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二十四日,京城某文學座談會上,作家王蒙談及人工智能寫作時,眉峰微蹙:“沒有個體的創造性,沒有個體的激情,沒有個體的性格,沒有個體的風格,那還能叫文學嗎?”他篤定認為,缺失鮮活生命體驗與自主意識的文字,終究無法叩擊人心。席間鋼筆與筆記本沙沙作響,與會者都聽出了弦外之音——這分明是作家群體面對新生事物時,不自覺流露的惶惑。

有人將咖啡杯輕輕擱在瓷盤上,清脆聲響中飄來一句疑問:”諸君可曾想過,毛筆與鋼筆初現時,持竹簡刻字的史官是否也這般惶然?”這倒教人想起,當年印刷術西傳,僧侶們抄經的手也曾顫抖過。技術革新總伴著舊秩序的震顫,然則文字終究是活的,總要尋新的載體生長。
案頭那台筆記本電腦幽幽泛著藍光。確實,這方寸之間的機械能吞吐萬千詞句,可若細辨其中章法,終究是照著既定的韻律起舞。就像孩童臨帖,橫竪撇捺俱合規制,卻少了幾分率性而為的稚拙意趣。但轉念思量,墨汁終需筆鋒牽引,琴弦總待指節撥動。人工智能終究是器具,要緊的是握筆操琴之人,如何將胸中丘壑化作具體章法。
京城春意漸濃,圓明園柳葉正當嫩綠。忽憶起舊時琉璃廠雕版匠人,他們手握刻刀,將文人氣韻一筆一畫鐫入梨木。今人敲擊鍵盤,將所思所感化作電子符號,本質又有何異?區別不過在於,往昔十年寒窗練就的筆力,如今可借由智能工具輔助呈現。正如私塾先生批改課業,總要在學生習作上添幾筆朱批。
暮色漫過窗櫺時,座談會已近尾聲。某位青年作家撫掌而笑:”諸君可還記得,當年暗房衝印照片與今日數碼修圖的更迭?”暗箱操作時的屏息凝神,與軟件里滑動調節條時的從容,皆是創作者心血的凝結。要緊的是框取景致時的眼光,調配光影時的心境。
散場時春風揚起幾片綠葉,飄在霞光彩雲間婀娜多姿。忽然明瞭,文字如葉,有人愛其脈絡分明,有人喜其翩躚姿態。真正滋養文心的,終究是扎根泥土的力度與面向陽光的生機。智能工具不過是一場新雨,既催發新芽,亦滌蕩陳葉。文學長河奔流不息,何妨容萬千支流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