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灰蒙蒙的冬日，连队的操场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霜，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声音。李志强站在连部门口，手里捏着一封刚拆开的信，信纸上有几处泛黄的油渍，像是某个厨房里沾上的。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信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志强，我要来部队找你。”他攥紧信纸，手心渗出汗来，霜气透过军靴钻进脚底，冷得刺骨。
他知道她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信是昨天寄出的，今天就到了。连队的老式挂钟刚好敲响下午两点，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志强抬头看去，果然是她——刘玉芬，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红棉袄，袖口有些破旧，露出里面的棉絮。她的脸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挂着一滴未擦干的鼻涕。她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像是愤怒，又像是委屈。
“志强，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尖锐得像一把刀。李志强愣了一下，随即把信塞进兜里，低声说：“玉芬，你怎么来了？”他试图平静下来，但心跳却像打鼓一样快。刘玉芬没有回答，只是往屋里走了一步，脚下踩碎了一片霜，发出刺耳的声音。
刘玉芬的到来让整个连队都炸开了锅。1978年的部队里，女同志是稀罕物，更别说是从老家跑来的未婚妻。炊事班的老张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低声对旁边的战友说：“哎，这姑娘看着挺厉害啊。”连长皱着眉头走过来，拍了拍李志强的肩膀：“志强，处理好，别影响提干。”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志强头上，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刘玉芬坐在连部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包袱，里面装着她带来的家乡特产——一罐腌制的咸菜和几双手织的毛袜。她的眼神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李志强身上：“志强，你是不是想甩了我？”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李志强的心上。
李志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说：“玉芬，你别这样。我没有想甩了你，只是……只是最近太忙了。”他的话显得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刘玉芬冷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忙？忙到连信都不回？忙到连我来找你都不愿意？”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像是要把屋顶掀开。
李志强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摩挲，粗糙的布料让他感到一阵刺痛。屋外的风吹进来，带着一股寒意，连部的窗台上放着一盆枯萎的茉莉花，叶子已经卷曲发黄，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刘玉芬的到来不仅让李志强心烦意乱，也让连队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晚饭时，食堂里一片寂静，战友们都低着头吃饭，偶尔抬头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刘玉芬。她低着头，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却没吃几口。李志强坐在她旁边，脸色难看，连饭也没怎么动。
“志强，你到底什么意思？”刘玉芬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李志强放下筷子，低声说：“玉芬，咱们回去再说。”他试图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在这里闹，但刘玉芬却毫不在意：“回去？回哪儿去？你是不是觉得我丢人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微微发红。
食堂里的气氛瞬间凝固，战友们纷纷低头装作没听见，但耳朵却竖得笔直。李志强的脸涨得通红，他站起来，拉着刘玉芬的手往外走：“咱们出去说。”刘玉芬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很冷，吹得人脸生疼。李志强站在食堂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玉芬，你别这样。我知道你辛苦，但你来部队闹，这样对咱们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但刘玉芬却毫不领情：“我辛苦？你知道我在家里怎么过的吗？我等你等了三年，三年啊！你连个信都不回，我来找你，你还嫌我丢人？”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李志强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疼，他伸手想擦掉她的眼泪，但刘玉芬却一把推开了他：“别碰我！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你要提干了，是不是就不想要我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刘玉芬的质问让李志强无言以对。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老家的土屋，泛黄的婚书，刘玉芬在昏暗的灯光下织毛袜的身影。他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很多，但他也知道，提干后，他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对刘玉芬的愧疚，一边是对未来的憧憬。
“玉芬，我没有想甩了你。”李志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试图解释，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刘玉芬冷笑了一声：“没有？那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为什么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像是在揭开他的伤疤。
李志强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裤缝，指尖已经泛白。刘玉芬的眼泪滴在地上，瞬间结成了冰。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志强，我不想逼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还要不要我？”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志强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她：“玉芬，我要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坚定，但眼神却闪过一丝犹豫。
刘玉芬愣了一下，随即扑进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军装，带着一股咸咸的味道。李志强轻轻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慰她，但心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他知道，这段感情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
刘玉芬的到来最终没有影响李志强的提干，但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提干后，他带着刘玉芬回了老家，两人办了婚礼，但生活却并不如意。刘玉芬的性格越来越敏感，动不动就发脾气，而李志强则越来越沉默，像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有一天，刘玉芬在厨房里做饭，锅里的油溅到手上，她痛得叫了一声。李志强走过去，试图帮她处理伤口，但刘玉芬却一把推开了他：“别碰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笨？连个饭都做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李志强愣了一下，随即低声说：“玉芬，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争吵。刘玉芬冷笑了一声：“帮我？你帮我什么了？你提干了，你有前途了，我呢？我还是那个村里的女人，连饭都做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眼里闪过一丝绝望。
李志强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疼，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转身走出厨房，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的颜色像是煎过头的溏心蛋，带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刘玉芬最终还是离开了李志强，带着她的委屈和不满。她回到了老家，重新过上了一个人的生活。而李志强则继续在部队里工作，过着孤独而平静的日子。他的心里充满了矛盾，一边是对刘玉芬的愧疚，一边是对未来的憧憬。
多年后，李志强回到老家，看到刘玉芬时，她已经变了模样。她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眼神里带着一丝平静，像是已经放下了过去。她坐在院子里织毛袜，手上的动作熟练而轻快，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李志强站在院子门口，轻声说：“玉芬，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但刘玉芬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织毛袜：“回来就好。”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漠。
李志强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疼，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转身走出院子，站在村口，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的颜色像是煎过头的溏心蛋，带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他们的故事就像那盆枯萎的茉莉花，曾经鲜艳过，但最终还是枯萎了。或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充满了遗憾，却无法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