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指由皇家直接管辖、经营的庄田,肇始于唐代。明中期以后,皇庄数量暴增,史载明武宗即位后一个月之内就增设皇庄七处。皇帝带头,宗王与勋贵自然附骥而上,纷纷奏讨庄田,且多有得手。皇家、宗王及勋贵所夺占的土地,虽然号称出自原属国家官田的牧马草厂地,夺还勋戚的庄田,及荒地、湖田,但不可否认的是都为良田沃土,很多夺自民田。皇室、宗王及勋贵对对土地的无休止占有,导致广大农民失去土地,但国家的征收的总税额却没有减少。这又导致农民负担加重,从而严重地影响国家稳定。
海淀黄庄:传说由皇庄演变而来
明世宗朱厚熜即位之初,厉行整顿前朝弊政,打压宦官,整顿吏治,限制外戚,清查宗室、勋戚强占的庄田,还田于民,世称嘉靖新政。
正所谓善财难舍,权利受损的既得利益集团或明或暗对抗新政。就藩山东济南的德藩第二代王朱祐榕,就曾因为王府庄田被朝廷收回,而弹劾山东巡抚,纵容王府军校大闹济南府。
袭爵时间之谜朱祐榕,生于成化七年(1471年),为德庄王朱见潾嫡子,生母德王妃刘氏。德庄王朱见潾共有三子,分别为朱祐樬、朱祐榕和朱祐桪。朱祐榕虽然居次,可因为是唯一的嫡子,故于成化十六年(1480年)九月,被册封为德世子。册封的正副使为武平伯陈能和刑部郎中顾佐。
弘治六年(1493年)十二月初三,德王妃刘氏薨逝,安葬于长清县东南四十里的青崖山(今济南市长清区五峰山)。弘治八年三月,德王朱见潾上疏皇帝,请求准许他前往坟园探视,并让世子朱祐榕春秋两季前去祭扫。最终明孝宗准许朱见潾每年前去探视一次,世子朱祐榕则每年春天祭扫一次。父子俩就此获得宝贵的离城外出机会。
“己丑……德王以其妃刘氏薨,奏请自往坟所看视,及令世子祐榕春秋祭扫。上曰:‘皇祖训戒子孙,惓惓以谨出入为言。坟所离国城远,岂宜数往?今叔王葬妃,宜止一次往视,每岁春令世子祭扫一次。’”(《明孝宗实录》)
长清五峰山
正德十二年(1517年)八月二十二,德庄王朱见潾薨逝,包括受封荣王的时间在内,共在位66年。这个在位时间,有明一代没有哪个皇帝能与之争锋,即便是放在藩王之中,也是位居前列的存在。
《明实录》记载德世子朱祐榕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八月袭爵,持节前往册封的正副使,为会宁候孙杲和翰林院编修张潮。
“乙酉……册封德世子祐榕为德王,赵世子厚煜为赵王……郑王祐檡原以东垣王进袭,其庶长子厚烔仍封东垣王。告庙,传制。遣会宁候孙杲等为正使,翰林院编修张潮等为副使,持捧节册行礼。”(《明世宗实录》)
按这一记载,从先王去世到他袭爵,中间间隔整整四年,远超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属于正常袭封。而正德十三年(1518年)七月,在朱祐榕的奏请下,朝廷给予其每年一千石的养赡米。这更坚定了阿越对记载的确信。
因此写辽庄王朱致格时。当还是辽世子的朱致格,于嘉靖二年(1523年)闰四月上疏朝廷,援引“德王幼榕例”,请求准许他不待服满丧期就袭爵。阿越还嘲笑他不惜背负不孝之名想要提前袭爵,结果连援引的实例都会弄错,也难怪会被明世宗一口回绝。
“丙寅,故辽恭世子致格援德王幼榕例,请不待服满册封。上不许,令免丧后行。”(《明世宗实录》)
但收集朱祐榕相关资料时,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他很可能真不待服满丧期就袭爵。《明实录》记载,号称与其同日袭封的赵世子朱厚煜,曾于正德十四年(1519年)七月上疏朝廷,援引“德世子例”请封。
“辛丑……初,赵王薨,命世子厚煜管理府事,俟服满袭封。至是,厚煜复援德世子例申请。命先准封。”(《明武宗实录》)
珍珠泉
一个亲王世子这么说,可能是他援引实例时出错,但一而再的有亲王世子要求援引朱祐榕为例,请求提前袭爵,必然是确有其事。故阿越认为《明世宗实录》的记载有误,朱祐榕的袭封时间应当在正德十四年,具体应当在七月之前。《明实录》内容浩繁,出错在所难免,同一王妃被册封两次有之,宗王讣告之中在位年数大于寿年的有之,错记朱祐榕袭爵时间实属正常。
庄田保卫战德庄王朱见潾在位期间,对德藩而言是最美好的时代,历代皇帝对于他的奏请几乎有求必应,德藩的财富暴增,尤其是土地一项,单见于《明实录》的奏讨所得就多达近七千顷。加上之国时被赐予的原齐、汉两府遗留庄田,德藩手中的庄田数额就算没有万顷,也有八九千顷。
宗室、勋贵的狂欢,对平民而言无疑是一场灾难。皇帝带头建立皇庄,宗室、勋贵滥请设立庄田,使得掌控在国家手中的田地,也就是能征税的田地急剧减少,据《明史·食货志》记载,自洪武至弘治一百四十年间,在册土地减少一半有余,“非拨给于王府,则欺隐于猾民”。以至于正德朝流民数量高企,最终转化为规模庞大的刘六刘七起义。
明世宗即位之初还算勤政,通过嘉靖新政一改正德朝的颓败,清查土地,还田于民是其中的一项重要政策。
嘉靖八年(1529年)四月,奉命清查勋贵庄田的户部左侍郎王轨,上疏称勋贵之家“占据膏腴,跨连郡邑”,长此以往以天下有限的田土根本不够他们侵吞,因此提议限制勋贵对土地的占有量,按照品级、亲疏划定占田额度,多占的田地视情况划出部分充作墓祭之费,其余的没入官地,“以备边储”,同时“申明诏旨,不许妄为奏讨,侵渔小民”。明世宗对此非常认同。
“上然之。因谕曰:‘已赏田土,亦宜查明。有分外强占者,俱给原主。自今勋戚大臣务各安分,以保禄位,不许妄行陈乞。’”(《明世宗实录》)
大明湖风景区
清理宗室、勋贵田土就此展开,由京畿一路向外拓展,波及整个帝国。这一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因土地兼并带来地积弊及冲突,使社会秩序趋向稳定,为明王朝统治的延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对既得利益集团而言是难以接受的。于是一场庄田保卫战就此打响。
清理工作启动之初,户部给王府庄田划了一道线,以宣德朝为界,凡是宣德朝以后获得的王府庄田需要尽数退还。按照这一规定,只有靖江王、太祖系、太宗系及仁宗系藩王可以保留部分庄田,英宗系以下藩王的庄田全数在清退之列。自然让英宗系以下藩王大为不满,身为英宗系藩王之首、庄田众多的德王朱祐榕,因此与山东官府爆发激烈冲突。
山东巡抚邵锡在接到诏令后,认为德藩及就藩青州的衡藩(明宪宗第七子朱祐楎的封国),就藩沂州的泾藩(明宪宗第十二子朱祐橓的封国),之国时间俱在宣德朝以后,所以两府的庄田都需清退,划归官府管理。
朱祐榕当然不肯就范。因为藩王奏讨庄田,往往用的是山场湖坡等名目,故诏书中也以山场湖坡,这给了他钻空子的借口。他表示,德王府所获得的是庄田,并不是什么山场湖陂之类,诏书中并未提及要革除庄田,凭什么将我家的庄田全部回收?为此朱祐榕多次上疏陈情,内中多有指控邵锡违法乱纪之语。
明世宗的处置方式很有意思,直接将此事的勘查权下放给山东巡抚邵锡。让被告充当警察侦办案件,真是拉的一手好偏架。邵锡很快将勘核报告上呈,内容主要有以下几条:
一、德王称本次查革不及庄田,但所谓山场湖陂指的就是王府庄田。因为王府在讨得山场湖陂后,会将周边的田地圈占一尽建立庄田。为此还列举泾藩名下的七处草场、湖泊皆称庄田作为例证。
二、王府奏讨的所谓荒地,几乎都是民间已经开垦的熟地。
三、获得庄田之后,纵容王府军校横征暴敛,所收田租远高于原先的税粮,百姓不堪摧残以致地方骚然。然而王府从中所得不过十之二三,其余部分被相关官校侵吞。那群奸险小人得了实利,亲王却要背负骂名,何苦来哉?
四、德王享受一万石的岁禄,且全支本色,单此一项就得利数倍于同样就藩山东的鲁王。
最后他总结道:如此,德王何苦蝇营狗苟于垄亩之利!并痛斥德藩承奉以下人员朋奸党恶,贻误败坏亲王名声。
为表示自己没有徇私,还直言自己因清退亲王庄田一事,与德王存在冲突,要求朝廷派人再次进行勘核。
大明湖超然楼
户部部议后,给出一个中间方案,即将王府庄田分成两部分,封国之初所获得的庄田不在革除之列,其后奏请获得的一律革除。同时王府不得直接管理庄田,有当地官府负责征收田租,再行转交。
“(嘉靖十年九月)己卯……户部乃酌议:‘宣德以后,王府有封国之初原请庄田,非山场湖坡。而王府禄粮多阙,用度不给者,皆听留用。其之国以后及传数世者,凡有奏请,即系庄田不得议留。其庄田子粒,悉委有司徵收,入之王府,荒岁勘免如例,不得仍用管庄人役。自今承奉以下,不奉明诏致王奏扰者,重罪之。’上从部议,命谕各王府长史司启王,务遵处断,勿得轻信发置奏扰。”(《明世宗实录》)
大闹济南府根据这一诏令德藩大量庄田被回收,只有初封时获得的庄田得以保留,可谓是损失惨重。朱祐榕因此对山东巡抚邵锡恨极,上疏攻击对方。邵锡也不客气,上疏自辩的同时还以颜色。以至于庄田处置完毕之后,双方依然攻讦不休。
仁宗系及其以后的藩王,手底下没有护卫军,护卫工作由负责礼仪及扈从的仪卫司担任。德藩仪卫司军额一千七百余人,其后出现逃亡及绝后问题,以至于军额不足。朱祐榕不经禀报,依据传统私自从仪卫司军余中选拔补充。
此举显然不符合朝廷制度,邵锡抓住这一点,行文德藩长史司,要求对方核查本府仪卫司军校具体情况禀报。德藩长史司自然知晓邵锡要干什么,所以不屑于搭理他。
眼见对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计不成的邵锡再生一计。与宗室岁禄一样,藩王仪卫司军校的俸禄也由地方官府按月发放。是以邵锡传令给济南知府杨抚,要求他在发放德藩仪卫司军校月粮时,按照名册校对,只给在册军校。
王府沟通大明湖的玉带河:济南曲水亭街
竟然敢在德王府头上动土,你给我等着。
发粮当日,德藩军校拒绝领粮,鼓噪着径自散去。随即仪卫副薛宁率领千余仪卫司军校以巨石捣毁济南府署门,一拥而上逮着粮通判刘知之一顿羞辱殴打之后,将其拖进王府,良久才释放。
冲击府衙,殴打、拘禁命官,形同暴乱,打得是朝廷的脸,即便是宗室都要吃挂落,何况只是藩王仪卫司的军校。以邵锡为首的山东高层迅速将德藩仪卫司的凶横残暴罪状上报,并弹劾德藩辅导官辅导不善之罪。
朱祐榕也不客气的上疏自辩,为冲击府衙之事请罪的同时,弹劾有关官员,诬告巡抚邵锡、知府杨抚、通判刘知之悖慢无礼,不敬亲王。在《皇明祖训》之中,这也属于重罪。
明世宗自然知晓此事因何而起,故继续拉偏架,只派区区给事中郭应奎前往山东,命他会同山东按察使共同调查此事。
嘉靖十一年(1532年)八月,明世宗根据调查结果做出最终判决:命巡按御史逮问德藩长史梁榖、杨孟法;带头闹事的仪卫副薛宁调往边卫任职;陶荣等闹事军校发配边缘卫所充军。闹到这个地步,巡抚邵锡与德王朱祐榕定然是无法再同城而处,故将其调往他省,同时罚俸三月。虽然有些不痛不痒,可也算是给了德王一个交代。当然朱祐榕也少不得挨一顿训。
“上以长史梁榖、杨孟法辅导无状,下巡按御史逮问,薛宁调边卫,其军校陶荣等发边远卫分充军。锡以处事乖方,调外任抚,夺俸三月。仍谕王令谨守侯度,勿狥群小,致滋多事。”(《明世宗实录》)
拿回庄田,获得自收权大闹济南府只是为出口气,无助于拿回庄田,且就结果而言德藩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都没能做到,充其量只能算是伤敌皮毛自损一千。故事后朱祐榕也学乖了,开始打亲情牌、时间牌。
大明湖牌楼
清理藩王庄田之时,户部最初的设想是宣德朝及其以前的,因年代久远且数量相对较少,故予以保留,也算是卖藩王个好,以便工作顺利推进。此举遭到英宗系、宪宗系藩王的激烈反对,不得已之下户部只能妥协,表示各藩可以保留之国时所获得的庄田。
朱祐榕拿回本藩的初始庄园后,又上疏皇帝,宣称朝廷处事不公,理由是德藩只能保留成化三年(1467年)前后的庄田,可徽藩连成化十七年(1481年)的庄田都可以保留,泾藩更是得以保留弘治十五年(1502年)获得的庄田。因此援引泾、徽二府之例,要求朝廷归还更多庄田。
对此,正在厉行革新的朝廷自然不屑搭理他。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口,那其他藩王都有了要求朝廷归还庄田的理由,如此此前的动作岂不成了无用功?
但是德王殿下也是犟,撒泼打滚地表示我不听我不管,反正朝廷处事就是不公平,因此必须个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主持嘉靖新政的,是一度被认为是媚上佞臣的嘉靖朝内阁首辅张璁,对他的功业史籍多有赞颂,称“终嘉靖之世,语相业者,迄无若孚敬云”(《明世宗实录》)。可随着他于嘉靖十四年(1535年)因病致仕,明世宗本人又沉迷于修仙之中,嘉靖新政也陷入人亡政息状态。
朱祐榕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再次上疏朝廷,援引泾、徽二府之例,请求归还庄田。户部强烈反对,皆因泾、徽二府能保留成化后期及弘治朝的庄田,乃是徽王朱见沛、泾王朱祐橓就藩的时间就在那时,所以保留的庄田本身是其之国时所得,而屡屡奏讨的庄田最早也是德庄王朱见潾之国十五年之后才获得的,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章丘白云湖
可沉迷于修仙无法自拔的明世宗,已经被朱祐榕搞得烦不胜烦,不顾户部的反对,下令将白云、景阳、广平三湖田地。为防止朱祐榕再闹事,还买一送一,将三湖庄田的管理权也一并交给德藩,令其自行收取田租。
“癸酉,复给与德王祐榕白、景阳、广平三湖地,令自收其课。德庄王归国时请得前地,迨嘉靖八年例革还官。既而诸藩乞复不已,户部议量还其初封所得者,故泾、徽二府获允所请。至是德王援以为言。户部执言德庄王地,去封国时十有五年,比二藩就封时即得者不侔,宜寝其请。诏特与之。”(《明世宗实录》)
阿越说嘉靖十八年(1539年),德王朱祐榕薨逝,具体时间当在七月以后,因为明世宗下令归还德藩三湖田地发生于当年七月。朱祐榕在位20年左右,享年69岁,朝廷赐谥曰懿。
谥法之中“懿”作柔克之意。所谓“柔克”,共有两个意思:一指和柔而能成事,一指柔忍克制,即行事柔和不强硬,却能成事。故“懿”是一个美谥,谥法有“温柔贤善曰懿”、“温和圣善曰懿”,“体和居中曰懿”,“文德充实曰懿”等。
朱祐榕因为庄田被朝廷收回一事,与朝廷拉锯长达十来年,甚至诬告本省巡抚,纵容王府军校大闹济南城,所作所为与“懿”完全不搭,以此为谥号,绝对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相关文章德庄王朱见潾: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依然受到大哥宠信的亲王
徽庄王朱见沛:一生热衷于讨要恩赏,宗室贪婪的典型代表
徽王朱载埨:以恶毒手段炼药献媚皇帝,却被认为遭高拱陷害而死
肃懿王朱缙(火贵):有明一代嗣封最艰难的藩王,遭朝廷趁火打劫
代懿王朱俊杖:进击的庶人之子,应州大捷见证者,甲申兵变亲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