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鼎革时期,对于大明宗室而言无异于天倾,无数天潢贵胄叠遭农民起义军和清军杀戮,剩余的也跌落凡尘化作寻常百姓。部分宗室为逃避追杀,甚至选择隐姓埋名,最著名的当属定王朱慈炯。明亡之后,他藏身于民间数十年,却依然没能逃脱清廷的追捕,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这位一生颠沛流离,没有丝毫反清言行的75岁老翁,连同其家人被全部抄斩。
定王朱慈炯晚年剧照
至于明末的各地藩王,或因史料缺失,或因某些特殊原因,清朝在修《明史》时时常张冠李戴,导致很多藩王去世时间成谜。比如前面提到过的秦藩末代秦王为朱存极,《明史》却将没当过秦王的秦世子朱存枢记作末代秦王。再比如晋藩末王为朱审烜,《明史》却将其父晋裕王朱求桂记作晋末王。本文的主角吉王朱由楝,也是明末去世时间成谜的藩王代表之一。
父祖相继而逝,庶长孙袭爵朱由楝(音lian),又作朱由栋,生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为吉宪王朱常淳的庶长子,吉宣王朱翊銮之孙,生母不详。
其父朱常淳为吉宣王朱翊銮的庶长子,于万历九年(1581年)四月晋封吉世子。次年二月,吉王朱翊銮以庶长子受封世子为由,请求晋封其生母何氏为次妃。
礼部拿出定例表示反对,宣称亲王之妾想要晋封次妃,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儿子正式袭封亲王;二亲王嫡妃已经去世。朱常淳的嫡母龙氏虽然已经故去,但他本人尚为亲王世子,而非亲王,所以其母只能封夫人。
“戊午。先是,吉王翊銮为其世子常淳生母何氏乞封次妃。礼部言:‘亲王之妾,其子已袭封亲王,而嫡妃不存者,方准封为次妃。常淳嫡母妃虽故,尚系世子,应照亲王之妾有子者例,封为夫人。’上是之。”(《明神宗实录》)
长沙太平老街
万历四十六年六月二十,在位47年的吉宣王朱翊銮薨逝。朝廷接到讣告后,按照惯例为其辍朝三日,并于七月初二命吉世子朱常淳管理本府事。
然而朱常淳终究没能熬过老父亲,于本年五月初三薨逝,比吉王朱翊銮还早去世一个月,别说是袭封吉王, 来年吉藩府事都没来得及管。估计年迈的朱翊銮受不了儿子先走一步的打击而一病不起,亦或是他早已卧病在床,不良于行,让整个吉王府都围绕着他安危在转,以至于忘了将朱常淳去世的消息呈报给朝廷,结果闹了个让已经去世的朱常淳管理府事的大乌龙。
直到接到诏令,临时主持吉藩事务的朱由楝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向朝廷发过老爹的讣告,这可是欺君啊。遂于八月初七匆忙向朝廷通报朱常淳的死讯,为其请祭葬,并表示父祖故去之后,自己已成为吉藩的当家人,请求朝廷授予相应的封爵。
吉藩的这波操作,直接将皇帝和朝臣给秀翻了。却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现实,册封朱由楝为吉世孙,命他管理府事,主持父、祖的葬仪。
天启元年(1621年)五月,守孝期满的吉世孙朱由楝正式袭爵,夫人杨氏被封为吉王妃。
至于吉世子朱常淳,先于万历四十七年十二月被赐谥曰安惠,后在儿子吉王朱由楝的奏请下,于天启七年(1627年)被追封为吉王,赐谥曰宪。
亡年成谜朱由楝继承了吉藩的优良传统,在位期间醉心文学,关心地方,也是一位贤王。崇祯版《长沙府志》称赞他:“英资天纵,敏德性成,法祖独隆孝思,助饷首敦忠悃。端储择傅,一如蒙养之方;友弟和宗,尤严非法之戒。展卷遍观今古,挥翰日洒烟云。辟馆崇儒,一时荐绅觐光乐就。”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却也反映出朱由楝并非是一个为非作歹的亲王。
岳麓山爱晚亭
天启二年(1622年),因经抚不和,导致辽西溃败,为守住榆关以护卫京师,在袁崇焕的建议下明军采取进取政策继续经营辽西。各藩为此纷纷助饷,其中吉王朱由楝捐助一千两。
明末由于政治腐败,阶级矛盾日益尖锐,社会动荡不安,明末农民起义爆发后问题愈发凸显,盗贼蜂起。当是时,朱由楝指示地方官府招募壮丁,以盘查奸细,安定地方。为此他主动捐出二千两白银,和为数众多的米粮,充当粮饷。
崇祯八年(1635年),在地方官的请求下,朝廷恩准为他建“乐善可风”牌坊。据崇祯《长沙府志》记载,他祖父吉宣王朱翊銮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也获准建立“钦奖贤藩”牌坊。
关于朱由楝的最终结局,《明史·列传第七》称他薨逝于崇祯九年(1636年)。而据与朱由楝同时代的史学家谈迁所著的《国榷》记载,崇祯十七年(1644年)六月甲子,吉王朱由楝之子向南明朝廷通报自己父王因“播迁而薨”。晚清史学家、文学家、经济学家徐鼒的记载更加清晰:
“吉王慈煃,吉贞王之子,英宗八世孙也。甲申南都立,六月贞王薨于淮安舟次,慈煃以闻,命于安吉孝丰卜葬。”(《小腆纪传·卷九》)
一边是官修史书,一边是私人著作,究竟该信谁的呢?
崇祯《长沙府志》给出了明确答案。该版府志由时任长沙知府雷起龙、善化(今长沙)诸生吴道行主持修撰,成书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崇祯《长沙府志》卷二《封建·吉简王》篇中提到的今王名由栋,也就是朱由楝。这证明崇祯十二年时,朱由楝还好好的活着,《明史》显然不可信。
崇祯《长沙府志》相关记载
结合《崇祯实录》的相关记载,大致可以推断出吉王朱由楝的的迁播路线:崇祯十六年八月,在武昌自立为王的张献忠率部南下湖南,先后攻克岳州(今湖南岳阳市)、长沙,总兵尹先民、何一德投降。朱由楝逃出生天,南奔衡州(今湖南衡阳市)。张献忠追摄而来,他又与封藩衡州的族叔桂王朱常瀛在湖广巡按御史刘熙祚的护送下,西逃永州(今湖南永州市零陵区)。张献忠紧追不舍,再攻永州,至此官兵星散,刘熙祚被擒之后不屈而死,桂王、吉王则逃入广西境内。此后二人分道扬镳,朱常瀛留居梧州,朱由楝则选择北上,具体线路不明。不过从他没有返回长沙观之,应当是先东下广东,而后入江西,选择走水路,沿长江、运河北上。
崇祯十七年六月,历经迁徙之苦的吉王终于一病不起,最终在淮安境内死于船上。死后安葬于浙江湖州府辖下的安吉州孝丰县境内(今浙江安吉县),南明朝廷赐谥曰贞。《一周书·谥法解》曰“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克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贞”代表着端直、忠贞,这是一个美谥。
顺便说一句,崇祯《长沙府志》记载,吉宣王朱翊銮“万历丁巳,寿七十五薨”。说明阿越在吉宣王篇中对他的年龄推断基本无误,他的确是吉藩最长寿的亲王。
死于咒水之难的末代吉王《明史·列传第七》虽然将吉贞王朱由楝的信息搞得一团糟,但对吉藩末王身份的记载,却意外的没有出错。
据崇祯《长沙府志》记载,吉贞王朱由楝共有三子,分别为朱慈(门焦)、朱慈(火盛)和朱慈煃(音kui)。朱慈(门焦)应当是嫡长子,故于天启七年(1627年)受封吉世子,但最后时刻陪伴在朱由楝身边的只有庶三子朱慈煃一人,其余二子不知是早已去世,还是被义军所杀,亦或是死于流亡途中。因此朱慈煃于当年十月被弘光帝朱由崧册封为吉王,是为末代吉王。
长沙天心阁
不知道哪个大聪明,记载吉藩诸王时在贞王朱由楝与末王朱慈煃之间,生造了一个第九代吉王(包括追封2王)朱慈灶。关键是,给朱慈灶建的档案还存在冲突,一会说他于崇祯十二年袭封,在位时间为1639年—1643年,也即死于崇祯十六年;一会又说他“张献忠入湖南,王入粤。国亡后,死于缅甸”。想要死于缅甸,最起码得等到永历十三年(1659年)以后,所以这个所谓的朱慈灶究竟死于何年呢?
细考这段历史,朱慈灶的出现,实则是为弥合所谓的朱由楝死于崇祯九年,而带来与吉末王朱慈煃之间的异常空位期。结果传着传着,又把朱慈煃的经历按到了“朱慈灶”身上。于是生造出来的“朱慈灶”,其人生档案就变得没法看了。
言归正传。
朱慈煃的人生经历非常传奇。
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十五,南京沦陷,弘光政权覆灭。次月,南明监国潞王朱常淓在杭州出降。这两次动乱之中,很多聚集于江南地区的明宗室,或被动或主动落入清军之手。朱慈煃却侥幸逃出生天,转投福建的隆武政权。
隆武二年(顺治三年,1646年)八月,隆武帝朱聿键在福建汀州(今福建长汀县)遇害,随即福京(今福建福州市)陷落,隆武政权轰然倒塌。朱慈煃再次幸运的躲过一劫,转投立足于两广的永历政权。其后跟随永历帝朱由榔辗转于粤桂湘黔一带。
永历五年、六年,明朝最后的名将李定国先后在桂林、衡州,逼死清定南王孔有德,诛杀敬谨亲王尼堪,史称两蹶名王。随即明军接连收复几十个州县,天下震动,南明又有了复兴的气象。然而挟天子而令天下的孙可望,出于对李定国赫赫战功的忌惮,意图加害于他。于是乎孙李之间爆发内讧,南明最后的翻盘机会就此丢失。
永历帝朱由榔剧照
永历九年(顺治十二年,1655年),朱由榔在李定国的护送下退往云南昆明。其后在清军的打击下一路向云南西南退却,最终于永历十三年(顺治十六年,1659年)退入缅甸。一路上,吉王朱慈煃一直追随在侧。
入缅初期,由于李定国、白文选统领的明军余部尚奋战在滇缅一线,缅甸对永历帝一行还算客气。随着清军大举入滇,并做出攻缅势态,通过政变弑兄上台的新任缅王莽白,顿时翻脸不认人。
永历十五年(顺治十八年,1661年)七月十八日,莽白派人通知永历帝,约他明日过河,同饮咒水盟誓,以结同好。永历朝廷明知其中有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命大学士马吉翔、黔国公沐天波率领部分文武官员前往赴约。
次日上午,马吉翔一行渡河来到约定地点后,被三千缅军团团包围,沐天波战死,自松滋王而下大小官员42人全部被杀。随即缅军突袭永历帝住处,追杀随从300余人。永历帝落入缅甸之手,后被移交给清廷,次年在昆明被吴三桂绞死。
这就是著名的咒水之难。
缅甸同古:制造咒水之难的东吁王朝都城
事起之时,吉王朱慈煃为避免落入缅甸之手受辱,与吉王妃张氏一道,选择挥剑自刎,也算展现了其作为明太祖后裔最后的骨气。
“永历帝之入缅也。慈煃与辽藩松滋王某及岷王子从焉。咒水之祸,慈煃偕妃某氏、贵人杨氏、刘氏自缢死。岷王子流入暹罗国。”(《小腆纪传·卷九》)
阿越说崇祯十六年(1643)八月,张献忠攻陷长沙,昔日金碧辉煌的吉王府,与它最后的两代主人一样难逃厄运,被义军付之一炬。清初学者,“楚南四家”之一的攸县人陈之駓,过长沙时触景生情,作五律《吉王府遗址》:
“寂寞龙孙去,萧条鹤苑空。
掖庭存夹道,孤殿受斜风。
草色伤春绿,残阳覆地红。
遥遥北隅上,犹见数株枫。”
1938年11月12日,国民政府以“焦土抗战”为名火烧长沙,全城房屋大部焚毁,居民被烧死2万余人,财产损失无数,史称文夕大火。吉王府遗存也在这次大火中彻底被抹去。不过吉藩在此建藩160多年,到底还是给城市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比如东牌楼街、西牌楼街,因位于吉王府东门体仁门、西门遵义门外而得名,司门口因吉藩仪卫司驻地而得名。
太平街与西牌楼街交汇处的宜春园古戏台
吉藩家族墓地也在明清鼎革之后遭遗弃而荒废,地面建筑全部被摧毁,只留下部分石像生昭示着关山一带当年的不凡。以至于七代吉王的墓在哪里?一度是个谜。20世纪20年代,美国女作家艾丽丝·提思退尔·何伯特,曾跟随其任美孚洋行驻长沙办事处经理的丈夫,在长沙生活多年,拍摄了许多关于老长沙的珍贵照片,其中一张“稻田中的石人”被认为很可能是关山明代藩王墓室群的遗物。随着近几十年对关山一带文物普查的展开,吉王家族墓地才得以重现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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