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发的通知书你看了吗？哎，别发呆啊！”刘翠枣推了推我，声音有点急。
我抬起头，手里的分配通知书皱巴巴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1985年的夏天，我从卫校毕业了，本以为可以分到县医院，离家近，也能有个体面的工作，结果一看通知书，傻了眼。
红岭卫生院，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县里最偏远最穷的地方。
同班的两个女同学，一个进了县人民医院，一个进了镇卫生所，早早就欢天喜地去逛街了。
而我，却坐在卫生局门口的石凳上呆了半天，心里憋屈得不行。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问自己，可这问题没人能回答。
家里供我读书多不容易，母亲满头的白发，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我能有这个工作，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可是心里还是委屈。
这几年，我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好的，老师都说我有天赋，可现在呢？
偏远山区，破卫生院，我的未来就这么被定死了吗？
我一边想，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心里说了句：“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红岭卫生院离家七十多里，山路弯弯绕绕，骑个破自行车都得颠得腰酸背痛。
我第一次去报到的时候，路上摔了好几跤，裤子磨破，膝盖也磕青了。
到了卫生院，我愣住了。
几间破砖房，屋顶的瓦片东倒西歪，院子里堆着几捆干柴，诊室里连个像样的诊疗台都没有。
“设备简陋”这四个字都算夸张了。
不过同事们倒是挺热情，院长吴国忠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满脸皱纹，见我来了，笑呵呵地说：“小张啊，年轻人吃点苦没啥，咱这儿虽然偏远，但老百姓需要咱们。”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酸。
这就是我的未来吗？
第一个月发工资，39块钱。
我留了15块钱当生活费，剩下的全塞给了我妈。
母亲接过钱，手哆哆嗦嗦的，眼圈一下子红了：“闺女，娘没白供你读书。”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五味杂陈，既高兴又难过。
我想让她过点好日子，可这点工资，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松口气呢？
卫生院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我慢慢适应了。
每天早上，我推开诊室的门，乡亲们早就排着队等着看病。
有时候碰上没钱买药的，我就用自己的工资垫上。
他们总是感激得不行，有的送点土鸡蛋，有的拿几个红薯，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让我心里暖乎乎的。
可每到夜深人静，我就会想，难道我这辈子就得这样了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以为生活就会这么平平淡淡下去。
谁知道，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打破了我的平静。
表姐张桂芬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她高兴地对我说：“玉兰啊，这次可给你找了个好人家！李振东，县摩托厂的销售员，能干着呢，一个月挣五六百块钱！”
我一听，心里就打起鼓来。
人家条件这么好，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表姐却信心满满：“他看过你的照片，说你长得俊俏，还挺满意。”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也开始憧憬起来。
李振东很快给我写了信，他的字写得好，信里还带着点幽默，看得我心里直痒痒。
我们就这么书信往来了一段时间，感情似乎越来越深。
后来，他说要来看我。
那天，我特意穿了条新买的蓝裙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可是，当他走进卫生院，看着那些破旧的设备和灰扑扑的诊室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我们聊了几句，他语气敷衍，眼神也有些躲闪。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后来，他再没给我写信。
表姐告诉我，李振东嫌我工作单位不好，觉得娶了我太麻烦。
我听完，愣了半天，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晚上回到宿舍，我抱着枕头哭了一整夜。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苦得让我几天吃不下饭。
有同事劝我：“玉兰啊，别难过，那种人不值得。”
可我心里还是难受，觉得自己又失败又无助。
没过多久，我回家了一趟。
母亲看到我瘦了一圈，问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摇摇头，没敢告诉她真相。
她叹了口气：“闺女，咱家条件不好，你别挑剔，人好就成。”
我低声应了一句，可心里却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靠别人，也能活得更好！
从那以后，我开始发奋学习，想考研。
白天忙着看病，晚上回到宿舍就埋头啃书。
有同事知道后，背地里议论：“她一个中专生，考什么研？真是痴心妄想。”
我听见了，但没理会。
院长吴国忠却鼓励我：“玉兰啊，别听那些风凉话，你是个有志气的姑娘，我相信你！”
他的支持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1990年，我拿到了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那天，我高兴得像个孩子，连夜跑去告诉院长。
他拍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欣慰：“小张啊，去吧，好好干，我们都为你骄傲！”
研究生三年，我拼命学习，毕业后被分到了省城的一家大医院。
那是我从小都不敢想的地方，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医院里设备先进，医生们个个都精神抖擞。
我第一次站在窗前，看着万家灯火，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走过的山路、熬过的低谷、流过的眼泪，终于换来了今天的一切。
在省城工作一年后，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周志强。
他是我们医院的外科医生，话不多，但人特别实在。
他追我的时候，总是在下班后默默等着我，见了面就说一句：“走吧，吃饭去。”
没有花，没有甜言蜜语，但他的眼神里全是温暖。
结婚后，他对我妈特别孝顺，说：“咱妈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该享福了。”
他还主动帮我接了两个弟弟到省城工作。
看到母亲的笑脸，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前年卫校的同学聚会，我特意回了一趟老家。
大家见了面都挺激动，一边聊着各自的生活，一边感慨这些年的变化。
让我意外的是，当年分到县医院的那个女同学，现在日子过得并不好。
她丈夫下岗了，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还有一个同学，嫁给了做生意的老板，刚开始日子风光，后来生意失败，连房子都没了。
她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轮到我发言时，我站起来说：“其实我没啥特别的，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倔劲儿。咱们人生的路，谁也说不好会遇到什么，但只要咬牙坚持，总会熬出头的。”
说完这话，我心里一阵轻松。
这一路走来，我受过委屈，遇见过温暖，也经历了命运的捉弄。
但正是这些坎坷，让我学会了坚强，懂得了珍惜。
人生啊，真的要走到最后，才能明白那些苦难的意义。
窗外的风吹进来，我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