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有很多机缘巧合之事,读来也很是有趣,比如在1101年,就有两位亡国之君同时上位,而他们却都在后来的时光中,被同一个曾被他们瞧不起的蕞尔小国打得鼻青脸肿,最后都惨遭亡国之痛,他们一个是北宋的道君皇帝宋徽宗,另一个则是辽国的末代皇帝天祚帝。
国人对宋徽宗是相当熟悉的,一个“靖康之难”,成为大汉民族心中永远的痛,但对这天祚帝就并不是太了解了,因为毕竟是远离时人的生活,在宋人的眼中,金人打辽人,当属狗咬狗,与我大宋有何干系?
不仅如此,当时的宋人对辽人占我燕云十六州一直是耿耿于怀,收复燕云亦是历代宋朝皇帝的一个梦想,有金人帮忙着打,那是求之不得之事,于是,这宋徽宗便派兵从背后狠狠地插了一刀,辽人雪上加霜,终至灭国。
但是,唇亡齿寒,没过多久,这金兵南下,势如破竹,将北宋首都汴梁围困,宋徽宗被掳去北国,同那辽天祚帝关在一起,不知这哥俩儿此时相见,是否悔不当初联手抗金,此事见于《大宋宣和遗事》记载。
宋、辽俱是大国,契丹人自唐末后,就一直在中原征战的舞台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而且还在后晋石敬瑭的手中,取得了包括现在北京在内的燕云十六州,使得宋朝都城汴梁屏障皆无,直接暴露在北方游牧民族面前。
自宋太宗发动收复之战始,十数年的用兵换来的只是惨败,杨家将中的老令公被俘,绝食而亡;太宗本人屁股中箭,偷驴车狂奔百余里,大败亏输,自此,收复燕云十六州,便成为北宋历代皇帝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恶梦。
所以,宋朝对这辽人是又恨又怕,但自“澶渊之盟”后,宋王朝花钱买和平,每年向辽人进贡,却也换来数十年的美好时光,得以全力对付西北那如狗皮膏药般贴在身上的西夏。
及天祚帝和宋徽宗上位时,无论是宋王朝还是辽国,都在享受着前辈传下的美好,而赵佶和天祚帝这两位皇帝,一个在艺术海洋中恣意纵横,挥毫泼墨,花石古玩,忙得个不亦乐乎;一个则在茫茫大草原上跃马驰骋,承袭先辈田猎的爱好,驾鹰走狗,将所有的精力,都挥洒在辽阔草原的天空上。
辽国幅员辽阔,契丹人亦属马背上的民族,但及至有了北宋那白来的银两后,加上汉人的比例增大,汉化程度益高,遂有向农耕靠拢之趋势,加上承平日久,这武功便日渐废驰,如后世清之八旗般,一代不如一代了。
天祚帝名为耶律延禧,字延宁,小字阿果,在位期间宠信奸佞,不辨忠奸,导致大臣和各部落首领离心离德,他本人又极喜田猎,长期不务政事,在政策的实施上率性而为,说个倒行逆施亦不为过,这个同宋徽宗倒是有得一拼,只不过在性情上显示为一文一武,殊途同归。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
养成外患兮磋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
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
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这首诗是天祚帝的文妃萧瑟瑟所作,她出身于渤海王族,国色天香,多才多艺,且生下长子被封为晋王,史载其“聪慧娴雅,详重寡言”,当看到夫君荒政游猎,朝中奸人弄权,大臣离心,派系倾轧,屏藩失德,外患日炽的情况,忧愤不已,遂作诗劝谏。
不想这首诗反而引起了天祚帝极大的怨恨,后来竟借一个乌有的谋反事,将萧瑟瑟母子一并处死,此事引起朝野震动,时人有记,“中外莫不流涕,人心益解体。”特别是对贤淑善良的萧瑟瑟予以极大的同情,后人有诗悼云:
瑟瑟伤时悯直臣,燕云夕枕暗红尘;
白头宫监谈遗事,芳草萋萋废苑春。
天祚帝当时的唯一的敌手,只有南边的宋王朝,然而,辽国疆域虽广,但终究是一个以部落为根底的国家,天祚帝在位期间,各部落凝聚力渐失,看似庞大的国家,犹如一盘散沙,只是在一个名义上盟主之下,各自管控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但是,就是天祚帝执政期间,西边的一个不起眼部落中出了一个名叫完颜阿骨打的汉子,他率领生女真部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对周边小部落的统一,继而又公开打出了反辽的旗号,并攻占了辽国重镇黄龙府。
一个曾经被自己在“头鱼宴”中安排献舞的小人物,如今竟然发展到敢于同大辽叫板的地步,这让天祚帝情何以堪,于是,他纠集起70万辽军东征,妄图将这勃兴的女真人一掌拍死,遂发生了辽、金之间生死攸关的护步答冈之战。
此时的金人满打满算也不足2万人,两军比例为1比35,这可能是历史上兵力差距最大的对决了,结果当然又应了中国古代战例中时常提及的一个词,叫以少胜多。
对于这人数相差巨大的战役,我是小有怀疑的,因为无论如何辽国是不太可能召集起这70万之众的,这肯定是后来修史之人,为凸显辉煌的夸大之辞,抑或是当时天祚帝起兵时,为震慑对手的手段,就如同当年曹操下赤壁时,写的那“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一般。
经此一战,双方的天平便发生了倾斜,大批辽国的文臣武将或逃或降,加上灾荒饥馑,人畜死亡无算,短短十年内便已无同金人相抗衡的实力了。
到后来辽、金交战时,不但出现大批将领投敌和部落倒戈的事件,而且还发生了内部反叛,相互攻伐,整个辽国呈现出极度混乱之时,这在当时羁留金朝的宋使洪皓所作的《松漠纪闻》中多有记载。
降金的契丹将领不仅在灭辽的征战中起了巨大的作用,而且在后来灭宋的战争中勇猛无比,所向披靡,比如“靖康之难”后,赵构逃到扬州时,耶律马五率军突袭,吓得赵构丢下正在欢娱的女人一路狂奔,从此落下“隐疾”而失去生育能力。
可别小看这一事件,这对南宋王朝有着巨大的影响,不仅关系到南宋皇位的走向,而且后来岳飞被害,其中有一条重要的原因,就是操了他不该操的心,因为,他上书请求赵构早点收养皇族之子,以解无嗣之忧。
平心而论,这天祚帝在最后与金人的交战中,还是有着令人赞叹的不屈之精神,同宋徽宗看到金人来袭便跑得“飞叉叉”的不同,后来的天祚帝是一边跑,一边不停地重新组织军力再战,显示了一个契丹汉子所特有的血性,这点同徽宗赵佶是无法比的,他是一直战至一兵一卒,最后是战败被俘,一年后病死在金营中。
天灾和人祸是摧毁大辽的两大杀手,前者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而后者则是由历代辽国皇帝长期放任的结果,到了天祚帝之时形成的总爆发,偏偏这时又遇到一个狗屎运极好的完颜阿骨打,所以,契丹人的亡国有着必然性,不幸的是让天祚帝给遇到了。
北宋亡国,人们是怪罪于宋徽宗沉湎于自己的艺术世界中,当然,他作用奸佞、不理国政,所以后人有诗云:“胡营铁马入中原,汉宫衰草连朔边,徽宗皇帝多慷慨,瘦金当年不值钱!”
反观这天祚帝,被人指责为耽于田猎而亡国,但是,如果了解契丹人生活之习性,怕也要两说了,至少不能将亡国的原因算在他的这一喜好上面。
同后世清王朝年度的“秋狩”一样,这些马背民族是很看重狩猎的,不过,他们一般是去一处名为木兰围场的固定之地,而当年的契丹人就广阔多了,他们是“春水秋山,冬夏捺钵。”
“捺钵”是契丹语,其实是行营之意,后来引申为皇帝四季的狩猎活动,这是他们的祖宗法度,也是保持强健体魄和尚武精神的传统,并不是天祚帝所特有,这其中也是有着每到一处,便召见各部落首领主各国使臣的惯例,所以,以此来指责天祚帝,肯定不是太贴切的。
辽人崇尚骑射之风,在对宋的战争中虽说是占尽了风头,可是他们却怯于攻城略地,对此的能力极差,而一遇到比他们在骑射上更胜一筹的女真人时,便毫无优势可言了。
天祚帝继位之时比宋徽宗大不了多少,也不过二十多岁,此时的辽国同宋王朝一样,各种积弊都凸显了起来,特别是外有部落间的离心离德,内有文恬武嬉的纵情享乐,整个国家早已呈败亡之势。
加上天祚帝年轻任性,对内讧的隐患和金人的崛起没有充分认识其危害性,所以,在他如前秦苻坚般,带着一大帮各怀鬼胎的部落前去讨伐完颜阿骨打时,被打败也不是件让人吃惊之事了。
接下来,这半汉半胡的辽国迎来的便是内部全面崩陷,如雪崩一样,迅速地走向了没落,虽然也有着一些同金人血拼到底的战将,无奈,在金、宋的两面夹击下,历两百年的辽王朝寿终正寝。
不过,那背信弃义,在背后狠插了辽人一刀的宋徽宗最终也是自食其果,金人在灭辽后,马头一转便向汴梁杀来,二帝被掳,妻女受辱,北宋亦惨遭亡国之痛。
我想,当金人将这二位关在一起之时,这撕毁合约的宋徽宗怕是羞愧满满,尽管亡国只是时间上的迟早,但如果不是他不懂唇亡齿寒这浅显的道理,何至于受这样大的苦难,不是天亡大宋,天亡大辽,而是他们这二人都是活在自己世界中的奇葩,换句话说,都不是当皇帝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