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王唯行
畫道如登山，前賢以墨色疊出千峰萬壑。吾輩立於山腰仰觀，但見山徑縱橫交錯，有路可循者，當斂衣拾級；雲遮霧障處，縱見奇松怪石，終非登攀之途。
昔年黃賓虹先生作畫，積墨之法層層透潤，如老農深耕沃土。其筆底苔點似春雨敲窗，濃淡相宜處自生煙霞。白石老人寫蝦，看似三筆兩抹，實則藏鋒於簡，猶似老僧補衲，針腳細密皆隱在粗布紋理間。昌碩先生以篆籀入畫，枯藤老梅皆帶金石氣，正如鄉間石匠鑿碑，鏨痕深淺皆合章法。此等技法，譬如農家世代相傳之犁耙，後生握柄即知深淺，勤習自能得真味。
然觀大千居士潑彩，青綠潑灑如霓虹墜地，此乃天時地利偶得之景，非人力可再造。傅抱石先生散鋒破筆，亂柴皴里藏風雷，正如暴雨驟至時屋檐水痕，轉瞬即逝難摹其形。可染先生以逆光寫山水，墨色疊壓如暮雲四合，然其光影分寸全在方寸靈台，他人執筆便成濁霧。此類筆墨，恰似深秋落葉隨風起舞，縱使摹得盤旋之勢，終究難覓起落之根。
潘天壽指畫如刀刻斧鑿，線條銳利能裁雲帛，然其剛勁處全在腕力虛實。陸儼少寫峽江雲水，筆鋒回旋似舟楫過灘，水紋起落皆應櫓聲。錢松嵒墨染江南，渴筆乾皴似晨霧透瓦，此等皆如良匠傳藝，規矩方圓俱在，後學若肯下十年磨硯工夫，自能悟得其中三昧。
嘗見後生摹苦禪先生墨鷹，禿筆橫掃雖得形似，然筆下猛禽竟成病鶴。稚柳先生青綠山水，設色清麗本似初荷含露，效顰者卻染出滿紙脂粉氣。程十髮人物筆致本如春蠶吐絲，纖柔處暗藏勁道，仿者往往勾描如繡花，失其天然韻致。蓋因個性張揚之技，猶如春澗野花，離其根本即凋，強植庭園反失顏色。
藝途漫漫，學者當如採藥人攀岩，能辨可採之靈芝與有毒之菌菇。賓虹積墨可學在其法度，大千潑彩不可學在其天機；白石簡筆可學在其凝練，抱石散鋒不可學在其恣意。所謂可學者，乃前賢留與後世之渡船；不可學者，實乃天贈斯人之獨木舟。吾輩掌舵揚帆，當知借風力而非仿船形，如此方能在千帆競發中，覓得自家桅影入雲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