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给我来个'甜心切'。” 清晨,深圳城中村的小巷里,罗福兴的理发店刚开门,就迎来了第一位顾客。
他笑着点点头,娴熟地拿起剪刀。镜子里映出他的脸——岁月在他眼角刻下了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像是藏着不灭的火焰。
这个在巷子里开着小店的理发师,居然曾是那个”杀马特教父”?十五年前,他顶着一头五彩斑斓的长发,带领着数万名追随者,在网络世界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审美革命。
“现在我一个月收入三五万,在这个城区已经算财富自由了。”罗福兴一边修剪着顾客的头发,一边轻声说道。说这话时,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有些恍惚,仿佛穿越回了那段疯狂的岁月。
1995年,罗福兴出生在广东梅州五华县一个贫困的小山村。童年的记忆像一幅褪色的老照片,模糊而苦涩。五岁前,他跟着打工的父母在深圳生活,那时的家,像是一个不稳定的临时避难所。
“我永远记得那些画面,”他停下手中的剪刀,望着镜子出神,”父亲时常带不同的女人回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他们说笑着,让我叫妈妈...”
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生活没有持续太久。父母为了生计奔波,把他送回了老家。从此,他成了一个”留守儿童”,和千千万万个同样命运的孩子一样,在乡村的黄土地上孤独地成长。
“那时候学校离家有三公里,”罗福兴说,”每天放学,我都会故意走得特别慢。看着其他同学被父母接走,我就躲在学校后面的杂物间里哭。”
教室里,他永远是最后一排的那个影子。破旧的课桌上刻满了各种涂鸦,那是他无聊时的消遣。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叼着烟在校门口晃荡。那一刻,一个想法在他心里萌生——要么被人遗忘,要么让人记住。
十一岁那年,罗福兴辍学进了村里的微波炉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作枯燥而乏味,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从机器里取出模具,放到输送带上。机器的轰鸣声日复一日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催眠曲。
“那段日子真的很压抑,”他回忆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剪刀柄,”每天早上工厂的铁门一开,我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对面是一家发廊,我经常站在那里发呆,看着那些理发师笑着跟顾客聊天。我想,至少在那里能像个人样。”
2007年,十二岁的罗福兴来到深圳,成了一名发廊学徒。城中村的发廊又脏又乱,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洗发水的味道。宿舍小得转身都难,但对他来说,这却是一种解脱。
夜深人静时,他躲在床上刷QQ空间。屏幕的冷光照亮他疲惫的脸,那些”视觉系”游戏里的角色深深吸引着他——他们的头发五彩斑斓,衣着怪异张扬,就像是一群不甘于平凡的叛逆精灵。
“我第一次染了红发,站在镜子前足足看了一个小时,”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不再是那个被人遗忘的孩子,而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他把自拍照片上传到网络,意外地引发了轰动。很快,他给这种风格起名叫”杀马特”——那是他把英文”smart”按照自己的方式读出来的音。这个词在他舌尖滚动,像一颗含久了的糖,又甜又涩。
从此,一个传奇诞生了。他创建的QQ群从几十人发展到数万人,”杀马特家族”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些和他有着相似经历的年轻人,用夸张的发型和妆容对抗现实的压抑,在虚拟空间里寻找着归属感。
“我们就像一群被主流社会遗弃的孤儿,”罗福兴说,”染个头发,化个妆,好歹能让人看见我们还活着。”
但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2016年,父亲病重的消息传来,将他从虚幻的光环中拉回现实。
“他躺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说:'要不我去撞车吧,赔偿金够你开一家理发店。'“回忆起这一幕,罗福兴的声音哽咽了,”那一刻,我才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让别人看见你,而是真正活出自己。”
父亲去世后,罗福兴剪掉了标志性的长发,在深圳龙岗开了一家小发廊。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生意惨淡,半年后被迫关门。在关门的最后一天,他在墙上写下:”明明那么努力想要留在这座城市...”
2019年,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让他再次成为焦点。这一次,人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叛逆张扬的少年,而是一个在生活重压下努力求生的普通人。
如今的罗福兴,通过直播和短视频,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曾经张扬的”教父”,变成了一个脚踏实地的手艺人。
“人生没有后悔药,”他说着,放下手中的剪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重要的是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能不能坦然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在他的理发店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几年前,一个顶着五彩头发的倔强少年。照片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
“自由不是你能飞多高,而是你愿意停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