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奶奶的灵堂搭在堂屋里,白布挂满了四周,香火的味道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弥漫在整个院子。姑的电话是凌晨两点打来的,声音哑得像是刚哭过,她说:“我赶不回来,哥,你替我跪下吧。”爸站在灵堂前,沉默地烧着纸钱,火光映在他脸上,像是把人烧老了几岁。他没回头,只说了一句:“你不回来,谁背你?”
村里人都知道,姑嫁得远。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她穿着一件泛黄的红毛衣,坐在爸的摩托车后座上,去镇上的车站。奶奶那天没送她,只在院子里站着,手里攥着一块缝了补丁的手帕。爸本来要背她出门,可姑说:“爸,我自己走吧。”那是她第一次拒绝爸,也是最后一次。
灵堂里,奶奶的遗像摆在正中间,照片是去年拍的,背景是村口的桂花树。爸说奶奶最喜欢桂花香,每年八月,院子里总能闻到一阵阵甜腻的味道。可今年的桂花开得晚,奶奶没等到。姑的电话又打过来时,爸正跪在灵堂前,手里的香灰掉了一地。他接起电话,听了几秒,突然把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成了几块。
“她说她忙,忙得连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了。”爸的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哑劲。村里的邻居低头不语,只有姑表哥轻声劝了一句:“姑在城里,回来一趟不容易。”爸没理他,只是捡起地上的手机,擦了擦屏幕上的灰,又放回口袋。
奶奶的遗体还在堂屋里,爸说等姑回来再入土。可村里规矩,老人过世不能拖太久,三天之内必须下葬。姑表哥提议:“要不先埋了吧,姑回来再祭拜。”爸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像是压着一团火:“妈活着的时候等了她二十年,死了还要等?不行。”
姑的婚事是奶奶一手促成的。那年她二十岁,村里人都说她长得好,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像是院子里的茉莉花。奶奶却担心她嫁不出去,总说:“姑娘家,年纪大了就没人要了。”后来姑认识了城里的一个男人,做生意的,家里条件好。奶奶听说后,连夜让爸骑摩托车送姑去城里见面。
那天晚上,爸骑车骑了两个小时,路上还下了雨。姑坐在后座上,手里抱着一把伞,伞柄上挂着几滴水珠。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泥路。爸问她:“你真想嫁那么远?”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爸叹了口气:“你要是嫁了,以后妈想见你,得坐一天的车。”
后来姑还是嫁了,婚礼那天,奶奶哭了一整晚。爸本来要背她出门,可姑坚持自己走。她说:“爸,我想自己走,像个大人一样。”爸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奶奶过世的消息是村里的邻居告诉姑的。那天她正在厨房里煮粥,锅里的水刚冒出泡,手机突然响了。她接起电话,听到邻居说:“你妈走了。”她愣了一下,手里的勺子掉进锅里,溅起一片热水。邻居又说了一句:“快回来吧,你爸在等你。”
姑挂了电话,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盯着墙上的挂钟。钟是奶奶送给她的,老式的,整点时会发出“咚咚”的声音。她看着秒针一圈圈转动,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想回去,可又不敢回去。她怕看到爸的脸,怕听到村里人的议论,怕面对奶奶的遗体。
后来她还是打了电话给爸,说:“我赶不回来,哥替我跪下吧。”爸没说话,只是挂了电话。姑坐在椅子上,听着挂钟的“咚咚”声,眼泪一滴滴掉在地上。
奶奶的葬礼那天,村里人都来了。爸站在灵堂前,手里拿着一根香,脸上的皱纹像是刻在石头上。姑表哥问他:“姑真的不回来?”爸点了点头:“她说她忙。”村里人低声议论,有人说:“嫁那么远,连妈的葬礼都不回来,真不孝。”爸听见了,却没说话,只是低头烧着纸钱。
葬礼结束后,爸让哥背着奶奶的遗体去墓地。哥的背很宽,像是爸年轻时的样子。爸看着哥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姑穿着红毛衣,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去镇上的车站。他本来要背她出门,可她拒绝了。
“当初没背你出嫁,今天哥背你回家。”爸低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哑劲。村里人听见了,却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泥土。
奶奶的墓地在村口的桂花树下,爸说她喜欢桂花香,埋在这里最好。哥把奶奶的遗体放进墓穴时,爸突然跪了下来,手里的香掉在地上。他低头看着墓穴,眼里像是压着一团火:“妈,我对不起你,没能让她回来。”
村里的邻居劝他:“姑在城里,回来一趟不容易。”爸摇了摇头:“她嫁得远,是我的错。”他站起来,拍了拍哥的肩膀:“以后你别嫁那么远,妈想见你,得坐一天的车。”
奶奶的墓穴盖上了土,桂花树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爸站在墓前,点了一根香,低声说了一句:“妈,等她回来,我带她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