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从这一回开始，我们讲前燕政权的开创者，慕容皝。皝读如晃，去声。

公元333年，五月六日，慕容部的扛把子慕容廆（读如伟）去世。六月，世子慕容皝，以平北将军的身份代理平州刺史，掌管本部事务，赦免囚犯。

慕容皝，字符贞，小名叫万年，是慕容廆的嫡长子，老娘段氏，是段部原首领段阶的闺女。

史称，慕容皝龙颜版齿，一看就是皇帝相，门牙长得又大又整齐，身长七尺八寸（合现在一米九左右。魏晋时一尺为24厘米多一点），雄毅善权略，喜欢经学，多才多艺，特别精通天文，慕容部的人都推崇他。

【慕容万年】

慕容皝继位之后，任命左长史裴开为军谘祭酒，郎中令高翊为玄菟（辽宁省沈阳市）太守。慕容皝改任带方（朝鲜半岛沙里院城）太守王诞为左长史，王诞认为辽东（辽宁省辽阳市）太守阳骛才能远胜自己，就向慕容皝推荐，慕容皝于是任命阳骛为左长史，王诞为右长史。

七月（一说六月），慕容皝派长史、勃海（河北省南皮县）人王济，前往建康，向晋朝廷报告老爹的丧事。

衣赐履说：从史书上看，慕容部的“长史”满天飞，多得就跟不要钱似的，比如，这一小段儿，同时出现了左长史、右长史、长史，有点儿怪。

之前，慕容部大破宇文部首领宇文乞得归，宇文乞得归又被东部大人宇文逸豆归驱逐，死在逃亡路上。慕容皝率军讨伐宇文逸豆归，屯军于广安（辽宁省朝阳市南）。宇文逸豆归恐惧，请求和解，慕容皝接受，修筑榆阴、安晋二城，然后回军。

衣赐履说：老爹慕容廆刚死，慕容皝就出兵抢地盘，说明慕容部虽然引进了儒家那套东西，慕容皝本人也“尚经学”，但“守丧三年”这种最高端的礼法，他们并没有全盘接收。

慕容皝用法严峻，搞得国内很多人不知所措。主簿皇甫真恳切劝谏，慕容皝不听。

建威将军慕容翰，是慕容廆的庶长子，慕容皝的老哥。史称慕容翰性雄豪，多权略，臂长善射，膂力过人，慕容廆非常器重他，经常派他率军出征。慕容翰屡立战功，声名远播，他还特别善于处理各方面的关系，喜爱儒学，从士大夫到军中小卒，没有不愿意跟着他混的，因此，为慕容皝所深忌。

慕容皝一母同胞的老弟，征虏将军慕容仁和广武将军慕容昭，慕容仁勇而有谋，多次立下战功，深得士心；慕容昭也很有才能，哥儿俩都受到老爹慕容廆的宠爱，慕容皝对这两个兄弟，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慕容皝上位之后，这哥儿几个心里都开始打哆嗦。慕容翰叹息说：

先父委事于我，我不敢不尽力，全靠先父的大力支持，我才立下一些功劳，这是上天对我国的护佑，并非人力所为。但别人都说我慕容翰本事大，难驾驭，我岂能坐在这里等着祸事降临呢！

于是，慕容翰带着儿子逃奔段部。段部老大段辽，早就听说慕容翰的才能，希望能为己所用，因此对他非常敬重，多有宠爱。

衣赐履说：之前，我们讲过，慕容廆与庶出的老哥吐谷浑（谷读如玉）发生了矛盾，吐谷浑率部出走，其后人建立了吐谷浑王国。兄弟之间发生矛盾，而两个都很厉害，势弱的一方没有选择死磕，而是出走，避免了兄弟血拼。

慕容仁镇守平郭（辽宁省盖州市），回棘城（辽宁省义县西）为老爹奔丧，他对慕容昭说：

我们平素骄纵，时常对君主（慕容皝）无礼，他为人刚毅严厉，哪怕没有过错都让人害怕，何况我们得罪过他呢！

慕容昭说：

我们和他一样，都是嫡子，这个国家，也应当有我们的一份儿。兄长你掌兵在外，素得人心，而我在都城，倒也没什么让他起疑的地方，我们找机会做掉他，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兄长举兵前来，我为内应，事成之后，只要把辽东分给我就行。男子汉做事，不成功则成仁，我们可不能像慕容翰那么没出息，跑到别人家去苟活。

慕容仁说，好！

随后返回平郭。

衣赐履说：慕容廆刚死，儿子们就打算动刀子了，不知道慕容廆生前有否料到？

闰十月，慕容仁举兵西进。

【慕容千年】

然而，已经有人把慕容仁、慕容昭的打算密报慕容皝，慕容皝不大相信，派使者调查。慕容仁率军到达黄水（饶阳河，流经辽宁省盘锦市北。一说险渎，辽宁省台安县东南），知道事情败露，杀死使者，回军平郭。

衣赐履说：这个“有人”，有可能是慕容昭的手下，也即是说，慕容皝早就在兄弟身边安插了眼线；也可能是慕容昭在搞“串联”时，择人不慎。

慕容皝大怒，赐慕容昭自尽。随即，派军谘祭酒封奕，前往辽东加以安抚。又任命高诩为广武将军（原广武将军是慕容昭），率军五千，与异母老弟建武将军慕容幼、慕容稚（建武将军幼稚），广威将军慕容军，宁远将军慕容汗，司马、辽东人佟寿等，共同讨伐慕容仁。双方在汶城（辽宁省大石桥市东南）之北会战，慕容皝大败，慕容幼、慕容稚、慕容军都被慕容仁俘获（幼稚军皆为仁所获）。佟寿曾做过慕容仁的司马，归降慕容仁。

衣赐履说：慕容部权力交接，刚到第二代，就暴发权力危机，倒也符合规律。此前建立的几个政权，成汉、前赵、后赵、前凉，除了前凉之外，第二代全都经过鲜血的洗礼。

另，《晋书》中，只有慕容幼，没有出现过慕容稚。《十六国春秋》中，数次出现“慕容稚”，但都与“幼”并记，如“建武将军幼稚”“幼稚军皆为仁所获”“幼稚中道而还”等。幼和稚，如果是两个人，却只建武将军一个职务，颇古怪。故我怀疑，本就不存在“慕容稚”，要么此人名为“慕容幼稚”，要么只有“慕容幼”，“稚”为错讹，故《晋书》未取。

前任大农孙机等，献出辽东郡响应慕容仁。封奕无法入城，只好跟慕容汗一道返回。东夷校尉封抽，护军、平原（山东省平原县）人乙逸，辽东相、太原人韩矫，都弃城逃跑（东夷校尉府、护军府都设襄平，辽宁省辽阳市），于是，慕容仁占据了全部辽东郡土地。

段部首领段辽，以及鲜卑其他部落，都与慕容仁遥相呼应。

衣赐履说：虽然慕容仁动静搞得挺大，慕容部几乎分裂，但还是必须承认，慕容皝运气不错。

为啥？都打成这样了，慕容皝运气还不错？！

对。因为后赵帝国那两个猛男，石勒和石虎，都没工夫来招呼慕容部。石勒是刚刚去世了，没办法来；石虎则为了夺权，正在国内厮杀，没时间来，这就给了慕容皝清理门户的时间。

这运气还不够好吗？

公元334年，年初，慕容仁任命司马翟楷兼领东夷校尉，原平州别驾庞鉴兼领辽东相。

段辽派军袭击徒河（辽宁省锦州市），未能取胜，又派老弟段兰和慕容翰共同进攻柳城（辽宁省朝阳市西南）。慕容皝任命的柳城都尉石琮、城主慕舆泥全力拒守，段兰不能取胜，只好撤军。段辽发怒，痛斥段兰等人，下令必须拿下柳城。段兰等人休整二十天后，增加兵力，再次进攻柳城。战士们都穿着双重铠甲，手执盾牌，架起云梯，四面同时攻城，昼夜不停。石琮、慕舆泥拼死防守，斩杀段兰军战士一千多人，段兰始终无法取胜。

慕容皝派宁远将军慕容汗和司马封奕等人前往援救，慕容皝告诫慕容汗说：

贼军士气正盛，难与争锋，你们要全面审视，不可轻进，必须集中兵力，布好军阵，然后再全力攻击。

慕容汗骁勇果敢，以千余骑兵为前锋，直扑战场。封奕劝阻，慕容汗不听。慕容汗与段兰在牛尾谷（柳城之北）遭遇，慕容汗大败，死亡过半。封奕整军奋力苦战，总算免遭全军覆没。

段兰打算乘胜追击，慕容翰担心慕容部就此被灭掉，就劝阻说：

做将领的，当以审慎为重，对比敌我力量，如果没有万全之策，不可轻动。现在，我们虽然挫败敌人的一支偏师，但他们的主力并未受损。慕容皝这个人，十分狡诈，善以伏兵取胜，如果他亲自统帅大军抵御，而我们只是一支悬军，孤军深入，敌众我寡，这是自寻死路啊！更何况，我们接受命令时，主上想要的也就是这场胜利罢了，如果违抗命令，贪功冒进，万一失败，功名全失，哪有脸回去复命啊！

段兰说：

生擒此辈，已成定局，哪有回军的道理！你不过担心我会灭掉你们慕容部罢了。现在慕容千年（慕容仁，小名千年）在东边儿，如果我们能够干掉慕容皝，我将迎接千年，让他接管慕容部，不会断绝你们慕容家的香火的。

慕容翰说：

我既然已经把自己托付给国家（指段部），岂有返回慕容部的道理！他们是存是亡，干我鸟事！我只是为了国家大计，珍惜您的功名罢了。

言罢，慕容翰命令自己部众，准备撤军。段兰孤军难进，只好一起返回。

衣赐履说：慕容翰此举，给了慕容皝喘息之机。段辽、段兰兄弟，都不是雄主，慕容翰明显满嘴跑火车，居然没有将其当场格杀。

四月，慕容仁自称平州刺史、辽东公。

八月，慕容皝派往晋朝廷的使者王济返回辽东，晋成帝司马衍派侍御史王齐祭奠慕容廆，又派谒者徐孟等，持节拜慕容皝为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可承制封官拜爵，与老爹慕容廆的官爵完全相同。王济、王齐等人的舟船行至马石津（辽宁省大连市西旅镇），被慕容仁扣留。

十一月，慕容皝亲征辽东，十五日，到达襄平（辽东郡郡政府所在县，辽宁省辽阳市）。辽东人王岌秘派使者请降，慕容皝大军进入襄平，慕容仁任命的东夷校尉翟楷、辽东相庞鉴，跳上电单车，一道烟逃得没了踪影。居就（辽阳市西南）、新昌（辽宁省海城市东北）等县，呼啦啦全部归降。慕容皝打算把辽东居民全部坑杀，广武将军高诩劝谏说：

辽东背叛，并非他们的本意，只不过害怕慕容仁凶暴，不得不为而已。现在，慕容仁还在，咱刚刚攻下此城，就把老百姓全都诛灭了，那其他尚未攻克的城池，还会归降吗？他们必然与我们死战到底诶。

慕容皝接受，只诛杀了慕容仁任命的官员，又将辽东一部分豪门大姓迁往棘城，任命杜群为辽东相，安抚遗留下来的百姓。慕容皝设置和阳、武次、西乐三个县，然后班师。

衣赐履说：显然，慕容皝杀气很重，不过，此人能听得进意见，难能可贵。

慕容仁派军进攻新昌，被督护、新兴（山西省忻州市）人王寓击退。慕容皝将新昌居民，全部迁到襄平。

公元335年，年初，慕容皝设置左、右司马，分别让司马韩矫、军谘祭酒封奕出任。

七月，慕容皝立儿子慕容儁（同俊）为世子。慕容儁本年十七岁。

十月，慕容仁遣送晋朝廷使节王齐、徐孟等人南返，船队出发后，改道前往棘城，王齐的船遇上大风，未能到达。

十二月，徐孟等人的船到达棘城，慕容皝接受了晋朝廷的任命。

段部、宇文部各派使者谒见慕容仁，住在平郭城外。慕容皝的帐下督张英，率一百多人的骑兵小队，抄小路偷偷跑到平郭，发动突然袭击，斩杀宇文部使者十多人，活捉段部使者返回。

公元336年，正月，慕容皝准备讨伐慕容仁，司马高诩说：

慕容仁背叛君主和亲人，人神共愤。以前，海水从未结冰，自慕容仁反叛以来，海水已经连续三年冻冰。慕容仁在陆路防备甚为严密，恐怕上天想让我们踏冰过海去袭击他吧。

慕容皝同意。

衣赐履说：公元334年至公元336年，连续三年海水结冰，可能正好是一个小冰期。

正月十九日，慕容皝率老弟、军师将军慕容评等，从昌黎（辽宁省义县）东下，踏冰行进三百余里，到达历林口（可能在辽宁省营口市一带），舍弃辎重，轻装直扑平郭。

慕容皝大军在离平郭七里处扎营，慕容仁的侦察兵赶忙报告，慕容仁仓促应战。之前，帐下督张英斩杀、俘虏段部、宇文部使者的时候，慕容仁没有穷追不舍，直到现在仍在后悔，慕容皝大军抵达，慕容仁以为又是一小撮敢死队来打秋风的，根本不知道慕容皝本人来了，慕容仁对手下说：

这回，让他们连一匹马都逃不回去！

慕容仁率全部军队，在城西北结阵，之前被俘归降慕容仁的广威将军慕容军，见到慕容皝，二话没说，立即率部向慕容皝投降，慕容仁的军队就开始骚动，慕容皝乘机纵兵杀将过来，慕容仁见势不妙，带头儿逃跑，军队瞬间崩溃，帐下将领全部背叛，慕容仁也被捉了活的。

慕容皝大约有点儿黑色幽默，他先把投降过来的慕容仁手下，全部诛杀，替慕容仁铲除了叛徒，然后，赐慕容仁死。

慕容皝该杀的杀，该抓得抓，该赦免的赦免，该安抚的安抚，辽东于是平定。

六月，段辽派中军将军李咏，袭击慕容皝。李咏抵达武兴（令支城东），被慕容皝的都尉张萌生擒。段辽又派段兰率步、骑兵数万人，驻屯在柳城以西的回水，宇文部首领宇文逸豆归，进攻安晋（公元333年，慕容皝建的新城），与段兰成犄角之势。慕容皝率步、骑兵五万，向柳城进发，段兰不战而逃。慕容皝再奔赴安晋，宇文逸豆归掉头就跑。慕容皝派司马封奕率骑兵追击，重创宇文军。

慕容皝对众将说：

这两个货，没打就跑了，他们丢不起这个人，一定还会回来，多少找回点面子，我们应当在柳城附近设下埋伏，静候他们到来。

于是，慕容皝派封奕率骑兵千余，埋伏在马兜山（应在朝阳市附近）。

七月，段辽果然率数千骑兵前来侵扰，封奕出动骑兵，大败段辽军，斩段辽部将荣伯保。

衣赐履说：能够感觉到，慕容皝的军事才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越来越挥洒自如。

九月，慕容皝派长史刘斌等护送徐孟等人返回建康。

公元337年，三月，慕容皝在段部乙连城（辽宁省喀左县境）以东，修筑好城（今地不详），命折冲将军兰勃镇守，给乙连城施加压力。

四月，段辽向乙连城运送数千车粮食，兰勃突然发动，全都抢到好城。

六月，段辽派堂弟、扬威将军段屈云，率精锐骑兵，乘夜偷袭兴国城（今地不详），被驻守兴国的慕容皝之子慕容遵击败。

当初，北平（河北省遵化市）人阳裕辅佐段部，从段疾陆眷至段辽，已历五代君主，一直受到尊重礼遇。段辽多次与慕容皝开战，阳裕劝谏说：

慕容氏与我们世代通婚，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慕容皝德才兼备，我们却与他结怨，天天打，打得战士丧命，打得百姓凋弊，而我们又得到了什么呢？我担心国家就此衰落啊！我希望能够与慕容氏和好如初，以使国家安定，百姓休息。

段辽不听，将阳裕贬为北平相。

九月，镇军左长史封奕等劝慕容皝称燕王，慕容皝同意。

衣赐履说：晋朝廷任命慕容皝为镇军大将军，慕容皝任命封奕为左长史，故称镇军左长史。

于是，慕容皝设置官署，任命封奕为相国，韩寿为司马，裴开为奉常，阳骛为司隶，王寓为太仆，李洪为大理，杜群为纳言令，宋该、刘睦、石琮为常伯，皇甫真、阳协为冗骑常侍，宋晃、平熙、张泓为将军，封裕为记室监。

衣赐履说：胡三省注说，纳言令，就是晋朝的尚书令；常伯，就是晋朝的侍中；冗骑常侍，就是晋朝的散骑常侍。

显然，慕容皝，不但是个狠人，也是一个能人，他的这个班子，几乎都是汉人。换句话说，汉人士大夫，对慕容家，已经高度认可。

十月十四日，慕容皝即燕王位，大赦。

十一月，慕容皝追尊老爹慕容廆为武宣王，老娘段氏为武宣王后。又立自己的夫人段氏为王后，册立世子慕容儁为王太子，一切依照曹操辅佐汉朝、司马昭辅佐魏朝的旧例。

衣赐履说：慕容廆、慕容皝父子，都娶的是段部的闺女，然而，慕容部和段部打得头破血流，显然，现任段部首领段辽，与两位段女士的家人，不是一伙儿的。

本年（公元337年），慕容皝四十一岁，他建立的大燕政权，史称前燕，是十六国中第五个建立的，之前的四个是成汉、前赵、后赵、前凉，前赵已经灭亡，现在，中国大地上五国并立，分别是：

东晋、成汉、后赵、前凉、前燕。

有一点需要注意，慕容皝虽然自称燕王，但并未公开脱离晋朝廷，他还是晋朝的臣子，但是，他认为，他之于晋，就如同曹操之于汉、司马昭之于魏，显然，前燕不但随时可能脱晋而去，而且，只要有机会取代晋朝，它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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