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后梁君臣,后唐庄宗李存勖除了对朱氏父子比较过火,如贬朱温、朱友贞等为庶人,打算掘开朱温陵墓,因张全义力劝作罢。此外,对忠心后梁的宰相敬翔、李振、赵岩、张希逸、张汉杰等,包括从李唐过来的少数老臣郑珏(荥阳郑氏后裔,唐昭宗宰相郑綮的侄孙,后梁后唐时也做过宰相,明宗李嗣源长兴年间身故)、萧顷(隋唐时兰陵萧氏后裔,唐僖宗宰相萧倣的孙子,其族兄萧遘也是唐僖宗时宰相。
萧顷以文字擅长,反对唐昭宗过于妥协朱温,后梁以后不过担任礼部侍郎,尽量选拔一些有才学的年轻文士,博得好名声。后唐庄宗对其不忠不满,但后唐明宗之后还是恢复萧顷为礼部尚书,不久病故,年六十九岁)等,进行贬谪,不过总共也就几十人,大部分只要归顺,李存勖还是继续留用,像宣武节度使袁象先、镇国军留后霍彦威、宣义军留后段凝、耀州刺史王晏球、匡国军节度使温韬,也包括董璋(他也算跟朱温很早的汴州系老人,后来与孟知祥在巴蜀争夺失败),不少还被赐以李姓,显出对他们非常宽容开明。
李存勖与刘皇后的插画
在处置完后梁大臣等事后,李存勖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将后唐京师迁到洛阳,之前的河东太原是沙陀李氏起家之地,原为西京。魏州是建立之地,为东京兴唐府。这一次迁都之后,把太原改北京,另恢复长安为西京,一如李唐旧制。
到后唐之时,南方十国已经基本算完全出现(北方的北汉不在其中,而两淮江南的杨吴还没有改变为南唐),建号称帝的有前蜀和南汉,前蜀是王建之子后主王衍。南汉则是创始之君刘岩,称帝才仅仅几年。不过南汉距离遥远,相对来说还是前蜀占据三川之地,不仅地盘广大,也相对较近。尤其后梁被灭时,岐、楚、吴越、闽等势力纷纷入贡称藩,前蜀却不肯臣服,李存勖便有意讨平前蜀。推动唐军出兵其实还另有插曲,位于后唐腹地河南以南不远的荆州境内,南平王高季兴作为与后梁关系密切的旧人,非常忧心李存勖会南下夺取荆州,就转移矛头希望唐军去对付王氏前蜀。
经过一年左右通好麻痹后主王衍,同光三年(925)九月,李存勖以魏王李继岌为西南面行营都统,统六万大军征讨前蜀。李继岌是李存勖的长子,史书称其年龄不大,因此主要军务是副手郭崇韬决断。当时李存勖已近四十,古人婚育都偏早,推断李继岌大约近二十岁左右。
唐军以康延孝、李严为前锋,连克威武城(今陕西凤县东北)、凤州(今陕西凤县一带)、兴州(今陕西略阳一带)等地,缴获大批粮草。这时王衍还在巡游,到达利州(今四川广元一带)方知唐军从北面进犯,急忙组织三万兵马迎战,被唐军击溃于三泉(今陕西宁强西南),王衍闻讯后仓皇逃回成都。
不到一个月,中书令王宗弼发动手下囚禁王衍、后妃及诸王,自称西川兵马留后,他以王衍的名义邀请李严商谈投降事宜。李严引唐军入成都,抚慰官吏、百姓,命蜀军撤去成都的防备。李继岌率大军进抵城外,王衍率百官出城,前蜀实际在唐军如旋风般的行动下,短短两个多月就宣告覆灭,甚至借平蜀的契机,顺带收复了李茂贞一家占据的凤翔地区,所以李存勖的后唐军威之盛达到顶峰,颇有能够再次混一天下的兴旺势头。
后唐庄宗的画像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后唐庄宗李存勖不断创造奇迹的前景下,他也正当盛年,居然在短短一年后就死于洛阳,实在让后人每每读史至此的时候一脸懵逼。
李存勖从小骁勇善战,且颇有谋略,军事上从来是一把好手,为人也比较五大三粗,对待后梁、前蜀一些旧臣,多数也能做到既往不咎,严格说也没有太显著的缺点。但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每每过于放纵,疏于管理就容易造成非常严重的问题,比如李存勖对最亲近的皇后刘氏就实在很疏忽,为他的迅速败亡造成很大的诱因。
皇后刘氏所发布的教令与皇帝诏敕具有同样效力,各地官府都必须执行,这样的制度已经是令天下震惊。刘氏的为人据说贪婪吝啬,派人到各地经商,连柴火果蔬之类都要获取暴利。四方贡献的钱财基本全都据为己有,然后大量用在供养佛寺。当时后梁降将之所以能得到庄宗宽宥,据说袁象先、温韬、张全义等人全都通过厚赂刘氏而得到重用,一笔就将李存勖粗豪宽容的一面几近抹杀。
通过《新五代史》,但凡知道李存勖名号的人都听过他对伶人极为宠信。关于伶人,今天的人们未必很清楚其真实身份。很多普及历史的读物或者文章一般解释为优伶,也就是后人印象中的戏子。当然不排除这种情况,但对于古代的宫廷职官系统来说,用伶人为官并非是庄宗李存勖所谓的荒唐举措。伶人,原则上的确就是宫廷的乐官,宫廷礼乐是一大重要体系,自古以来就有负责的乐官乐工,只是李存勖对他们过于提拔重用,把这批人放在根本不合适的位置,这才造成荒唐的结果。
古代典籍对伶的解释和继承来自传说,好比黄帝的乐官原本就叫伶伦。如《世本》就有黄帝“命伶伦造律吕”,又“使伶伦造磬”之说。《吕氏春秋》中还进一步讲述伶伦造律吕的过程,所以伶伦相传为古代音乐的发明者。到春秋时候,以伶称乐官就已经普遍,可见《国语》《诗经》等古籍。所以,伶官从渊源传承来说就是古代的乐官或乐人。
对乐官伶人的提拔重用其实唐代已经很严重,如今天号称梨园始祖的唐玄宗,对乐官的宠幸和提拔就已经露出不一般的苗头。之后唐文宗、唐宣宗、唐懿宗、唐僖宗全都喜好音乐曲词,也是大肆封赏。唐文宗时,就给乐官尉迟章加官王府率,拾遗窦洵进谏,依然授光州刺史,已经算是开启伶人出任地方官的先例。唐懿宗时,授乐官李可及为威卫将军,也是破天荒由伶人领将军头衔。
唐僖宗时,众多宫廷乐人出任都知乐官享有品级,以史书记载,至少达三十名。而李可及被特授“都都知”,一个宫廷乐官的品级达到三品职官,成为唐代史上绝无仅有的特例,这时也再没有谏官敢出来劝阻皇帝对乐官伶人的重用。所以,伶官领受职务官位绝不是后唐庄宗李存勖貌似脑洞大开,创造了过去没有的奇葩现象,他只是对伶官的重用太多太滥,而且最终自己也死于伶官之手,这才成为欧阳修刻意描写的案例,提醒后代君臣应该牢记的一个历史教训。
有关李存勖的传记
早在李存勖称帝之前,他便曾因任用伶人杨婆儿为刺史,而贻误战事。伶人周匝在胡柳陂之战中被梁军俘虏,然后因伶人陈俊、储德源出面求情保护而免死。后唐灭梁后,李存勖开始骄傲自满,忘记过去的种种失误,竟然要授陈俊、储德源二人为刺史,作为奖励他们对周匝有情有义的救命之恩,结果被郭崇韬劝阻。他也承认郭崇韬所言是公正之论,但最终还是任命二人为刺史,原因竟然是如果言而无信,会愧见周匝。
在李存勖重用的这些伶人中,为害最深的是景进。其实景进算是皇帝的耳目,去刺探群臣的言行,他想知道宫外之事每每屏退左右,单独询问景进。景进经常借机大进谗言,文武百官对景进都忌惮不已
由于对伶人,也包括宦官的放纵,李存勖称帝不过两三年,逐渐就和一些功臣宿将产生矛盾,造成严重的后果。如原本的心腹谋臣郭崇韬在灭梁、平蜀行动中都立下许多功绩,他就对李存勖太纵容伶人宦官有很大不满。蜀人曾请郭崇韬留镇西川,李存勖就有一些怀疑和担心,听信宦官向延嗣的谗言(向延嗣本来是平蜀以后,李存勖派去成都犒劳李继岌和郭崇韬的),以为郭崇韬截留蜀地财货别有私心,更加恼怒。
本来李存勖任命参与平蜀的另一大将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后梁降将董璋则为东川节度使),让其返回成都斩杀郭崇韬,孟知祥申辩劝止。他和郭崇韬私交很深,但不敢过于抗命,表示先回成都查看清楚,若郭崇韬确有问题再动手。但刘皇后私自下命,密令魏王李继岌在成都迅速处死郭崇韬父子。
李存勖知道以后,不仅不计较皇后干涉军务,还下诏公开给郭崇韬定罪。河中节度使朱友谦及部将史武等七人皆因此牵连被诛杀全家。军中大将康延孝为郭、朱复仇起兵,很快兵败身死。
前面提过,康延孝先从李克用身边背叛投奔后梁,升到将领,然后看到李存勖实力强盛有消灭后梁的架势,他引一支部队又投回,帮助李存勖获得后梁军情和建议直取汴州,李存勖对他的大功非常欣赏,最后还赐名叫李绍琛,升为保义军节度使。
本来后唐形势大好,如今立下平蜀大功的郭崇韬、朱友谦种种有功之人全被清除,李存勖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叱咤风云的豪杰,康延孝扪心自问,对前途感到非常不安,这一番动荡已经昭示不论功勋之臣,还是归顺之人,都会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为别人的眼中钉,随时面临被除掉的危险。
同光四年(926)二月,魏博戍卒在贝州(即过去清河郡,今天河北清河与山东临清、武城一带)推裨将赵在礼为首领,攻入魏州。邢州、沧州也相继生事,名将元行钦带兵进讨却连连失利。李存勖本想披挂亲征,被宰臣劝阻,只得起用李嗣源,让其率亲军北上。实际李存勖和这位义兄李嗣源之间也早有嫌隙。
影视剧中的李嗣源形象
李嗣源过去算是李克用最欣赏的几个养子之首,十二三岁就被收养,从李国昌时就和李克用一起冲锋陷阵,年纪大李存勖足足十八岁,实际要算看着李存勖长大的老大哥,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弟,但也有堪比亲兄弟的情分。当时能够和李嗣源比肩的养子中,年纪更大一些的像李存孝(也是西北昭武九姓,原名安敬思)、李存信(回鹘出身,隶属唐武宗会昌初年归降的回鹘首领怀化郡王李思忠手下,本名张污落)也同样骁勇无双,毕竟后来都有各种问题,也死得较早。
李嗣源为人一直比较低调,按说他对李存勖继承晋王位没什么怨言,对其非常拥护,在打败梁军,扫平刘守光等几次大战都冲锋在前,包括收复勇将元行钦,击退契丹等等都堪称主力。可以说,李存勖建立后唐的每一点一滴都有李嗣源的功劳。但是李存勖当了皇帝以后,在决定征讨前蜀的时候,就没有继续任用李嗣源,改派心腹大臣郭崇韬和自己儿子。
本来当时河东、河北确实还有一些危险存在,说一句后方需要李嗣源坐镇也不算假话。由于李嗣源已经年长,曾表奏让他的年长义子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指后唐的北京太原府),希望能就近照顾家人。李存勖认为李嗣源多年领兵,如果再把养子放在社稷要害之地会产生威胁。反而将李从珂贬为突骑指挥使,远戍边地(史书称该地为石门镇,今天在河北有两处地方都宣称是古石门镇,一在唐山遵化,一在秦皇岛卢龙县。按说后者比较接近贬李从珂的地方,卢龙正是唐五代最重要的平卢节度使核心驻地,对后唐来说正属于边镇),同时产生疏远李嗣源的意思,多次驳回他的入朝请求。
李嗣源临老都大字不识几个,一直被形容为人粗豪质朴,素来对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忠心耿耿,结果遇到魏州军士生变,反而被将士拥戴,当时已经被李存勖猜忌,索性带这批军士一起南下。李存勖听到消息,打算亲自率军东征,结果离开洛阳没多久听到李嗣源抢先占据汴州,还得到大批唐军将士拥戴。
李存勖十分意外和吃惊,行至万胜镇(今河南中牟西北)便回师洛阳, 面对军心动摇,许多士卒不断偷偷逃走。李存勖出面安抚,许以厚赏,已为时太晚。这时,魏王李继岌正率征蜀大军班师,途中因平定康延孝也耽误了归程。到同光四年四月,李存勖又决定前往汜水关(在今河南荥阳西北)与李继岌会合,然后联兵对付李嗣源。
李存勖命扈从军兵候于洛阳宫门外,他在内殿进食。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突然率军士攻入兴教门。李存勖匆忙率宿卫军出战,杀死数百人,在撤离宫廷时被流矢射中,死于绛霄殿,年仅四十二岁。
当时扈从李存勖的亲军中就有后来带宋军再灭后蜀的大将王全斌,还不到二十岁。还有一个地位非常尊崇的符彦卿,年近三十,为名将符存审之子(符存审为后唐的卢龙节度使,同光二年才身故)。王全斌、符彦卿对庄宗哭拜一番离开,还有几个忠心的伶人为了他的遗体不被羞辱,将一堆乐器覆盖在身上,纵火焚尸。
庄宗的儿子魏王李继岌军至渭南,因部属溃散,被迫自缢而死。征蜀大军在副使任圜的率领下后来归附李嗣源。李嗣源顺利进入洛阳称帝,史称后唐明宗,他已经六十岁。这一年七月,李嗣源将李存勖葬入雍陵,上庙号庄宗。
影视剧中的李存勖形象
这个曾经创造过少有军事奇迹的后唐庄宗李存勖,仅仅四年就很窝囊的丢掉性命,虽然后唐的社稷还在,由于皇位被李家养子得到,李存勖的亲子不是在洛阳遇害就是逃逸失踪了。笔者在说朱温的亲子和养子关系时提过,李存勖和李嗣源这一番类似的亲子与养子产生变故后,几乎再没有与李存勖有血缘的李家宗室被李嗣源继续留用,正儿八经的李克用、李存勖一家血脉已经算是完了。
所以,欧阳修对这一段后唐的历史抱着无比的感慨,史无前例写《伶官传》,通篇在评价号称神勇一时的李存勖为君之失败,几乎是一塌糊涂。评价说:“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其实还是古人常见的“天论”与“人论”相混搭罢了,这个视角并非完全客观,好比古人认为红颜往往产生祸水,而宦官和伶官就一定会在宫廷戏扮演反派。问题自然是出在李存勖个人身上,但是他到底有怎样的问题,却很少进行仔细分析。
要展开来说,完全可以单独将李存勖写一本评传来检讨。想简单概括未必全面准确,个人觉得后唐是大的朝代概念,李存勖是小的君主概念,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但是后唐的建立与李存勖继承李克用遗产有紧密传承关系,主要还是基于出身沙陀的草莽个性未能完全消除,他是唐末五代第一个真正入主中原的部族首领。
我们说,沙陀李氏虽然钦慕唐朝风俗近百年,但从塞外逐渐到内地毕竟是从李克用到李存勖这二三十年,且以征战为主。就像过去不少史学专家评价唐朝,公认是一个中原汉人为主的朝代,但也指出渊源自鲜卑的文化血脉,唐朝确实还有相当的部族遗风,这是不能忽视的。那么对后唐来说就可以反之推断,沙陀李氏虽然在河朔地区生活多年,不否认确实受到多年汉化影响,但客观上又必须承认,他们比李唐家族的塞外色彩强多了。李存勖当然是效法中原李唐规制建立的后唐,哪怕他的用意就是为了再克隆一个唐朝,但从今天历史科学角度说,我们知道历史是曲折前进的,根本就没有复制一说,沙陀部族确实不可能迅速就在中原实现融合,为此后唐上下的实际是充满生猛的粗鲁武人特色。
在个人的兴趣爱好来说,李存勖确实痴迷优伶曲艺,也颇有这方面才华,据说还留下好几首曲词。但是基本性格还是非常粗犷冲动,所以才会犯下诸多的失误。
今天观察李存勖建立后唐的几年里,大体以照搬唐朝为主,当时枢密使职务已经完全具备了宰相地位,如郭崇韬就包含不少宰相的职权,随后李嗣源身边的安重诲更加明显。换句话说,枢密使已经兼具文武两方面的影响力。今天很多人都清楚五代枢密使的地位非常重要,甚至有超过宰相的说法,但从职官制度来说,唐宋之际的宰相品秩地位还是居于众文武大臣之首,这个原则并没有发生改变。
唐代的宰相是正二品,实际要比后期节度使正三品的官职地位高,只不过后来的节度使权势各有千秋,尤其五代十国基本是节度使发展形成的皇帝和藩王,宰相实际的地位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像五代时一些副宰相加的同平章事是差遣职衔,也不算正式品秩,就是从办事或待遇方面的灵活变通,这就为宋代的差遣官开启先例。试想,枢密使之所以历来被视为受重用,本就带有划分宰相职权的嫌疑,但当时实际的官职品位并没有达到宰相的等级,像北宋开始崇尚文官后,宰相甚至还比宗室亲王的品级高。
另外在大量官员的选拔任用方面,李存勖又很大程度恢复了唐代比较看重门第士族子弟的弊端。这样来看,李存勖为复刻一个李唐式朝廷,与他来自沙陀河朔边地部族,两者原本就有些格格不入的文化背景,然后才是一些个人喜好方面的缺点。给人的感觉是,李存勖像被李唐曾经的辉煌所迷惑,最终采用许多落后于时代的方式——如皇后女主干涉问题,伶官和宦官的滥用问题等等。他没有很好的调解沙陀部族入主中原需要面对的新问题(或者说时间短还来不及),所以后唐在他手中的建设基本失败,这才是李存勖功业短暂的根本原因。
像李存勖重视唐代豪门就涉及全体文武官员的选拔和任用,包括晋升提携。这一点可以再拿郭崇韬做案例,他虽然也是河东人,故意把自己视为唐代汾阳王郭子仪的后裔,抬高自己的身价,究竟是不是真的根本无法考证。因为郭子仪的太原郭氏是姓氏郡望,他本身的家族是关中地区华州人,而郭崇韬是河东代州雁门人,不管时间还是乡里都相差太多。这一攀亲方式本来也是出于他刻意需要继承唐朝的某种初衷,恰恰体现了李存勖粗俗肤浅一面。因为大量真正跟随李存勖父子打天下的武人及其家人子弟,能有几个是所谓中原豪门士族子弟?换一个角度看,连郭崇韬这一原本属于李存勖心腹的重臣在出身方面都造假,何况其他人?郭崇韬好歹是中原汉人,上溯一两百年总算有名人沾亲带故,其他边疆部族将领呢?去哪里找唐朝高门攀亲?这本来也是李存勖会引起将领士卒不断产生矛盾的根源之一。
根据门第选拔原则,当时选出的文官重臣是豆卢革和卢程。豆卢氏是北朝早年鲜卑姓氏,豆卢革的家世史书记载并不清晰,只说其家族因为避祸居住于中山。豆卢革年轻时被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赏识。
之前多次提过,黄巢义军平定后,李克用在河朔声威显赫,当时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投靠李克用。王处直是王处存之弟,后来从王处存之子王郜那里得到节度使。豆卢革所居中山,正是义武军所辖定州境内。王处直在李存勖和朱温争雄的时候死了,王处直之子王郁还结亲李家,娶了李存勖的女儿。豆卢革等手下归附李存勖也就受到礼遇,所以建立后唐以后,通过恢复唐代重视豪门士族的风俗,豆卢革脱颖而出,直接成为左丞相,后加平章事。虽然豆卢革有一些小才,由于出身关系和李存勖刻意恢复门阀风气,无形中促使豆卢革产生骄傲和拉帮结伙的习气,导致朝廷治理一塌糊涂。甚至他个人还受到王处直影响,喜好结交方士,痴迷炼丹求长生。
旧五代史
另一个卢程和豆卢革大同小异,河北卢氏是两晋南北朝以来的一等豪门,卢程也是唐末游历河朔,同样喜欢修道,穿着道士服饰到处招摇。本来王处直、豆卢革都喜好方士,卢程曾经前往投奔,但王处直对卢程起初没怎么看重,他又离开了。后来被同族前辈卢汝弼(唐昭宗景福年间进士,颇有诗文才华。投靠李克用,后效力李存勖,但在后唐建立前身故)举荐给李存勖,先为推官,后为支使。后唐建立开始讲究门第,卢程为望族子弟,所以得到提拔为右丞相,可他并无多少实际才干,也同样只讲求出身门第,还爱搬弄是非,口碑非常糟糕。
后唐选用宰相都是以这样的标准,其他中下级官职也同样极为混乱,像五代期间很出名的冯道,按说他不算有什么家世背景,最早在幽州的时候还被刘守光关押,他属于出逃投靠晋王李存勖,被监军使张承业欣赏,安排做巡官,后来发现他确实有文书才干,举荐给李存勖出任从事,得到赏识,再升翰林学士,此后他基本就属于后期在皇帝身边的亲近心腹。然后到明宗李嗣源时就一步步得到更大重用。
若客观来看,冯道在五代名气虽然大,后面几乎出任都是宰相,可实际不算有什么真正大才。但他在五代这种特殊阶段却很有代表性,即便像他这样有一些才干的人,甚至后唐时期已经很得李存勖的赏识,可出于家世背景,他反而被豆卢革、卢程这种一无是处的人压着。之后李嗣源当了皇帝,冯道的地位才迅速得到提升。
包括对宦官的倚重,同样是唐代后期传统;包括疯狂敛财,也是唐代后期地方困窘,后唐从李国昌、李克用时代一路征伐,本身的确需要巨额财富支撑新的朝廷体系,尤其后唐是以恢复天下一统为目标,消灭后梁前蜀已经耗费惊人。但是聚集财富的方式,李存勖显得非常失败,一是用了很多随性的做法,一是放任皇后和身边宦官、伶官都一塌糊涂,造成整个后唐风气大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