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谁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爱国主义诗人,众口一词的必是屈原,这个肯定是没问题的,屈原不仅作品数量多,内容完美感人,那融于其中的爱国主义情怀,加上自沉汨罗的悲壮,合着诡异而又神秘色彩的楚辞一起,在中国诗歌史上大放异彩。
他与陶渊明、李白和杜甫一起,并称中国“四大诗人”,谁人能有异议?但是,如果仅就爱国诗人而言,肯定算不得屈原,而应该是许穆夫人,因为,她的作品是记载于《诗经》中,这在时间上比屈原早出差不多近四百年了。
《诗经》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据说是孔子所编撰,再向上应该就没有诗了,至少是再无能流传下来的诗了,而在“诗三百”中,许穆夫人的诗就有三首,内容都是抒发爱国情怀;分别是《载驰》、《泉水》和《竹竿》,所以,可以肯定地说,许穆夫人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有史可稽的爱国女诗人。
《诗经》中的诗,绝大部分的作者是无考的,但唯有这许穆夫人是铁板钉钉,因为,至少在《载驰》就有注释,言明是“许穆夫人自伤不能救卫之作。”
许穆夫人是一个奇特的女人,她的出身说来有些复杂,因为她母亲叫宣姜,春秋“五大美女”之首,也可以说是《诗经》中被骂最多的女人,历史上“荡妇”的代名词。
许穆夫人的父亲也有些说不清楚,按《列女传》的说法是,“许穆夫人者,卫懿公之女,许穆公之夫人也。”但这个肯定是有问题的,主流说法是,卫懿公是许穆夫人的哥哥;而这个说法也不准确。
算了,不说了,一说就又多出两千字去,还未必能将她的辈分说清楚,一地鸡毛,还是按最简单又最不负责任的说法,就以她是卫懿公的女儿吧,简单些,因为其他所有地关联,都无损许穆夫人本身的精彩。
她是卫国人,姬姓,这卫国现在看来不起眼,也无缘战国七雄之列,但要知道,卫国可是正宗的公国,这卫懿公同晋文公、齐桓公、宋襄公等人是一个级别,是公而不是什么侯啊伯的,那是可第一等的诸侯大国。
但那只是名义上的大国,卫国无论在春秋还是战国时代,似乎哪个时段都没有强大过,所以,靠着联姻来维护本国的安全,是当时通行的手段和规则,正因为如此,许穆夫人很早就开始为母国的安危担忧,也可以说是为自己的婚姻寻找合适的目标。
有个大家没有注意的事实是,卫国是诸侯国中在世最长的国家,比封它的周王朝还久,虽然卫国早已退出征战的行列,但却一直如“荷花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般,虽然早就没有刷存在感的地方了,却依旧立而不倒,一直赖到秦二世胡亥废卫君角,才算是彻底塌台,立国前后共计907年,令人惊叹吧。
她的母亲是大美女宣姜,所以,许穆夫人长得是貌若天仙是必须的,史载其为“眉目含情,肤如凝脂”,又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可惜的是,她没有留下姓名,没有任何史书记载下她姓甚名谁。
她是出身在卫国的都城朝歌,这可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先是商朝国都,《封神榜》中故事很多发生在这里,后来是卫都,又出现了众多大神级的人物,如千古刺客荆轲,旷世奇才鬼谷子,还有变法的商鞅。
许穆夫人是公主,自幼所受教育那是相当好的,她崇尚自由,养成了如男儿般的性情,这在她的诗歌《竹竿》中有所展现,诗云:
藋藋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佩玉之傩。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这是她嫁到许国后所作,是怀念幼年时在卫国时的欢乐场景的真实流露。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闻名四方的大美女,来求婚者自然不少,当时最重要的就是许国和齐国两家,于是,这在今天又被一些人给弄成了很狗血的三角恋情。
自古皇家的婚姻便是政治婚姻,也是大国间的一种交易和情感纽带,而对于结婚的男女双方本主来说,一般都只是听命而为,是没有选择权的。
尽管如此,许穆夫人还是有着自己的看法,她是似乎从一开始便有着家国情怀,也就是说,她早就知道婚姻于她来说,是身不由己,既然是政治交易,那也应该择优而取,为了本国利益最大化,她希望能嫁到国力更强大的齐国去。
但是,她最终没能如愿,因为决定她命运的是卫懿公,就是历史上养仙鹤而亡国的昏君,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考量,将女儿嫁与许国,由此,我们才有了她的名称——许穆夫人。
古代女子是不可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就如同被人们狂赞的王昭君一样,促进民族团结等一堆好词的背后,是那难为人道的辛酸,我想,这许穆夫人虽然出身高贵,但那心中的苦楚也是满满,不然,她不会写出上面那首怀念故国的《竹竿》。
这卫懿公是春秋之际少见的奇葩国君,估计是同宋襄公一样,恪守王道和规则的模范,当齐国君主前来提亲之时,他一口回绝,因为早已同许国有约,君子是不能爽约的。
要知道,齐国是为了后来的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来提亲的,即使在当时,这齐桓公还没有太展露锋芒,但卫、齐两国是世代姻亲,许穆夫人的母亲就是齐僖公的女儿。
她像一个清醒的赌者,要拿自身幸福作为筹码去为卫国赢得更大的利益,所以,如果按照她的设想,能嫁到齐国去,母国一旦有什么危机,离得近且更强大的齐国,便可立即施以援手,但是,她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她还是嫁去了许国。
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娈彼诸姬,聊与之谋。
出宿于泲,饮饯于祢,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
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舝,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
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这便是她写的《泉水》,整个诗是回忆她出嫁时在途中的一些片段,诗的内容其实同《竹竿》是一意相承,落笔处都是“以写我忧”,也就是说,她出嫁之时,全无高兴的色彩,很是不开心。
两首诗虽然都是思念故国之作,但在寓义上还是有所不同,《竹竿》是借故国风情来抒思念,而《泉水》这首诗则是直伤卫事,体现的是对卫国未来的担忧,体现的是她深深的爱国之情。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卫懿公,养鹤终于养出事来了,他养这白鹤可谓耗费巨大,国库中的钱早被他挥霍一空,在入不敷出之时,他便将手伸向了老百姓,强行征收所谓“鹤捐”。
处于卫国北边的少数民族的北狄,其实就是当时在太行山附近活动的游牧民族,乘机进攻卫国,而此时被卫懿公弄得天怨人怒的卫国,再无愿意为他卖命之人,不过,卫懿公倒还是个有血性之人,他披挂整齐,亲自上阵迎敌。
这养尊处优的卫懿公如何是那凶悍蛮夷的对手,没吼两声便被一刀儿砍翻了去,朝歌沦陷,卫国惨遭灭顶之灾,国民遭到大批杀戮,剩下不多的难民们渡过黄河,逃到南岸的漕邑。
噩耗传来,许穆夫人悲愤交加,立即请求夫君许穆公出兵增援,可她那胆小如鼠的夫君以各种借口推托,大臣们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状,最终朝堂上是无一人赞同出兵援助。
无奈之下,许穆夫人只得带着随自己来到许国的姬姓姐妹们一直,火速赶回卫国,可她那懦弱的老公生怕得罪了狄人,惹火烧身,不准她回去,可是,许穆夫人共赴国难的决心,又岂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于是,在许国便上演了一出好戏,前面是许穆夫人的车队,后面是一群奉王命在后面追赶阻止的车驾,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寒的许穆夫人于是写下了干古名篇《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候;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陟彼阿丘,言采其蝱。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其诗凄切动人,感人肺腑,诗中洋溢着爱国主义激情,她痛恨许穆公的软弱无能,她痛恨百官“作壁上观”的态度,她瞧不起那些“许人尤之,众稚且狂”的小人,她也知道,指望这些毫无担当的碌碌之人来帮她拯救卫国,那是梦想和徒劳的,她决心自己回到故国,报仇雪恨,复国定邦。
绝世红颜矗风雨,挺身而出是为卫;当她回到卫国时,卫戴公刚在漕邑被拥戴为王,都城还在胡人手中,一团地乱象,许穆夫人首先将带来的物资发放给难民,以安众人之人,一面同卫戴公一起商量着复国大计。
史载,“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立戴公,以庐于曹。许穆夫人赋《载驰》。”
要打败北狄这样来去无踪、飘忽不定的马背上的强盗,非中原大国、强国不能为,许穆夫人心中早有一定之规,她向邻近的齐国救援,她相信,以前被她看好的齐桓公正傲视天下,宗亲之邦岂有不救之理?雄才大略的齐桓公是不可能坐视野蛮的胡人来扰袭中原,定能出手相助。
这齐桓公还真没让许穆夫人失望,他立即派遣公子无亏率三百辆战车三千甲士前往漕邑,帮助卫戴公守城,稳定了局势,使卫国免于灭亡,并且收复旧都城。
旧都城早已被那些野蛮人焚毁,于是齐桓公资助了大量的物资及生产资料,帮助卫国在楚丘建立了新的都城,营造宫室,又恢复了它在诸侯国中原有的地位,于是,一个崭新的卫国又重新崛起,这其中许穆夫人功不可没。
此事记于《左传》,“及败……许穆夫人赋《载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重锦三十两。”
关键时刻,齐桓公的大气和无私,相较于许穆公缩头缩尾的不堪,也印证了当时许穆夫人的选择是无比的正确,看来,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简直就同真理无异。
后来的卫国,在后继国君的努力下,一度又重新打造出经济繁荣盛况,国力也有所发展,还出现过“文公中兴”的一段高光时刻,这在《鄘风·定之方中》中有所展现。
但是,及至战国,卫国地处四战之地,又遭到赵国不断地蚕食,后来魏、秦等国又相继下狠手,卫国先是投靠魏国,后来又成秦国附庸,战战兢兢地苟活于各大国之间,毫无存在感,但早已是名存实亡之态。
七国纷争,打成了一团,孱弱的卫国居然一直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以至于秦始皇统一六国时,都忘了它的存在,一直熬到秦二世之时,才在偶然间想起了还有个卫国的存在,一纸诏令便将当时的卫国国君废为庶人,也使得卫国成为最后灭亡的周代封国。
但是,在许穆夫人之后,摇摇晃晃地又坚持了四百年之久,我想,如果九泉之下的许穆夫人有知,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许穆夫人被称为“历史上第一位爱国女诗人”,也是世界文学史最早的爱国女诗人,她被后世激赏的是她在满腔的爱国激情激发下,所表现出来的果敢和坚毅,她完全不同一般养尊处优的后宫女子,在她身上映射出的是,美貌尊贵下的爱国心。
她的诗,形象鲜明,情感炽烈,字里行间中,充满着强烈的爱国感情,那些激情洋溢的诗句,读来都能撼心扉,不忍释手,她不愧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个伟大的爱国女诗人,也难怪数千年来一直被人们传颂至今。
三月桃花,会于淇上,由许穆夫人我想起《红楼梦》中贾探春说过的一段话,“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许穆夫人的婚姻肯定是不幸福的,但凭心而论,许穆公只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平庸之辈,平素只知在温柔乡中过自己的小日子,在声色犬马的长期滋润下,一切以平安为好,行的是过自己不惹事的安稳日子,倒也没太多可指责之处。
许穆公倒也不是个暴虐之徒,但以这样胸无大志之人,如何能配得上才高貌美,志存高远的许穆夫人呢?才高命蹇,多少哀怨,尽在不言中,我为许穆夫人向天一声叹。
也许,人们常说的,好白菜都叫猪啃了,说的大概就是她的这种婚姻吧,我常想,如果她嫁与齐国,应该有着更大的发展空间,舞台大了,她必定能呈现出更多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