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98年的深冬,大汉帝国都城长安的监狱里,一名囚犯正在静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他是当朝太史令司马迁,因污罔被汉武帝判决为死罪。
根据大汉律法,死罪有两种豁免的方式,一种是缴纳五十万钱赎金,一种是以宫刑代替,司马迁为官清廉,支付不起赎金,可若想活命,只有接受宫刑。
宫刑是古代最残酷的刑罚之一,以摧残肉体的方式达到折磨精神的目的,对于古代的士大夫而言,宫刑意味着遭受最大的耻辱。
要么慷慨赴死,要么忍辱偷生,司马迁必须作出选择,此时的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司马家族几代的心血,他不得不被迫接受屈辱。
那么,司马迁作为汉武帝的近臣,为何会遭受如此刑罚?他又是在怎样的心境下,写下流传千古的《史记》?
公元前145年,大汉帝国已经建国六十一年了,距离都城长安以东四百里的黄河龙门,在司马家的期盼中,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司马家为这个男孩取名迁,取自升迁之意,希望他能如龙门下的鲤鱼一般,越过龙门,成龙飞天,遨游在更广阔的的天地。
汉武帝时期,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因博学被汉武帝任命为太史令。司马谈是个非常有理想的史学家,他不仅记录历史,更希望能完成一部堪比《春秋》的著作。
司马迁的降生让司马谈十分欣喜,自己的理想不仅有了寄托,更有了延续。因此,司马谈对司马迁的教育上倾注心血,诵读经史,学习六艺,司马迁在孜孜不倦的学习中慢慢长大。
十岁那年,司马迁跟随父亲迁到都城长安附近的茂陵驿居住,在那里,他师从孔安国学习《尚书》,聆听董仲舒讲解《公羊春秋》,知识的汲取让他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公元前125年,二十岁的司马迁决定走出长安,行游天下。
他来到九嶷山,探寻舜的遗迹,感受德为先,重教化的精神之魂!
他来到汨罗江,看着滔滔江水,浩浩汤汤,明白了屈原纵身一跃的悲壮!
他来到孔子的故乡,听到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低吟!
他来到淮阴之地,体会到了韩信鸟尽弓藏的愤懑!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汉书·司马迁传》
两年时间,他走过了三万里,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跋山涉水,风霜雨雪,天地自然,人间万象都在他的笔下生根发芽。
他与普通百姓同吃同住,体验社会民情,搜集了许多奇闻异事,他记录历史,大到一场战争,小到一座城市的命名,他都不厌其烦的实地走访,细心记录,去伪存真。
山川大海,古今战场,先贤遗迹,无不在诉说着历史的恢弘,一程又一程,历史的骨架与血肉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
回到长安后,司马迁被举荐入太学学习,23岁时,入选郎中,成为汉武帝的近身护卫,虽然只是内宫的一个小官,却接近权力中心。
司马迁或许不会想到,他跌宕起伏的人生会与汉武帝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此后的屈辱人生是眼前这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所赐予的。
汉武帝统治初期,将重心放在了内部,统一思想,发展经济,成帝国的首要政策。但是对于北方虎视眈眈的匈奴,汉武帝厉兵秣马,誓要攻灭。
自刘邦建立汉帝国以来,匈奴的强大似乎成了汉朝皇帝统一的认知。
当年,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远征匈奴,被冒顿单于围困白登山七天七夜,最后贿赂了单于的阏氏才得以脱险,平安回到长安,至此,大汉一直采取和亲政策,换取边境和平。
汉武帝年少登基,性格刚烈,胸怀远大,他曾立下誓言,大汉再无和亲公主,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曾派张骞出使西域,希望能联合月氏国夹击匈奴,可是张骞一去杳无音讯。
公元前135年,匈奴单于要求再次和亲,不愿屈服的汉武帝乾纲独断,准备对匈奴用兵。
他调拨了三十万大军埋伏在马邑,并命王恢与李息率领三万精骑出代郡,从侧翼袭击匈奴辎重,断其后路,并派遣商人聂壹前往匈奴诱敌。
他想将匈奴骗至汉军的埋伏圈中,然后一举歼灭。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匈奴在汉朝边境捉获了一名小官,致使汉军劳师动众,却无功而返。
马邑之谋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大汉断绝与匈奴的和亲拉开了反击匈奴的序幕。
公元前119年,大将军卫青与霍去病远征漠北,一举击溃匈奴主力,霍去病饮马瀚海,封狼居胥,从此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
平定匈奴之后,丝绸之路开启,商贾往来,东西方文明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交流。之后,汉武帝一举击溃蜀国的叛乱,又收复夜郎、南越等割据政权,极大地扩展了帝国的疆域。
在他金戈铁马的岁月中,身为近臣的司马迁一直跟随在身边,非凡的学识和丰富的历史知识让他慢慢崭露头角,获得了汉武帝的赏识,受封中郎将。
公元前110年,在汉武帝的统治下,大汉帝国达到了辉煌的顶峰。汉武帝为了向上天宣告自己扫平宇内,安定天下的功德,决定封禅泰山。
封禅泰山的准备工作繁琐复杂,身为太史令的司马谈是大典的重要参与者,因为操劳过度而一病不起。大典即将举行,滞留洛阳的司马谈心急如焚,病情迅速恶化,病入膏肓。
他自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于是将毕生的事业托付给了儿子司马迁。弥留之际,他对司马迁说道:“你不要忘记家族的使命,一定要完成我的的论著。”
承继祖业,撰写史书,听着父亲的遗命,司马迁泪眼朦胧,立下誓言。
公元前108年,司马迁承继父业,成为了大汉帝国新一任的太史令,父亲去世后,他赶赴泰山,亲眼目睹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封禅典礼。
这一年,司马迁37岁,父亲的遗言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久久无法忘怀,他终于提笔,开始编写《史记》。
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鐀之书。
两年的游行天下让他有着非常坚定的史学观念,他想象孔子一样,书写历史,褒贬春秋。他坚信,史书应该承载劝恶扬善的作用,也正是他坚守的信念,将他一步步引向深渊。
当时,大汉帝国在连年的征伐下,军事威胁已然解除,中央集权得到了进一步加强,疆域辽阔,国力强盛,百姓富足,汉武帝渴望长久地拥有这一切,开始追求长生不老。
在药物的侵蚀下,汉武帝开始多疑,暴虐,好战。
公元前104年,为了获得西域的汗血宝马,汉武帝命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二十万大军远征大宛国,最终费钱数亿,四年劳顿,士卒生还者十之一二,仅获战马三十匹。
为了维持庞大的军费,大汉帝国的徭役日渐加重,捐税越来越高,大量农民失去土地,天下百姓流离失所,熟知社会民情的司马迁悲愤不已。
昔日的贤明君主成了如今横征暴敛的专制帝王,一系列的错误决策导致大汉民生凋敝,秉笔直书的司马迁将这一切如实的记录在册,毫不留情的进行了批判。
汉武帝听说司马迁在为历代帝王著书立传,当即下旨调阅,当看到司马迁对自己毫不留情地讽刺和批判时,他怒火中烧,下令烧毁自己的本纪,自此,君臣之间有了难以修复的裂痕。
公元前100年,匈奴且鞮侯单于为表示与大汉友好,将扣押的汉朝使者全部送回。因此,汉武帝派遣苏武出使匈奴,送回被大汉扣留的匈奴使者,并送上厚礼。
谁料,苏武的副使参与到匈奴的叛乱之中,苏武因此受到连累,被扣押在匈奴不得返回汉朝,汉武帝闻讯后,派遣三路大军攻打匈奴。
公元前99年,汉武帝派出三路大军进攻匈奴,贰师将军李广利率领三万骑兵出酒泉,攻打匈奴右贤王,骑都尉李陵受命率领部下五千勇士为李广利的主力监护辎重。
老将公孙敖则率领一万名骑兵出西河,杀奔涿郡山。路博德率领一万多汉军出居延,抵达涿邪山,与公孙敖会师。
出发前,李陵对于汉武帝的安排不甚满意,于是上书汉武帝,想要自为一军,独立前进。汉武帝当即批准了李陵的请求。
李陵率领其五千部下在九月出发,加上少量骑兵从行,同时用兵车载着箭矢出居延北,走了三十多天,到达浚稽山,安营扎寨,进行短暂地休整。
就在此时,且鞮侯单于率领三万匈奴精骑突然出现,将五千汉军团团围住。李陵见状不急不惧,立刻下令让汉军以兵车为营垒,绕成一圈,然后将弓搭着箭,全部对外。
随后,李陵出营为阵,前排持大戟,盾牌,后排持弓弩,以此来与匈奴大军抗战。
匈奴一看汉军只有千人兵马,当即冲杀而来,李陵指挥汉军千弩俱发,冲着杀上来的匈奴骑兵就是一顿猛射,几千匈奴骑兵应弦而倒,匈奴大军只得退还山上。
面对实力悬殊的匈奴大军,五千勇士并不惧怕,突围而出,连杀几千匈奴兵,且鞮侯单于见状大惊,当即下令招来八万骑兵与自己合军,再次攻打李陵部队。
汉军与匈奴且战且退,双方虽实力悬殊,但李陵有勇有谋,激战数十日,斩杀数万匈奴兵,不曾落一点下风。
归家之路洒满了鲜血,眼见离边塞越来越近,曙光即将到来之际,汉军中一个名叫管敢的士兵,在遭到上司校尉的辱骂后,竟一气之下归降了匈奴。
管敢到了匈奴大营后,将汉军粮草将尽,没有后援的情况告知了匈奴单于。匈奴单于决定对汉军发动最后的总攻,将李陵军队逼入一座山谷,切断退路,重重包围。
最后的厮杀终于来临了,夜半时分,李陵和副手韩延年飞身上马,各自率领十余将士开始突围。
匈奴早有准备,几千人马追击而来,即便汉军再如何勇猛,此时也尽显疲态,最终寡不敌众,血肉格杀中,包括韩延年在内的几十汉军全部战死。
到了黎明时分,战场上汉军只杀剩李陵一人,面对包围上来的数千匈奴骑兵,李陵投刀于地,叹息道:“无面目报陛下。”
夜半时,击鼓起士,鼓不鸣。陵与韩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十余人。虏骑数千追之,韩延年战死。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军人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
有人说,若是此时有援军稍来增援,李陵与残余的汉军还是能够逃脱的,因为李陵投刀下马之地距离汉朝边塞的据点仅有一百余里。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自从李陵陷入包围圈之后,前线的消息便石沉大海,李陵大军生死不明,汉武帝心急如焚,朝堂上下一片茫然,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等待。
当李陵兵败被俘的消息传回长安,当主帅李广利铩羽而归时,这场针对匈奴的战争以全面失败而告终,国威受损,汉武帝颜面尽失,必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但是,自负的汉武帝不会承认自己的决策有误,而身为外戚的李广利也不会因此受到惩罚,能为帝国挽回颜面的只有兵败被俘的李陵。
汉武帝当即下令,将李陵的家人全部下狱,等候问斩,一片声讨声中,司马迁力排众议,对汉武帝劝谏道:“李陵率兵五千,深入匈奴腹地,与匈奴主力决战,转战千里,歼敌上万,他没有自杀殉国,一定是为了牵制匈奴让其手下突围,以后定会找机会回到大汉将功赎罪的。”
群臣皆罪陵,上以问太史令司马迁,迁盛言:“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司马迁的谏言再次触怒汉武帝,他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天威,让汉武帝无法在容忍,当即下令将其逮捕入狱。
司马迁以史为证,直言敢谏,虽通晓古今,深明大义,却未能看透帝王的心术。大势所趋之下,百口莫辩,更何况一介小小史官!
汉武帝虽然将司马迁下狱了,但是冷静思索后,也觉得司马迁所言非虚,李陵战败情有可原,于是派遣使臣慰劳从战场上逃归的剩余的四百将士。
之后,汉武帝还并公孙敖前往西域寻找李陵。然而,公孙敖在边境驻扎了一年多,不敢深入匈奴境内,最后无功而返。
为了保全自己,公孙敖向汉武帝回报说:“我在当地抓了匈奴俘虏,匈奴俘虏供称,李将军与匈奴单于关系友好,还交单于兵法来防备汉军,所以臣此去一无所获。”
汉武帝闻言大怒,当即下令夷李陵三族,李陵的母弟妻儿全部被杀,至此,李陵全心归附于匈奴!
而此时,在长安狱中的司马迁已经受尽了百般折磨,在李陵投靠匈奴后,汉武帝为了泄愤,以诬妄之罪将司马迁判处死刑。
当时,按照汉朝的法律,要么拿钱赎命,要么接受宫刑,作为一名清廉的史官,司马迁根本拿不出这笔赎命钱,而身边的亲人至交害怕触怒帝王,均不敢出面相救。
这一年,已经四十八岁的司马迁已经承继父亲的遗志做了十年的太史令,他不惧怕生死,但是他无法割舍那部草创未就的史书,他必须要在身死和宫刑之间作出选择。
身处阴暗的牢房内,司马迁想起了行游天下时探寻先贤的遗迹。周文王被拘囚室仍能推演《周易》,孔子颠沛流离,周游列国,写下《春秋》,屈原遭楚国放逐才赋有《离骚》,孙膑遭膑刑后仍能修兵法。
他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当下,而在后世之人如何评判,终于,在这个“臧获婢妾犹能引决”的时代,司马迁毅然选择了以宫刑赎身死。
公元前98年,一个萧瑟的冬日,接受完宫刑的司马迁终于走出了牢门。
从黑明到光明,曾经在世俗中挣扎的司马迁已然死去,徒留一副残缺的躯壳。但是,此刻站在光明中的司马迁已然从人生的灾难中涅槃重生,无所畏惧。
出狱之后,汉武帝爱惜司马迁的才华,再次将他启用,但是却将他任命为中书令,为其起草诏书,管理疏奏。
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
这个职位一般都是宦官担任,这无疑是对司马迁的又一次侮辱,但是他不在乎,世俗的恶言已经无法击溃他,他将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的史书的编撰中。
公元前91年,生司马迁终于完成《史记》的编撰,全书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余万字,包含三千年的历史发展。
以”本纪“叙帝王,以”世家“代诸侯,以”列传“记人物,以“书”述典章制度,以“表”排列大事,五种体例相互配合补充,创立了纪传体通史的新体裁,成为正史的典范。
公元前93年,巫蛊案爆发,长安城腥风血雨,司马迁的好友仁安受到牵连,身陷牢狱。为了安慰仁安,司马迁将自己的痛苦沉痛地展示在好友面前。
面对生与死的选择,他在《报任安书》中写道: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人只要有信仰,便不可战胜,他的信仰便是手中的笔,以笔为刃,可破开世间一切世俗污秽。然而,司马迁自《报任安书》后,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有人说,他遭到巫蛊之祸的牵连,被汉武帝杀了;也有人说,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自知无无颜面对父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公元310年,在司马迁的故乡,一座汉太史祠拔地而起,每逢清明祭祀,世人都会登山入祠,祭奠这位崇高的史圣。
在太史祠山脚下的,坐落着一个叫徐村的小村庄,据说这里居住的是司马迁的后裔。在徐村北面的老牛坡上,埋葬着司马迁真正的遗骨。
在墓冢的石碑上刻着法王行宫的横额,若是倒过来读便是宫刑枉法,这是司马氏的族人对司马迁所遭受的暴行无声的抗议。
司马迁死后,他的《史记》传到了外孙杨恽的手中,杨恽自幼聪颖好学,初读此书便爱不释手,一字字,一篇篇,读完之后便扼腕叹息。
到了汉宣帝时期,杨恽受封平通侯,他深知此时政治清明,帝王贤德,不忍外祖父的这部史作埋没世间,于是上书汉宣帝,将《史书》敬献皇室,这部煌煌巨作才得以重见天日。
忍辱负重的司马迁以鲜血为墨,信仰为纸,以一部《史记》而名垂千古,流芳百世,铸造了中国史学不朽的丰碑。
鲁迅先生曾说,《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既肯定了《史记》的史学价值,又肯定了其文学价值。
东汉班固曾评价司马迁:
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此后的千年,历代的史学家都沿着司马迁的足迹,著书立说,丰富民族记忆,延续民族血脉,不断书写着华夏民族的历史。
即便后世对司马迁毁誉参半,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人总要死,但是死的意义不一样,司马迁用他的选择告诉世人,时光轮回千年,他始终秉笔直书,无愧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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