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存史料关于商鞅出身的记载并不详尽。大概可以了解的是,商鞅曾是卫国贵族的远支,最初是在魏国相国公叔痤门下当幕僚,那时候人们叫他公孙鞅或卫鞅。商鞅是他在秦国受封于商后才有的称呼。
后来,公叔痤死了,商鞅在魏国丢了饭碗。而大约在同一时期,秦国新即位的秦孝公发布了人才招聘宣言:“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商鞅觉得秦国机会大,所以去了那里。
商鞅在秦国两年时间毫无进展,直到通过贿赂秦王的宠臣景监,才见到了秦孝公。据《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商鞅三见秦孝公,分别谈了帝道、王道与霸道,秦孝公的选择是霸道。在《史记》中,商鞅是这样描述秦孝公的“抉择”的:
商鞅先提出的是儒家的“帝王之道”,但孝公觉得这个道路耗费时间太久,自己等不及;于是商鞅又换了一套“强国之术”,获得孝公的青睐。不过,商鞅认为,秦君的选择虽然很给力,但这条道路将来也会导致秦国“德寡”。
这段“自述”的来历相当可疑。“帝王之道”与“强国之术”的分野是汉儒喜欢讨论的话题,身处战国时期的商鞅不太可能对这两套学说这么有见识。
事实上,商鞅是一个所学庞杂、并无固定思想体系之人。君王喜好“帝王之道”,他就献上“帝王之道”;君王喜好“强国之术”,他就提供“强国之术”。他可以在道、术之间自由切换,毫无思想压力。秦王选择霸道,于是就有了商鞅变法。
影视剧中的秦孝公
严格来说,商鞅变法其实有先后两次。第一次始于公元前356年,也就是商鞅见到秦王后的第三年。这一年商鞅荣升左庶长,颁布了自己的第一份变法令,史书中一般称作“变法初令”。
第二次是在公元前350年,这一年商鞅升任大良造,借迁都之机再次推行变法。
前后两次变法,主旨上并无太大差异。第一次变法时颁布的“变法初令”的核心内容包括:
将民众编为什伍,实施连坐;家中有两个成年男性却不分家者,双倍征收赋税;按军功的大小授爵;禁止私斗;鼓励耕种和纺织;制定明确的爵位和俸禄制度。
不少人认为,商鞅的这些变法措施打击了秦国旧贵族势力,为底层平民提供了一条上升的通道。
但其实商鞅的本意并不在此。这一套变法措施的核心目的,都是提升秦国对资源(包括人力与物力)的汲取能力。秦国致力于消灭国内的贵族。秦民存在的目的就是提供人力物力,给国家添砖加瓦。
按《商君书》(这本书未必是商鞅本人的著作)的说法,要让百姓更好地为国家添砖加瓦,首要之务是消灭“六虱”,具体是指六种危害国家的东西:礼乐、诗书、修善孝悌、诚信贞廉、仁义、非兵羞战。这些东西在今人眼中属于最基本的人类文明,但在商鞅眼中,却构成了对国家强盛的威胁。
商鞅的强国逻辑大体就是:国家贫穷,多搞扩张战争是有益的,既可以损害敌国的利益,也可以保证本国没有“六虱”,国家必强;反之,国家富足,却不对外扩张,百姓生活安逸了,就会追求诗书礼乐,就会讲究孝悌、诚信,就会倡导仁义,反对战争,国家必弱。
《商君书》还强调了国家很有必要推行告密制度,让百姓互相监视。其原因在于
“王者刑用于将过,则大邪不生;赏施于告奸,则细过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细过不失,则国治。国治必强”
大意是:统治者必须在百姓违法之前,提前实施刑罚,如此才不会出现“大邪”;统治者必须赏赐告密的百姓,如此才不会忽略“细过”。统治百姓,能够做到“大邪不生”“细过不失”,国家就会强盛。
影视剧中的商鞅
在中国历史上,商鞅变法是第一次将“告密”纳入国家制度,也是第一次将“事前惩罚”制度付诸实施的变法。
这种体制化的告密之风与秦国的兴亡相始终,直到汉文帝时代才得以改变。据《汉书·刑法志》记载,汉文帝与众臣吸取秦朝灭亡的教训,以宽厚为务,以告密为耻,上行下效数十年,才使社会上的告密风气得到纠正。
商鞅的变法思想里还有一条叫作“国富而贫治”,即:
“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各必有力,则农不偷。农不偷,六虱无萌。故国富而贫治,重强。”
大体意思是:百姓贫穷,就会有求富的上进心(力富);富有之后,就会放纵、贪图安逸(淫),然后国家有“虱”,就不能强盛。所以,百姓富裕了,就不易役使,那就让他们拿出粮食来顶替外出服役。他们重新陷入贫穷,就不会怠惰,“六虱”就不会产生。所以,让国家富有,使百姓保持贫穷的政策,可以让国家强上加强。
也就是说,商鞅主张将百姓的生活水准控制在最低限度的温饱线上。
将国家与百姓对立起来,强调国家的富强必须建立在百姓的愚昧与贫穷之上,这是商鞅变法的核心理论。百姓越弱、越愚昧,国家就越强、越稳定,这是商鞅变法的核心逻辑。
至于如何引导百姓保持“愚弱”,商鞅也做了一番深入思考。他给出的答案是:
不要在战功与农耕的收成之外,以任何理由赐予官爵,尤其不可让百姓有机会通过知识来提升阶层。久而久之,百姓就会很自然地鄙视学问、专心务农。百姓不重视学问,就会愚昧。百姓愚昧,就不会与外界有过多的思想交流。没有过多的思想交流,百姓就会一心务农。百姓一心务农,国家就会强盛。
为了彻底贯彻“民愚则易治”的理念,商鞅在变法过程中的一些做法相当极端。据《史记·商君列传》记载,当百姓反对变法时,商鞅曾把他们抓起来坐牢,甚至砍头;百姓转变立场,称赞变法,又被商鞅抓起来流放边关。反对不可以,歌颂也不可以,目的是造成一种“民莫敢议令”的氛围。百姓不能议论,就会减少思考。上扬的目的就是要让百姓只需要遵守变法推行的政策,不需要思考政策的好坏。
商鞅的变法措施在现代人看来确实极端且“匪夷所思”,而就连同时代的上层人士中,也有不少反对者。
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太子驷继位,是为秦惠文王。商鞅失去了保护伞,命运结局必定凶险。
对此,商鞅本人是有预感的。他的变法帮助秦孝公极大地提升了秦国的资源(人力与物力)汲取能力,但这种提升是以打压秦国的封建贵族为前提的。
如今,新君即位,首要之务不在汲取资源,而在君位的巩固。君位的巩固需要获得国内政治力量足够的支持,其中自然也包括势力仍盛的封建贵族。而取悦封建贵族、获取他们支持的最佳办法就是诛杀商鞅。
为了保全性命,秦孝公一死,商鞅就自请隐退,回归封地,希望利用封地的武装保护自己。与此同时,他也积极联络魏国权臣,欲以秦国的利益为筹码换取魏国的帮助。可惜,魏国对商鞅提供的筹码并无兴趣。
最终,秦军攻入商地,“灭商君之家”,商鞅被杀,他的尸体被带回秦都咸阳,公开车裂。
尽管商鞅死了,但他的强国之道却保存了下来,之后的历代秦国君王,其实都在奉行这商鞅留下的那套治国治民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