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是您吗?您还记得我吗?”
这声音一下子让我愣住了。
我正弯着腰,在停车场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共享单车,听到这声喊,我直起身,转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正朝我快步走来。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锃亮,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几分不确定。
我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像炸开了锅似的,“小……小张?”
他一下子笑了,眼睛里竟然泛着泪光,“是我,老班长,是我啊!”
我一时没缓过来,心里五味杂陈。
眼前这个气派的中年人,真的是当年那个瘦瘦小小,训练时跑两圈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张吗?
他走近了,一把握住我的手,“真的是您!老班长,我找了您很久,没想到今天还能遇见您。”
我心里一阵热乎,嘴上却摆摆手,“嗨,这么多年了,谁还能记得我啊。”
小张摇着头,嘴里直说:“我记得,我一直记得!”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又像是原本以为早就忘了的东西,突然清晰起来。
1977年,我21岁。
那年我当兵第三年,刚被提拔做了班长,带着一群新兵蛋子。
小张是那批新兵里最不让人省心的一个。
他是城里来的兵,长得白白净净,家里条件好,父母都是干部,打小没吃过苦。
。
班里的兄弟们都嫌他娇气,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白脸”。
可我看得出来,这孩子不是不想干好,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干。
有一次全班大扫除,小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捧着扫帚发呆,结果被班里的兄弟嘲笑了一顿,他气得脸都红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张,别光站着,来,跟我一起干。”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又窘迫又感激。
从那以后,我就留意起这个孩子了。
训练的时候,我会帮他纠正动作,跑步时故意放慢速度陪着他,平时还时不时找他聊天,给他讲讲我刚当兵那会儿的糗事。
慢慢的,他也开始放开了,虽然还是有点腼腆,但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有一次紧急拉练,小张居然主动请缨背重物。
那次任务很重,山路陡得吓人,天还下着雨,走到一半,我看他脸色发白,脚步都开始打晃了,赶紧过去接过他肩上的包。
他却死活不肯,咬着牙说:“班长,我能行!”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觉得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小张退伍回了城,而我也在1979年退伍回了村里。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谁能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老班长,您怎么在这儿干保安啊?”小张皱着眉头,眼里满是心疼。
我笑了笑,摆摆手,“人老了,闲不住,找点活儿干呗。”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样吧,您别在这儿干了,来我们公司,我给您安排个轻松点的岗位。”
我赶紧拒绝了,“别闹,年纪大了,能干啥啊?再说,我干这个挺好的,没什么压力。”
他还想再说什么,我赶紧岔开话题,“小张啊,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可你现在有出息了,老班长是真替你高兴!”
他咧嘴一笑,眼里却有些湿润,“老班长,要不是您,我哪有今天?”
那天聊了很久,他非要请我去家里吃饭,我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
回到家,我跟老伴儿提起这件事,她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心太软。”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麻利地收拾着屋子,还特意让我换上了那件干净的衬衫。
晚上,小张开车来接我,一路上跟我唠个不停,问我身体怎么样,家里过得好不好。
看着他热情又殷勤的样子,我心里又高兴又有点别扭。
到了他家,我一下子有点发懵。
客厅里摆满了精致的家具,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油画,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小张的老婆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儿子乖乖地给我倒茶,我一时间有点不自在,心里直嘀咕:“这跟我那小破屋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饭桌上,小张突然提起了一件事,“老班长,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您。”
他放下筷子,神情认真,“当年我在部队的时候,家里托人递话给我,让我尽快退伍回去,可我没答应。”
我愣住了,“为什么啊?”
他低头笑了笑,“因为我想证明给您看,我不是个没用的人。”
听到这话,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
小张忽然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个老旧的笔记本,递到我手上,“您看看这个。”
我翻开一看,第一页上竟然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我当年给他布置的训练计划,还有几句鼓励的话。
他笑着说:“这些年,每次遇到困难,我都会翻开看看,想着老班长当年对我的教导,那些事儿,真的让我受益一生。”
我盯着那本笔记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谁能想到,当年随手写下的几句话,竟然成了他的人生支柱?
临走前,他硬塞给我一个红包,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回到家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感谢班长。”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
三十多年了,时代变了,人也变了,可战友情,却始终没有变。
窗外的星空很静,和当年在部队时的夜晚一样安详。
我闭上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