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山,虽说不上大,却也不能说小,它属秦岭余脉,逶迤在陕甘川的边界上,向南延伸,似乎是一波大潮,起自西面的阳平关,经我们青林后一路低迷,到了广元便成谷底之态,显得很温柔的模样。
不料,旋即又是一波势起,以直上重霄九的气势向南翻腾,在留下了剑门72峰的绝响后,渐次平息,一路杀到江油后,方才彻底地消停,前方,便是沃土千里的川西坝子。
剑门岭翻浪涌!72峰美景
我们下乡的地方,应该是这一片有人烟的最高处了,背靠苍翠的鸡公山,目及之处,层峦迭嶂,郁郁葱葱,翠色欲滴,哗哗的松涛声,随着林风,在山间回响,隐隐地,又有着一股七里香的淡雅,这是我下乡第一天,在到达目的地时,瞬间而来感触。
院子不算大,但绝对是当时大户人家才有的规模,左右对称的,是三间大房中间是一排五间的正厅及耳房,左手边角上,便是我们的厨房,一个硕大的灶台上,架着两口大锅,大概有孩子斗笠般大小,这也算是我今生用过最大的灶具了。
俗话说,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从厨房后面的小门出来,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仅二十步许,便有一汪清泉,映衬在蓝天下,由于四周空旷,倒映其中的,只有那飘荡在天空的朵朵白云。
相比于扬州家中天井里的那眼水井,这汪清泉显得要粗犷很多,扬州的小井,终日湿漉漉的,还夹杂着点点青苔,为防意外,还加了个上锁的井盖,边上搁置的一个水桶,板着个冷冰冰的脸,一点都不讨喜,仿佛随时在告诉你,这不是你们小朋友来玩的地方。
而这里的清泉则大不相同了,它比一般的泉眼要大些,大概有一个单人床般大小,四周用青石板砌就,清澈见底,深浅不知,估计会淹至脖颈的模样,山风过处,还会荡起些许的涟漪。
无风时,泉面很是平静,偶尔在你不经意时,会汩汩地冒两个泡泡上来,声音极小,似乎不忍心打破周遭的温柔恬静,更无心奔腾下山,追逐小溪,去寻求诗和远方,它就在这里静静地,安享白居易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的意境。
它面向蓝天,无遮无盖,牛饮人喝,悉听其便,只是无论你用多用少,它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水位始终保持在那条不溢不满的水平线上,很是神奇。
用惯了自来水,这是我挑的第一担水,水桶是柏木箍就,带着些特殊的味道,很重,这里因为很少有那种粗壮的竹子,所以,扁担是由其它不知名的木材做成,两头有铁钩,全然没有故乡扁担上肩后的那种闪闪的感觉。
山民取水,用钩子钩住木桶,在水面只轻轻一荡,桶便沉了下去,用力一拎便是满满的一桶水,而我们却不知其巧,只在水面上漂来漂去的,就是沉不下去,只能一阵地捅啊捣地,方才将一担水弄好,吃力不小。
及至上肩,那扁担直压得肩膀生疼,一个趔趄,两只桶便一上一下地晃荡了起来,好容易才弄得平稳,于是,左脚踩右脚地担将回来,长喘一口粗气,暗自骂两句作罢。
水清冽甘甜,可能是下乡时光中,唯一值得骄傲之处,踏着月光,一身汗臭地收工回来时,这汪清泉便是所有的念想,四年的青春岁月,一头栓在进厂的企盼中,另一头,便系在这眼清泉上。
夜深无人,拎个桶,提个盆,肩条毛巾,这眼泉的附近,便成了我的浴场,弯月在穹苍慢悠悠行走,透过夜幕俯视熟睡的大地;几盆水从头浇下,肥皂泡光在地上幻化成五颜六色,同星光一起,隐入了沉沉地夜色中。
听说,朝天一过的龙洞背上,也有一股清泉形成的水池,有三个女知青居然泡在里面洗澡,被骂惨了,山民们还告到公社去了,好一顿的批评教育,估计以后推荐要出问题了,因为,这是人家的饮用水。
听到这个事,我的第一反映,是七仙女下凡时洗澡的景象,不过,那尺度在我心中要大得多,于是,我应该很猥琐地在一边偷看,我没有牛郎那觉悟,也没老牛给我指点,只有懵懂中那荷尔蒙激起的生理反映,唉,我怎么就没遇到这好事呐,于是,又脑洞大开地信马由缰了起来。
山民的住房肯定离水源不会太远,逐水而居乃是常态,在我们下到公社去赶场的路边,也有一处泉水,不过不大,一滴滴地从山罅中渗出,形成碗大的水洼,山民将其唤作“一碗水”,倒也形象。
青林应该不缺水,不说有广元人民都知道的水磨沟中,那一线挂在峭壁上的马尾瀑,就是任何一涧山与山的沟壑中,都是有潺潺的溪水流淌,顺溪而下后,在黄坝河汇集,然后,又不知疲倦地向着马家的方面流去。
最终,这道道溪流经大滩后,在广元汇入嘉陵江,不再回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唯有我屋边的这眼天泉,依然孤守在这个院子旁,尽管院子已风光不再,早已失去了旧时的模样。
上次回青林,居然没有想到为这汪清泉拍张照片,不过,好像是被打理过了,四周抹上了水泥的护栏,少了些原始的野性,多了点脉脉含情的意蕴,也好也好。
不知是圆的还是长方的,就是我说的那泓清泉
高天流云,远山淡影,要说四年的知青生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除了蹉跎的青春外,要说美好,毫无疑问,就是这一洼清泉了,春花野草,秋实红枫,泉水,沉淀了岁月的记忆,它依旧在暮蔼低垂时,迎来朝霞满天,雨过天晴后,将一抹彩虹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