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最难还的不是钱债，而是人情债。这句话在我们老家可谓妇孺皆知。每每想起姥姥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起20年前那个雨夜。
我叫李成功，今年45岁，是县城一家建材市场的老板。说起我这个"成功"的名字，还真是爹妈给起得好，虽说现在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在我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
那是1998年的腊月，天寒地冻的。我刚参加工作没多久，每月工资才800块钱。那天晚上，窗外下着瓢泼大雨，我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电话突然响了。
"成功啊，你快来姥姥家一趟，出事了！"电话那头是我妈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一听就知道准是舅舅又闯祸了。这些年，我那个不争气的舅舅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让他给输光了。姥爷为这事没少生气，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赶到姥姥家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在屋里摔东西，姥爷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脸色煞白。姥姥抱着一堆欠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家舅子欠我们一百万，今天必须还上！"为首的男人操着外地口音，手里的钢管"咚咚"敲着地面。
一百万？听到这个数字，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可是20年前啊，一百万能在县城买好几套房子了。
"各位大哥，我们家就是个普通农民，哪来这么多钱？求求你们行行好，给我们一点时间。"姥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那天晚上，我们才知道舅舅已经跑了，只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对不起"。
这三个字，压垮了这个原本温馨的家。姥爷当场就犯了中风，歪着嘴说不出话来。姥姥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从那天起，债主每个月都来要账。姥姥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连祖传的金镯子都当了。可这些钱连利息都还不上。
姥爷卧床五年后走了，临终前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像是在等着舅舅回来。可直到闭眼，也没等到。
原本跟我们家走得近的亲戚，这时候也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债主找上门来。只有我妈偷偷给姥姥送钱送粮，可每次都被我爸发现，在家里大吵大闹。
"你妈自己生的儿子害人害己，凭啥要咱们家填这个窟窿？"我爸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无道理。
姥姥倔强得很，每次我们要给她钱，她都推脱说："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
就这样，姥姥一个人支撑了20年。她起早贪黑，在街边摆个小摊，卖些自己腌的咸菜和豆腐。即便刮风下雨，也从不歇息。
有时我去看她，看见她弯着腰在腌咸菜，满头白发在风中飘着，心里就一阵阵发酸。可姥姥总是笑着说："没事，这点活还累不着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去年冬天，姥姥查出肝癌晚期。躺在病床上的她，瘦得皮包骨头，可目光还是那么慈祥。
"成功啊，姥姥有话要跟你说。"那天，姥姥悄悄招手让我凑近。
"这个账号你记下来......"姥姥的声音很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银行。当打印出这份存折时，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原来，从1999年开始，这个账号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汇款。不多，最开始每月3000块，后来慢慢涨到8000块。20年下来，总共存了485万。
"你舅舅在国外打工。"姥姥告诉我实情的那天，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比划。
原来，舅舅那年不是逃债，而是去了新加坡。他在工地上干活，后来又送外卖、当保安，一个人干三份工。每个月省吃俭用，把钱都寄回来还债。
"他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回来，但不敢见我......"这是姥姥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按照姥姥的遗愿，我去了新加坡。在一处建筑工地，我见到了舅舅。20年不见，他已经满头白发，皮肤黝黑，两手布满老茧。
看到我递过去的存折，舅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儿子对不起你......"
回国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20年，舅舅是真的在逃债，还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赎罪？
那些避而远之的亲戚现在又凑上来，说舅舅是个孝子。可姥姥走的时候，他们中又有几个人来送终？
人这一生，有些债，还了就是还了；可有些债，即便还上了，心里的亏欠，这辈子也补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