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清晨，双堆集周边，起了一场大雾，白茫茫、灰蒙蒙的一团，夹杂些硝烟及腐臭的味道，如破烂的棉絮般飘来飘去，甚至旋转着、翻腾着，远近的景物早已变得朦胧而渺茫，几十米外根本看不到人影。
杨伯涛睁开血红的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可在他眼中，还如同是黑夜一般，昨天一天，可谓是让他震惊，好好的一个第14军，说完可完了，而且熊绶春还是那样不明不白地被炸死了，他甚至不愿意相信谷炳奎所说的一切，他不相信熊绶春会背叛校长、背叛辞公，可他又说服不了自己。而第23师阵地不明不白地丢失，让他感觉到，黄子华是走了廖运周的路，成了对面敌人的座上宾，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压烦起那个姓周的副师长来，为了想当师长，为了捞取政治资本，竟然背叛了已经背叛的长官，只身跑了回来。
让杨伯涛更想不明白的是，胡琏第二次回到双堆集后，好像在回避着自己，一些话，除了对黄维一个人说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南京城真的乱了吗？杜聿明的三个兵团，真的没有办法攻击了？李、刘两个兵团，难道一点进展都没有？蒋纬国在飞机上说的话、报的捷，真的是在吹牛……或许，在即将陆沉的前夕，他们并不甘心束手待毙，而是千方百计做垂死的挣扎。
而这个时候，军部接到了胡琏的电话，让他到兵团部去一趟，胡琏有话要说。杨伯涛心头感叹一声，到底是老军长，有些话，恐怕该对自己挑明了。
果然，胡琏单刀直入地告诉杨伯涛说：“南京有一个极端秘密的计划，决定使用毒气弹大规模地歼灭共军。计划用飞机在兵团阵地周围施放窒息性和糜烂性毒瓦斯。你回去秘密布置一下，把陆空联络的布板信号准备齐全，围着我们的阵地标示出来，并研究我们自己的防护处置，一切尽快准备好。空军什么时候来，听候通知。”
杨伯涛一听，大惊失色，除了所谓的国际公约之外，还有其他，更害怕放毒时不能很好地控制，难免和解放军同归于尽。于是说道：“这东西，我们此前没有使用过，不能很好地掌握控制，这样做，并不能消灭敌人、保全自己。闹不好，有可能一起完蛋，或者是自寻死路，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胡沉吟很久，无语。
杨伯涛知道，此时的胡琏心中，肯定也如江河激流般翻腾着，于是又问了一句：“胡军长，我们为何处处被动呢？蒙城，该停的时候，不停；南坪集，该走的时候，不走；双堆集，该突围的时候不突围。最终，拖到坐以待毙，到底为什么？黄司令官，不应当为此事负责任吗？他，就是个外行！”
胡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黄军长，不是个外行，绝对不是个外行。他，只是多了几分老成，少了几分冲动啊。共军那边，提出的是，打赢，是军事指挥官最大的政治，所以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在对待我们的装甲车上，他们敢于用当兵的肉体去充当炸弹；在分化瓦解上，他们敢于对熊绶春这样的嫡系将领开刀；在对待我们的蹂躏战术上，他们敢于动用人海战术，和我们拼消耗；在情报上，更是诡异多变，从国防部到各个‘剿总’，兵团、军、师，甚至是地方行政衙门，也不知道他们安插了多少间谍，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们的计划尚没有组织实施，敌人已经组织起反实施了。
所有这一切，黄军长可谓是了如指掌，但又无可奈何。因为我们的军事终极目标，或者叫军事高级指挥官的政治目的，是保全，保全什么呢？不仅仅是老头子交到他们手中的部队，更有他们个人的身家性命、名节、得失，甚至是虚无而实在有大用的官职。黄军长这个人，不贪不腐，对待职务也无太大兴趣，但他最大的软肋，也是他最大的光荣，便是他的忠心。这一点，他和黄百韬烈士足有一比。为了证实他的忠心，他忍辱辞去第54军军长一职，而脱离军界；为了证实他的忠心，他听从辞公一句号召，便又回到总监部，为国家整饬军队，开办新制学校，为国家培养新式军事人才；为了证实他的忠心，他有一万个不愿意，可还是出任了第12兵团司令官一职。你不要以为，大家都在抢这个职位，可对于黄军长而言，他并无此心；为了证实他的忠心，在第12兵团一步步走向死地的路上，他一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摁进肚子里，而一次又一次地听从着老头子并不合乎实际的命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刀山火海而赴之蹈之，虽万死而不辞，这就是黄维，一个悲剧式的忠臣。”
面对胡琏对于黄维的深沉式的评价，杨伯涛沉思良久，不解地问道：“难道为了他的一己之私，为了他的虚无缥渺的忠心，为了他的虚假名节，而把近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败坏在这弹丸之绝地吗？老军长，你为什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见解，指挥一下呢？我们，都听你的。”
胡琏的脸色变了，低声而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伯涛，此语万勿再言，这里，没有胡琏，只有黄维！第12兵团的司令官黄维。他，不是外行，是内行，是一个把自己的正确见解闷烂在心里，而誓死执行不正确命令的忠臣！这一点，也是我胡琏的见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