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唯行:磨墨費的不是時間,是心思

美术人王唯行 2025-03-25 09:29:14

文/王唯行

我素日習慣用墨錠在硯台上磨墨,漸漸養成個不大好的癖性。看別人書畫時,總要先把鼻尖湊近了,嗅嗅紙張紋理間散發的墨韻。若是遇著用瓶裝墨汁潑灑的書畫紙,便像聞到隔夜冷茶似的,再好的構圖也失了興味。這習慣倒也有幾分道理。前些日子畫友送來幅山水立軸,遠看煙雲繚繞頗有氣勢,待我戴上老花鏡細瞧,那些皴擦點染的筆觸都黏答答糊作一團。原來是用了現成墨汁,墨色浮在紙面上,像雨後青石板的積水,光溜溜的照得見人影,卻尋不著山石該有的骨相。書齋裡常年擺著兩方硯台。坑仔端硯是父親傳下的,邊角磨得溫潤;另方歙硯乃三十年前遊黃山所得,石質細如嬰兒肌膚。每日晨起研墨,看清水漸漸化作黛色,硯堂裡漾開的波紋竟與黃山雲海有幾分相似。墨香是會變化的,初時帶著冰片的凜冽,待墨濃時又透出天然麝香的甘醇。這般細緻的氣味,墨汁瓶罐裡是斷然尋不著的。有人說現成墨汁便利,我倒要問:便利二字與書畫何干?黃賓虹先生晚年目力不濟,仍要親手研墨。他畫裡的積墨法,層層疊疊十數遍,若用現成墨汁早成了黑漆門板。齊白石刻印用的硃砂墨,非得用古法在白端上細細研磨,方得那抹透亮的珊瑚色。這些功夫省不得,省了便不是那個味道。前年走訪裱畫師傅,見他揭開幅吳昌碩的舊作。上百年的宣紙已泛黃,可那些篆書線條依然精神抖擞,墨色滲入紙纖維裡,像老樹根扎進泥土般結實。再好的仿作也學不來這般骨力,因為現今人捨不得花三個鐘頭研墨,更耐不住性子等墨色一層層吃進紙裡。倒不是說非要用什麼名硯古墨。常見的"紫玉光"墨錠,在粗陶硯台上慢慢研磨,照樣能得溫潤墨色。要緊的是這磨墨的過程,好比農夫春耕前磨鐮刀,刀刃在磨石上來回百十遍,力道全化在刃口上。若是買把現成快刀,割兩茬稻子便鈍了。常有後生帶著作品來討教,我先不忙看畫,單問他用什麼紙墨。若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那畫裡定是空有皮相。筆墨紙硯原是四位一體,好比琴師要懂絲弦鬆緊,廚子須知火候文武。用現成墨汁在書畫紙上揮灑,倒像拿著鋼勺敲瓷碗,叮叮噹噹熱鬧得很,終究不是正經樂音。這道理說來簡單,做起來卻要耐得住寂寞。李可染先生畫牛,光研墨就要預備七種濃淡。最淡那層像晨霧,最濃處似夜山,中間五層墨色層層過渡。現成墨汁哪能分出這般細緻?就像煮茶人用自來水沏龍井,再好的茶葉也糟蹋了。前幾日整理舊稿,翻出四十年前的習作。那時用紅星的棉料單宣,墨是福州路筆莊買的"龍翔鳳舞",如今再看,筆畫間仍透著當年的誠懇氣。現下有些人用著灑金箋、古法宣,可筆尖流淌的都是流水線上的墨汁,再精貴的紙張也成了擺設。真正懂筆墨的,在陋巷破屋也能畫出好畫。潘天壽先生當年在西湖邊教書,常用毛邊紙練習。那紙粗得像砂布,偏生被他寫出鐵劃銀鉤的氣勢。關鍵在於他研墨時手腕的力道,濃淡枯濕全在指尖掌握著,哪像現在人按壓墨汁瓶還得看說明書。說到底,筆墨之事最忌取巧。磨墨費的不是時間,是心思。看著清水轉作玄玉的過程,恰似養性情的功夫。硯台裡迴旋的墨液會教人懂得,好東西都是慢慢養出來的,急不得,快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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