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想借？”他盯着我，声音低得像风吹过，眼睛里却透着一股让我不安的光。
1977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一些，北风卷着雪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连喝口热水都觉得凉得透骨。那年我提了干，从一个普通士兵当上了排长，领到了六五式军大衣。。说实话，穿上新军装的那一刻，我照着镜子看了好几遍，咋看咋觉得威风。
我小心翼翼地把军大衣叠好，放进柜子里，心里想着过年探亲的时候穿回家，给父母看看。家里日子苦，父母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我爹那双脚，连过冬的鞋都舍不得买，穿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布鞋。想着自己能提干，倒不是为了风光，就是想让爹娘也能挺直腰板。
可没想到，这件军大衣，后来几乎让我和最要好的老乡闹掰了。
孟长河是我老乡，也是战友。我们同一个村出来，他比我大两岁，小时候就认识。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早早辍了学，后来参军才算是有了出路。长河是个实在人，干活不惜力，人也正直，就是性子急，有啥说啥。。
那天，长河找到我，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老杨，借我穿几天你的军大衣吧。”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我下周回家探亲，媒人帮我说了个姑娘，见面那天穿上好看点，咱连队也跟着有面子。”
我一听，愣住了。
“长河，你要结婚啦？”我故意岔开话题，笑着打趣，“啥样的姑娘啊？”
“媒人说了，模样赛过村里杏花婶家的二闺女。”他挠了挠头，笑得有点腼腆，“你就借我穿几天，放心，回来给你洗得干干净净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
说实话，这军大衣我是真舍不得。别的不说，万一穿破了，或者弄脏了，我这心里怎么都过不去。可长河是我老乡，也是我战友，他这么开口了，要是直接拒绝，显得我不近人情。
“哎，长河，听说那姑娘家里挺有条件的？同意了你当兵的身份没？”我又故意岔开话题，“现在村里好姑娘，可不好找啊。”
“你别打岔了，到底借不借？”他有些急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
我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长河盯了我两秒，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当我没说吧。”
他转身走了，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说借吧，真舍不得；说不借，又觉得对不住长河。他从来没跟我开过口，这次八成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想着想着，又安慰自己：算了，他都说算了，这事就过去了。
可谁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个月后，我突然被传唤到连队办公室。
连长拿着一封信，脸色不太好看地问我：“老杨，你家成分问题是真的吗？”
我当时愣住了，脑子嗡了一下。
“报告连长，我家成分没问题！”我赶紧回答，“公社都核实过，我档案您看过的！”
连长皱着眉，把信递给我：“你自己看看。”
那是一封举报信，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却写得很详细，说我家成分“有历史问题”，还提到我父亲当年“搞过投机倒把”。这话要是传开了，我这排长的帽子可就悬了。
“连长，这绝对是污蔑！”我急得满头是汗。
“你别急，我们联系公社核实了。”连长语气缓和了些，“如果真没问题，咱就当有人造谣。”
我点点头，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举报信的字迹很陌生，可内容却细得吓人，明显是熟人干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长河。
虽然没证据，可这段时间，他见到我总是躲躲闪闪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以前。我越想越觉得他可能是心里不平衡，觉得我当了排长后看不起他，才会干出这样的事。
几天后，公社的回复来了——我家成分没问题。
连长当着全连队的面宣布了这个结果，还狠狠批评了一顿“造谣中伤”的行为。我松了一口气，可心里那根弦却一直绷着。
又过了半个月，连队里传出了一件事：孟长河给指导员寄了一封信，说自己有件心事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那天晚上，指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
“老杨，你看看这个。”指导员递给我一封信。
信是手写的，开头就写着“老杨对不起”。我一看，脑子嗡的一声。
长河在信里承认，那封举报信是他写的。他说自己当时心里不平衡，总觉得我提了干，变了个人似的，看不起他。尤其是我没借他军大衣的事，让他觉得我不拿他当兄弟。他越想越气，结果一时冲动，写了那封信。
可他说，后来他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了。于是回家后，他给指导员写了这封信，希望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我看完信，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指导员问我：“你怎么看？”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算了吧，别追究了。”
后来，长河退伍回了家。
一个月后，他给我寄来了一封信，说自己结了婚，日子过得不错，还说他老娘身体好多了，让我不用惦记。他在信里夹了一张照片，是他和新媳妇的合影。他穿着一件新的军大衣，笑得特别开心。
我看着信和照片，心里忽然轻松了很多。
虽然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了个疙瘩，但我还是决定放下了。
有些人，虽然走着走着就散了，可一想到他们，心里还是暖的。
我想，战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