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圖/黃賓虹
近時書畫界有兩樁風潮,一曰自建藝術館,一曰自捐書畫作品。這兩件事放在銅鈿當頭的世道里,倒像是戲台上的鑼鼓點子,敲打得熱鬧非凡。
早年間,若說要在某地建某某先生藝術館,必得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駕鶴西去後,地方上念其功績,或是鄉紳賢達感懷其德,方會集資修建。譬如西泠印社里供著的先賢,哪個不是經過歲月淘洗的?如今卻換了光景。某日路過江南某鎮,見路旁新立著"某某藝術館",門可羅雀的玻璃幕牆里,還掛著某某畫師與各級領導的合影。打聽方知,畫師尚在人間,每日晨起仍要去鎮上茶館吃茶呢。
有些藝術館落成典禮辦得比畫展開幕還熱鬧,紅綢帶剪了又剪,倒像是給活人立生祠。某次在展館裡見著位畫家親自當講解員,對著自己三十年前的習作大談藝術理念,觀眾倒比展廳里的工作人員還少。
再說這捐畫風氣。從前書畫家作古後,家屬將遺作捐給公家,或是念著先生遺訓,或是怕後人爭奪,總歸是替故人全了身後名。如今常見報端登著某畫家"慷慨捐贈百幅力作",捐贈儀式上鎂光燈比畫作上的墨色還亮。有相熟的裱畫師傅悄悄說,某次替美術館修舊畫,在庫房角落尋見十年前某名家捐贈的十二幅山水,絹本都叫蠹蟲啃成了漁網。
忽憶起黃賓虹先生舊事。當年家屬將兩千餘件畫作捐與浙江博物館,結果在庫房裡蒙塵數十載。後來世人終於識得虹叟筆墨里的乾坤,倒像是明珠拭去塵埃。如今這些活著的先生們急著捐畫,不知是存著讓後人重新發現的心思,還是急著在功德簿上添一筆?前些日子見某畫家在捐贈儀式上握著館長的手說:"這些畫就托付給你們了。"語氣鄭重得像是嫁女兒,轉頭卻在拍賣行名錄里瞧見他新作的預估價又漲了三成。
書畫行當原本該是清靜地,如今倒成了名利場。有人笑言現在建藝術館要趕在拆遷前,捐作品要趕在換屆前,倒比畫畫的功夫還要緊。某老畫師說得妙:"從前人死了才立碑,現在活人都忙著給自己刻墓誌銘。"細想來,這滿街的藝術館,倒像是活人給自己備下的功德碑林;這一摞摞的捐贈證書,倒比畫案上的宣紙還厚實。
只是不知百年後,這些自建的藝術館裡可還有後人駐足?那些精心捐贈的畫作,可會遇上識貨的知音?倒不如學學西湖邊的老柏樹,靜靜立著,任遊人指認是唐是宋,它自管把根往土里深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