靠谱,是个做实事的人。
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黄埔军校毕业又是留学的高材生的潘国屏,看到自己昔日的同窗学友,有如此学历资历的人,大都成了将军,有的甚至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上将军,心里就开始不平衡了,为了谋个更好的前程,决定放弃相对安定的教学生活,通过在黄埔军校、日本军校留学的人脉关系,申请进入了一线作战部队。当时,45师在淞沪会战中,担负浙东宁海、象山、奉化等八县防务,因战斗惨烈,精锐部队损失殆尽,其残部正在整编,部队重新整补急需各级干部,有学历又有资历的潘国屏,终于进入一线作战部队,担任135旅上校副旅长,后因功提拔为旅长。
此时,潘国屏率领的这支部队他所担负洛阳至郾师一线的黄河河防任务,当时,郑州花园口决堤制造"新黄河"以后,河南一分为二,黄河以北,"新黄河"以东,淮河以南广大地区为日本侵略军占领区;黄河以南,"新黄河"以西,淮河以北以洛阳为核心的豫西地区、平汉线两侧为国民党军队控制地区,战时的洛阳是河南省会、第一战区司令部驻地,因此,他的这支部队可谓是抗战第一线,经常与日军发生激烈战斗。
有一次,气势汹汹的日军对潘国屏部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先是用野战炮向要地猛烈开火,炮弹呼啸飞至,一时间,炮火交织,硝烟弥漫,树断枝折,泥石横飞,枯草尽燃。炮击的硝烟没有散尽,出动大批地面部队之敌发动冲锋抢占要道,向他合围过来,潘国屏首次看到这般凶猛的敌人,但他临危不惧沉着应战,指挥手下进行反击,靠前指挥的潘国屏,知道自己的部队武器不如敌人,便命令手下必须近距离进行射击,当冲锋的日军距阵地不到百米时,他一声令下,子弹、手榴弹像暴雨一般向敌群倾泻,留下成排的尸体,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敌人,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不甘心失败的日军再次组织力量强攻,还是那一招,先是炮击,一时阵地上炸声四起,硝烟弥漫,令人窒息。黑烟滚滚,火光冲天,三尺之内人影不辨。炮击刚停,敌人蜂拥而上,志在必得。战至中午,潘国屏见敌越打越多,渐成合围之势,自己的部队弹药几乎耗尽,只好下达撤的命令,突然,只见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紧紧地按着腿部,警卫员赶紧上前一看,只见他身上洇出鲜血,知道他中弹了,立即大喊快找卫生兵!随后,几个人把旅长背进一步村子,部队安全撤离之后,日军见没有捡到什么便宜,并在这一带驻扎下来。
身受重伤行动不便自己决定暂寄居村里一户农家养伤。不过,他手下的几名军官反对,因为他们知道,留在日军与我军争夺地一带养伤是非常危险的,一来敌人频繁搜查,二来村里也有汉奸,所以,要安排好一副担架抬着他撤退,潘国屏为了不拖累大部队撤退行动,便执意要留下养伤。在警卫员和卫生员的帮助下,被一名姓丁的老百姓抬回家去救助,随后在他家养伤数月。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潘国屏在丁家养伤过程中,这丁姓百姓看他四方脸膛,大眼阔眉,神态刚毅英武,遂把漂亮女儿丁仁爱许配给他为妻,两人同在屋檐下几个月时间,相互之间产生了情愫,便又结成伉俪,这在部队中一时传为佳话。
潘国屏伤愈后要离开新婚不久的妻子丁仁爱,返回战场,那知他所部第45师已经调到中条山区作战,部队裁撤了旅部,他成无职军官,就在这个时候,机缘巧合的是他又碰到了一个黄埔同期同学、同乡兼战友周复中将,要成立一个鲁苏战区,战区一把手是于学忠,周复任战区政治部主任兼国民党特别党部执行委员会书记长,说穿了就是作为老蒋的嫡系去监督东北系将领的人,周复虽然名列第二但实际上是战区的领导人。周复是江西临川县湖南乡沙湖周家村人,与潘国屏的老家相距不过几十公里,这次晋升他为少将军衔,先是担任战区训练部主任、组织处处长、后来任113师副师长、师长。
潘国屏所在的这支51军,可以说是一支悲壮的部队,最先是属于东北军序列,刚成立跟八路军有点类似,三师制甲种军,不过接下来因与日军硬拼基本上打光了,先是南京保卫战期间,其任务是淮河布防,与日军日军第13师团对决,连续激战数天,成功将日军击退。淮河一战,51军以伤亡3000余人的代价,完成第5战区要求其阻挡日军的任务,可谓首战告捷,坚定了全军敢于同日军硬拼的信心。
著名的台儿庄战役,第51军的任务是台儿庄东北方兰陵镇阻击日军第10师团一部,使友军能够集中兵力围歼进攻台儿庄的日军。是役51军以伤亡过半,旅长扈先梅、团长刘明让、张儒彬牺牲,全军付出伤亡8000余人的沉重代价。接着,武汉会战,未得整补的51军又奉命参战,其任务是在大别山北麓的六安部署防线阻击日军,掩护友军富金山阵地的侧翼。在麻埠、独山镇、清山、叶家集、杨柳店至六安一线布防,后被日军13师团三面包围,全军命突围而出。再次付出了伤亡6000余人的惨重代价。后来挺进鲁南的过程中,遭到日军21师团和独立混成第6、10旅团的合围在邳县、蒙阴一带,付出了少将师长方叔洪等2000余人的阵亡的代价。
后来,这支部队在老蒋的授意下,要学习八路军开辟敌后游击根据地,于是在山东和江苏沦陷区敌后开展游击队。其方式与八路军十分相似,以营为单位遍布鲁南各地,若非必要绝不硬拼,以机动灵活的方式实施作战,也就是敌后根据地打游击,找到好的战机便出击,这期间也曾经依靠有利地形成功伏击日军运输船队、辎重车队,累计歼灭日军30余人。然而毕竟是旧军队,没能重视地方群众的思想工作,导致部队征兵和粮饷补给等逐渐产生困难,部队的生存变的更加艰难。
特别是在后来日军的策反力度加大,一些意志薄弱之人率部投敌当汉,如112师副师长荣子恒,给鲁南游击区造成了十分严重的破坏,尤其是新编第4师师长兼山东省保安第1师师长吴化文的投敌,给这支部队可谓是造成灭顶之灾。1943年2月,日军独立混成5、6旅团在在伪军山东方面军吴化文部的配合下,配备飞机、战车、大炮,每个班一挺轻机枪、一个掷弹筒, 对位于沂水、安丘交界的城顶山鲁苏战区司令部发动“拉网式”大扫荡的所谓"肃正作战"行动。
此役打得非常惨烈,战区政治部中将主任周复(后追授上将)、副官处长魏凤韶(后追授中将)、113师参谋长张植桴、团长曹业彭、刘斌阵亡,师长韩子乾和副师长潘国屏负伤被日军俘虏。这支部队基本上丧失战斗能力。
身负重伤陷入昏迷状态的潘国屏,潘国屏恢复知觉睁开眼睛时,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日军的俘虏。当他被送到日军设在济南的战俘营时,还碰了同样成为战俘的师长韩子乾。潘国屏和韩子乾分别是第113师的军事和政治主官,且又是将级人员,自然引起了日军的重视。起初,日军为了让韩、潘两人为己所用,想方设法诱惑他们投敌。但面对日军的种种诱惑,潘国屏和韩子乾不为所动。用潘国屏在事后对其大夫人胡和二夫人丁的原话来说,那就是“抱着一死,决不投敌”。
在坚持了一年后,韩子乾得到外界营救成功先行脱险,这使没能离开的潘国屏陷入危机。日军对韩子乾逃跑一事恼羞成怒,一反原本的优待行为,开始对潘国屏施以酷刑。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仍坚强不屈。不久之后,潘国屏被送到南京汪伪政权,军统南京站站长周镐收到消息后,开始谋划解救潘国屏,他先是让潘国屏假投敌,汪伪见潘国屏同意入伙,当即对外公布消息,并于1944年6月由伪国民政府正式发表任命潘为参赞武官公署少将参赞武官。然后假装旧疾复发,到上海养伤,此后,潘国屏在上海与军统取得联系,后被秘密护送到重庆。
当时,老蒋听到潘国屏的事迹,还亲自接见了他,并给他进行嘉奖,任命他为5战区政治部少将副主任,后来还晋升为中将、代理军长等职务。搞得他好不风光,在这之后不久,潘国屏与黄埔同学侯冠山相遇,侯冠山对潘国屏非常佩服,于是将堂妹侯志雅介绍给他。侯志雅早就听说了潘国屏的英雄事迹,对他仰慕至极,潘国屏也对侯志雅颇有好感,不久后即结为夫妇,侯志雅也是潘国屏的三夫人。
潘国屏抗战多年,历经险难,此次又能以被俘脱险之身再娶娇妻,他的事情在同僚中一时传得沸沸扬扬,都称他交了桃花运,真的是颇有传奇色彩,他“桃花中将”之名不胫而走。然而,抗日战争胜利后,他看到国内并没有迎来和平的曙光,反而内战一触即发,他非常痛苦,最后不愿意打仗的他,携群妻回老家潘东坑村隐居,想在这个梦想中的世外桃园过他的神仙日子。
然而,乱世之秋想平安度余生也是一种奢望,潘国屏前脚刚踏进家门,便来了一张国民党江西省保安司令部的委任状,鉴于他的名气太大,任命他有头衔有一大串,什么省青训队中将大队和、保安司令部中将高参,后来还给他当了个永丰县县长,虽然他不想趟这浑水,但还是经不起诱惑,还真接了这倒霉的差事。二野五兵团18军,分三路分别从新干、峡江、八都长驱入境永丰,考虑到这个县长曾经是个中将,也不敢怠慢,派精干部队进行打击,潘国屏听得外边枪声一响,又听到报告,吓得魂不附体,你推我撞,吵吵嚷嚷,乱作一团;顿时文件行李丢弃满地,军用品和弹药无人管理,只顾保命,到处乱窜。忙乱中率领守军400余人,向永丰南部地区逃窜,沿途还曾经指挥部队机枪封锁恩江大桥,企图阻止解放军向南追击。
我军哪里过桥,索性涉水渡江追击,看到辅天盖地的解放军,敌兵吓得连机枪也顾不得要,慌忙往藤田方向逃跑。解放军战士们涉水登岸后,检起敌人丢下的两挺机枪,又继续往南追击,最后,他指挥的这支部队在藤田沙溪、龙岗及君埠等地只顽抗一二个小时就被歼灭,当时,作为县长身份的潘国屏,由于是非武装人员,被我军遣散回了原籍,他觉得大势已去,便萌生起义投诚的念头,于是亲自携美式卡宾枪4支;手枪1支向乐安县人民政府投诚,指望得到宽大。
然而,在特殊的年代,特别是解放战争期间率部顽抗,给我军造成损失,可以说是欠下血债,加之他娶的老婆太多也是一个问题,在当地人心目中,名声不是太好,接下来的“镇反’’运动中被镇压,时年53岁。不过,31年后的改革开放,由于他在抗战中的出色表现,可以算是英雄人物,便给予平反昭雪,宣布无罪,改按起义投诚人员对待,补发投诚证书。也算是好的结局。但他在战争年代曲折离奇的经历,后来却走了一段弯路,的确令人感慨和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