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武侠《魔刀玄剑录》第十一章普陀信物

当下三人回到柳家庄，柳梦池吩咐杀鸡宰鹅，烹羊煮牛，重排宴席，盛情相待。先把两家庄客召来大吃大喝，三人并把渡头结义的事当众宣布，并将血酒把来喝了。其他众人在外欢饮不提。内中柳梦池道：“二弟，你什么好办法给三弟暂避眼前灾祸？”吴子轩道：“其实办法也简单。十一大派在百十年前就结下生死之约，此后同气连枝，不相分离，与小普陀门为敌；小普陀门势单力孤，才落得处在下风，一直无法翻身。” 杨继周道：“二哥此言何意？”吴子轩道：“我吴家子弟不下四百，柳家上下总该有三百五百。你我家资，合计不下千万贯，我们两个又没父母，又无家小人口。如今之计，我们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十一大派可以结成联盟，我们誓同生死的三兄弟为何不能？依我之见，就以我们两家子弟为基，以三弟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为主成立帮派，与十一大派相抗，三弟可以隐身幕后，运筹帷幄，不用露面，这是目下最好的办法。否则以三弟孤身一人现身江湖，十一大派若得风声，三弟岂有安枕之日？”柳梦池点头道：“二弟所言极是。三弟意下如何？” 杨继周道：“此议极好，只是小弟羁旅一身，一无是处，着实惭愧得紧。”柳梦池正色道：“既吃了血酒，拜了天地关公，这就不是做兄弟该说的话。我忝为大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二弟文笔好，明日写招贤榜张挂出去，招请若干个有些真本事的教头，咱们日日操练庄中子弟，若来日不免一战，好歹也有些准备。” 杨继周想了想，道：“我此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去阴山拜见我的阿哥颛孙英杰和新嫂子朱猎。请大哥待我回来，招请教头之事再行。”柳梦池点头道：“三弟要去几日？”吴子轩道：“此地过黄河就是阴山地面，估计三弟办事有十日足矣。”杨继周点头道：“差不离儿。”当下三人计议停当，把酒痛饮，尽欢而散。柳梦池并谕庄客，严令不许将杨继周的消息走漏半分，违者立刻打死。更令庄后收拾一处僻静所在与杨继周居住，一应物品，兄弟等同。吴子轩并回去召集吴家剩下的庄客人等，都搬到柳家庄来合住，旧居便用来囤积粮草兵器等物，也派人轮流看守。 到了第四日上，风和日丽，杨继周便与二兄告辞，动身前往阴山。这一日中午，到了阴山脚下一个叫做龙树湾的地方。那龙树湾是个数百户人家的大村庄，村中多以务农为业，杨继周换了装束，变成一个游客，穿庄而过，缓缓策马，进了阴山山谷。当过山谷不远，远远但见有两骑马飞驰而来，奔到跟前，为首那人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身边跟着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见到杨继周，抱拳道：“是杨公子吗？” 杨继周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反问道：“两位是谁？” 那老者跳下马，走近跟前，道：“老夫乃是霸少爷跟前侍者，老夫姓高，这位姓孟，奉命前来接杨公子。”杨继周笑道：“你们不会认错人么？”那老者也笑道：“单凭公子手中这口古色斑斓的宝剑就不会认错。此剑当名青釭，乃三国曹孟德随身佩剑，后来历经改铸，落在剑魔独孤求败手中。剑魔独孤求败壮年时曾仗此剑横行天下，披荆斩棘，所向披靡。老爷子走前曾特意交代，若持此剑进山者，非杨公子不做他人之想，老夫所以自信不会认错了。” 杨继周这才回忆起当日情形，不禁恍然大悟，心道：“爷爷深知我自小最听他的话，所以在灵犀书院分别时特意指点我前往残剑谷修炼断玉神功。其实在此之前，爷爷就已到过残剑谷，找到了剑魔独孤求败藏剑所在。难怪我那日叩头时，能发觉膝下石板中空有异，原来都是爷爷提前做下的手脚。如今想起也确乎如此，那山谷中既是独孤前辈六十三岁独居之所，不但有他的衣冠冢，还有一座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剑冢，我潜心武学修炼，半年只在石屋附近，吃的是野兽的熏肉，喝的是山泉水，竟自未曾想过要去看一看剑冢在于何处。爷爷早做好了机关等我去，也知以我的性情，必然跟着独孤前辈的指示去做我该做的事，就一定会发现这把宝剑。看样子他和先师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心机十分缜密深沉的人，断无算计不中之理。” 当时下马，问道：“爷爷不在山中？”老高道：“老爷子说，要趁着身腰健旺，出去走走，多会几个朋友，此后年纪高大，出门外游的机会一年少过一年，因此半月之前，就动身往西域去了。以老奴估计，他老人家如今该在西域天山附近了。大少爷和新夫人可在一直盼着你来呢。”杨继周道：“你们如何知道我一定会来？”老高笑道：“大少爷料定公子离开大别山后久等大少爷夫妇不到，定会启程到阴山来。早三个月前我们就已放下眼线，在沿途各地迎候公子，只是公子未曾发现我们的人罢了。” 杨继周笑道：“两位请前面引路。”两人先后应声，上马而行。不过半个时辰，进了山谷，远远见半山腰上，一带红墙灰瓦，宛若半山城池一般。老高驰进，从腰间取出一个羊角，呜呜吹响，片刻山腹中出来十人，两两一对，敲锣打鼓，迎接客人。杨继周不禁暗暗好笑，道：“爷爷生平最喜奢侈，架子也大，难怪江湖中人想见他老人家一面也那么难。看这场面，一般的武林门派可是摆不起这个谱的。” 只听那姓孟的后生拍了拍巴掌，鼓乐声停，四人抬来一顶小轿，恭恭敬敬地道：“请孙少爷上轿。”那小轿没有轿顶，倒像江南人家家中的躺椅，只是上面铺着厚厚的兽皮垫子罢了。杨继周盛情难却，下马坐骄，不片刻上了半山，远远望见颛孙英杰一身白衣，丰神俊秀，朱猎一身红衣，婉约可人，见了杨继周下轿，先后迎来，哈哈笑道：“好兄弟，想死哥哥了！”两人热切拥抱在一起。杨继周道：“与大哥分别，可谓一日三秋。”朱猎在旁笑道：“这都重逢了，就不用流泪了！” 杨继周正要问为何两人不来大别山找他，转眼一望，但见朱猎原先窈窕的身段变得丰满丰腴，小腹微微隆起，恍然大悟，微笑道：“呀。原来嫂嫂有身子了。我道为何我在大别山三四个月，你们俩一直没来找我呢！”朱猎白皙的脸上起了一阵红云，笑道：“哪里离得开？我们的大婚，家翁昔日的属下一一前来进贺，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呀。” 原来颛孙英杰的父亲颛孙昆吾乃是昔日西北武林领袖，他是剑魔之子，深得所传，长剑指处，黑白两道无不俯首听命，就连金国第一高手完颜小我也和他深相结纳。这次颛孙英杰大婚，完颜小我也派了门徒弟子携带重礼，以武林同道的身份前来道贺。只可惜颛孙昆吾夫妇寿年不永，不到五十岁便先后因病去世，颛孙英杰是他的爷爷颛孙子规一手抚养长大，那会儿杨继周也刚由他的师父无相神尼送到阴山，颛孙子规爱屋及乌，于是精挑细选，选了朱猎进门，从小服侍两位孙少爷。颛孙昆吾夫妇虽去世得早，但“虎死余威在”，颛孙英杰婚讯一传，请帖所至，各地前来道贺的黑白两道英雄好汉不在千数，端的蔚为壮观。为此羁绊，颛孙英杰夫妇才没能离开阴山。 三人携手进了旧日颛孙昆吾亲手监工的聚义厅，杨继周净手净面，拜见颛孙昆吾夫妇神位，这才坐下叙话。朱猎为两人斟酒，微笑道：“你来了便好，免得我们出门一趟，我们也就乐得偷这个懒了。”继周接酒在手，一饮而尽，道：“嫂嫂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朱猎笑道：“吩咐不敢当。先只管吃酒吃菜。只是你如今大功告成，小普陀门的一些事儿，也该交代给你手上了。” 杨继周道：“什么事？” 朱猎道：“你师父去世时，曾托人把一样东西秘密送来阴山，这件东西是小普陀门的至高信物。她老人家嘱托爷爷，到你断玉神功练成时才能把这信物交给你。”杨继周十分不解，道：“小普陀门上自恩师，下至十一位师兄师姐都已亡故，门派其实不若名存实亡，小普陀门的信物无胜于有，有什么用处？” 颛孙英杰再斟酒，道：“你这么问，那未免就太小看你的师父了。” 杨继周想起先师安排的穴道铜人图谱，不禁心头一震，道：“大哥，难道恩师还有别的安排？”颛孙英杰道：“在王家与十一大派连年恶斗的日子里，她老人家刻意回避，两下偃旗息鼓，曾有一段比较空闲的时间。整整十年，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后来她把信物送来阴山交给爷爷，爷爷才知道，十年之间她又教出了十二位弟子，他们的名字，也叫‘小普陀门铁血十二剑客’。” 杨继周只觉脑地里嗡地一声，登时半晌说不出话来。朱猎道：“你师父去世时曾说，‘小普陀门不会倒，也不会亡’。我当时也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到我们婚后爷爷说起她曾派人送来的那件信物，我才渐渐明白，原来那十年中你先师隐藏行迹，是在江湖中又布了一个局。” 杨继周道：“那么以嫂嫂和大哥的意思，江湖中还有一个‘隐藏’着的‘小普陀门’，除师父已非昨人之外，其他人都还是原来的样子？”颛孙英杰道：“没错。她依照先前那十二位门徒的来历和武功特点，又收了十二位相同的弟子。”杨继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小普陀门以‘断玉神功’中分解出来的四门武功著称，这四门武功繁杂之极，不说修炼，能看懂也算天赋较高。以小弟所知，十年之中，即便先师又另收了十二位弟子，但这十二位弟子断然难以练成之前小普陀门‘铁血十二剑’那样的武功，这点先师又是怎么做到的？须知练武比不得别的，非是一手一脚的功夫磨练不能成才。” 朱猎道：“她的断玉神功以前是按十二弟子的天赋和资质因材施教，如今的十二弟子，却是每人各得一段断玉神功，由她老人家指点修炼。据说不到六年，这十二位弟子就已是足可名列江湖中一流高手的水准了。”杨继周道：“那么这件信物和这十二位弟子有什么关联？” 颛孙英杰道：“你师父送给爷爷的信详细说明，只要出示这件信物，隐藏在暗处的十二弟子便会出来相见，听从驱使。所以，十一大派以为小普陀门十一位弟子全部阵亡之后便将烟消云散而洋洋自得，那是高兴得太早了。”杨继周道：“万一这十二人不听招呼，持有这件信物的人反倒难免不受其害。” 颛孙英杰叹了口气道：“所以爷爷在她去世后收到这封信和信里夹带的这件信物，也曾苦思良久，他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信物交给你，让你去唤醒暗藏的这十二个‘弟子’。”朱猎道：“继周弟若是得到这件信物，万一如他所言，那十二弟子没有了无相神尼的威震弹压而忽然反噬，对继周弟弟只怕十分不利。” 颛孙英杰道：“这位老人家心思之深，古往今来的江湖中大概也就惟此一人而已。她设置下的连环套，非我爷爷这样的平生知己当是无法解开。如今爷爷不在山中，我想有两个办法可以试试，要么就是继周弟得到这件信物却秘而不宣，让那十二个人继续沉睡在江湖之中；要么我给继周弟选派一位高手，昼夜不离他身前身后，待到那十二人忽然反噬，还要有能力将之一举击败甚至杀掉，目前为止，我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两个办法了。” 朱猎道：“不过这件信物终究是个炸药引线，一旦遇见火星，随时都会爆炸。而且万一这件事风声出去，这件信物一旦落到十一大派手中，这件事的结果，就十分不好说了。” 杨继周大为诧异，道：“师父把信物送来，爷爷没有收下？” 颛孙英杰道：“正是如此。要不然那一点点的江湖风浪，我们也就不管你，让你去历练历练了，何必如此紧张？”朱猎道：“当年爷爷收到你师父的来信和随信带来的信物，立刻想到今天我们想到的后果，他把书信留下，信物却派人秘密送到了无相神尼当年一位侍者的手中，嘱咐他好好保存，等你去取。” 杨继周道：“此人现在在何处？” 颛孙英杰道：“你来阴山的路上，是不是经过了西塘镇？那人就住在西塘镇上，是个风水先生。”杨继周一听，立刻觉得不对，道：“不好了。”颛孙英杰和朱猎见他面色剧变，一起问道：“怎么回事？”杨继周道：“那人在西塘镇引起两大世家的流血恶斗，用心之奸险，实难揣测。爷爷怎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一个我们一无所知的侍者？唉，糟了，糟了！我要马上赶回西塘镇去！”颛孙英杰见他神色紧张，忙叫门外老高：“快快准备两匹好马给孙少爷，另外，去叫蝙蝠来见我，快！”老高去了一阵，忽听门外有人道：“少主人叫在下来有什么吩咐？”但见窗外一个影子，影影绰绰，却不进来。 颛孙英杰道：“我要你从今往后寸步不离杨少爷，若有人图谋对他不利，无论老弱妇孺，一概格杀勿论，听明白了么？”那人道：“明白了。在下这就先行启程。请问杨少爷在什么地方落脚？” 颛孙英杰道：“不要你先走，你只管跟着杨少爷，不管他去哪里。若是这个任务无法完成，你也不用回来见我了！”那人咭地笑了一声道：“被蝙蝠盯上了的人，有几个能跑得掉？少主人请放心。”人影一闪，瞬间无声无息。颛孙英杰回头对杨继周道：“这人名叫蝙蝠，是昔年江湖中一位著名的杀手，我父亲把他收服，留在家中有十来年了。此后就让他跟着你，无论什么时候，没有他在，你不可一人出外！继周，我和你嫂子就不留你了，你赶快回西塘去吧！”夫妻俩送杨继周出门，正好老高和那个小孟前来复命，快马和干粮等物皆已准备就绪。颛孙英杰握着杨继周的手，道：“你嫂子有身孕在身，我就不送你了。等你嫂子生了侄儿，我去西塘找你。” 杨继周道：“我不在西塘，也会给大哥留信。我有两位结拜兄弟，正一道筹谋成立一个我们自己的帮派，只怕一年半年不会离开西塘镇。嫂子若是生产，请大哥一定带个信给小弟。”朱猎道：“继周，一路千万小心。”杨继周应了，与二人挥手告别，下到山脚，见两匹骏马，四个仆人正在等候，见了继周，把缰绳和干粮交割。杨继周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仆人笑道：“孙少爷只管走，他说来就来了。”半空中只听微风飒然，一人从天而降，正好轻巧巧地落在马背上，黑夜里只听那人笑道：“少爷请先走。”夜色中只见那人一口白牙。杨继周把马一夹，风驰电掣般直出山谷，向西塘镇奔来。来时三日路程，只一夜，两人过了黄河渡口，西塘镇近在一百里外了。这是曙色微开，杨继周往后一望，不见蝙蝠踪影，心道：“听说蝙蝠是江湖百年中最为厉害的杀手，几乎从来不曾失手，他行踪诡异，不在我视线可及范围以内，也不奇怪。”把马拴了，把牛皮水壶解开喝水。忽听有人道：“少爷，有上好的烤羊肉，吃不吃？” 但见不远处，站着那神秘的杀手蝙蝠。他此刻的打扮，便如一个四十来岁的乡间菜农一般，若非杨继周有所耳闻，几乎无法确定他真实的身份。但见他上前笑道：“羊是跟黄河附近的牧民人家买来的，公子无需顾虑。”把香喷喷一条羊腿递了过来。杨继周奔波一夜，腹中早已饥饿难忍，接过羊腿，风卷残云般片刻吃了。蝙蝠笑道：“似如此吃法，非吃坏了胃口不可。也罢，前面快到西塘镇了，等我们到了地方，我再给少爷调些东西来吃。” 杨继周微笑道：“杀手界赫赫有名的蝙蝠为何会对美食如此在意？” 蝙蝠笑道：“我答应主人不做杀手，总该找点事来做吧。”杨继周道：“总归还是怪异了一些，呵呵。”蝙蝠笑道：“‘人生在世、穿衣吃饭’，世上总没人能不吃饭的。我打算将来老了去开个小饭馆，以掌厨为乐，少爷你看如何？”杨继周哈哈大笑道：“若真有这么洒脱，蝙蝠将是杀手世界里的又一个大大的传奇呀。”两人大笑，又再上马。 两人进了镇口，天色微明，镇上居民大多尚未醒来。杨继周道：“不要惊动人家，我们先去找那个风水先生。”蝙蝠道：“我知道他住的大致方位，到时候再找当地人来问吧。少爷跟我来。”两人把马匹拴在路边一户人家的拴马石上，信步而南。 两人到了南面，正好遇上卖菜的三三两两。蝙蝠道：“我们的人查到的消息，那风水先生就住在这里附近。但具体住哪家不太清楚。”杨继周望见一位老者，有些像那日劝解柳梦池和吴子轩恶斗时遇见那位问风水的老者，忙走了过去，问道：“老人家还认得我么？” 那老人眯着眼望了他许久，笑道：“认得认得！这不是杨少爷么？杨少爷一大清早到这里来做什么来了？” 杨继周道：“请问有一个风水先生，他可住此处？” 那老人道：“你是说侯先生么？没错，他住的离此不远。你往这条路上去，向西进村，村尾一座竹子搭成的两层茅舍，就是他家了，那里就他一家住，好找得很。”杨继周道：“多谢老人家。”与蝙蝠两个，就要举步。只听那老人自言自语地道：“奇怪！五六年没有外人找过侯先生，这几天倒是远客盈门。” 杨继周心中一动，给蝙蝠使了个眼色，两人加快脚步，向村中走去。 村西头是一片翠绿的田野，果然有一座孤零零的上下两层茅舍，矗立在一片翠竹环绕中，远远一望，十分突兀。蝙蝠低声道：“那座茅屋想必是了，咱们过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