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根，我看你这人实在，借你个东西，行不？”
我正蹲在墙角修农具，听到这话，抬头一看，是隔壁的陈秀。她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棉袄，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一副恳求的表情。
我放下手里的铁锤，问：“啥事啊，秀嫂？”
陈秀一听，眼圈就红了，抹了一把眼泪，低声说：“老郑……昨天没了。”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锤子差点掉地上。
郑富是她男人，才四十刚出头，平时虽然身体不太好，但谁能想到说没就没了？
我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啥时候的事？这……这也太突然了吧？”
陈秀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昨天半夜……走得急，啥话也没留下……”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啥好。
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有根，我家现在穷得揭不开锅，连办丧事的钱都凑不出来……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借钱？”
我皱了皱眉，有些发愣。
她点点头，咬着牙说：“五百块就行，等我攒够了，一定还你。”
五百块！
1992年，五百块对我们这种日子紧巴巴的农民来说可不是小数目。那是我两头猪再加上一年的粮食才能攒下来的积蓄。
我沉默了。
这些钱是我准备娶媳妇用的。村里人都知道我快奔四十了，还没成家，家里人急得不行。
可看着陈秀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里又有点不忍。
她是个苦命人，男人常年生病，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平日里日子过得比我还难。
我叹了口气，说：“行，我借你。不过得写个字据，按个手印。要不然，我这光棍钱打水漂了，将来找谁哭去？”
陈秀忙不迭地点头：“行行，咋都行。”
我翻箱倒柜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又拿鸡血让她按了手印，这才从炕底下掏出钱递给她。
她接过钱，抹着眼泪说：“有根，真是谢谢你了。这份情，我一辈子记着。”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盯着头顶的房梁发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这么多钱借出去，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
后来，老郑的葬礼办得简单又寒酸，村里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说陈秀一个女人家带着俩娃，以后日子咋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三年了，这三年里，陈秀没提还钱的事，反倒隔三差五来找我帮忙。
什么犁地啦，修房啦，买农药啦，她都来叫我。
我嘴上没说啥，心里却有点不痛快。
钱没还不说，还当我是她家长工了？
有一次，她又来找我，说家里灶台坏了，让我去帮忙修。
我心里憋着火，冷着脸问：“秀嫂，钱啥时候还啊？”
她愣了一下，低头搓着衣角，半天没吭声。
过了会儿，她才小声说：“有根，实在没钱……要不你再等等？”
我瞪了她一眼，气得一拍桌子：“等？等到啥时候？我这辈子就不成家了是不是？”
陈秀看着我发火，眼圈又红了，低声说：“我知道你为难，可我是真没办法……要不，我跟你说个事吧。”
我盯着她：“啥事？”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你要不……娶了我吧？这样钱也不算外账了，咱俩搭伙过日子，我还能给你看家做饭。”
我愣住了。
娶她？
这事儿我从来没想过。
她是个寡妇，还带两个孩子。
我这人本来就不受村里人待见，真要娶了她，还不被人戳脊梁骨？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算了，钱的事再说吧。”
陈秀没再多说，低头走了。
后来，有一天村里通知开会，说村里要修一条通往镇上的公路，家家户户要派人去帮忙。
陈秀也来了，带着她的大儿子小宝。
小宝瘦瘦的，穿着一件打补丁的棉袄，看着让人心疼。
修路那天，我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脚扭得不轻。
陈秀看见了，赶紧跑过来扶我，嘴里不停地说：“有根，你咋这么不小心呢，快去歇着吧。”
我摆摆手：“没事，干活要紧。”
她没说话，一直在旁边帮我搭把手。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其实挺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得撑起整个家。
修路结束后，村里给每家发了些补偿款。
陈秀拿到钱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家，把五百块钱递给我：“有根，这是当年借你的钱，今天都还给你了。”
我愣了一下，接过钱，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这几年，我一直想着她赖账的事，可她却一直没忘。
后来，陈秀带着小宝和二宝搬到了镇上，说是镇里有个亲戚，愿意帮她找份活干。
她走的时候，亲自来跟我说：“有根，这些年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家早就过不下去了。”
我挠了挠头，说：“没啥，你过得好就行。”
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又过了两年，我也成了家，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
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偶尔想起陈秀，总觉得那几年有点对不住人家。
再后来，有一天我去镇上赶集，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陈秀，她穿着一件素净的棉袄，站在路边卖花生。
旁边还站着小宝，他已经长高了许多，模样也精神了不少。
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秀嫂，好久不见。”
陈秀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根，好久不见，你咋来了？”
我挠了挠头，说：“赶集呢，顺便看看你过得咋样。”
她笑了笑，说：“还行，小宝考上了县里的中学，二宝也上小学了。日子虽然苦了点，可总算熬过来了。”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觉得很轻松。
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欠了她点什么，今天看她过得不错，总算放下了心里的那块石头。
临走的时候，小宝忽然跑过来，塞给我一包花生：“叔，你拿着吃吧。”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阵暖意。
回家的路上，我剥了几颗花生放进嘴里，觉得格外香甜。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帮助了别人，别人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你。
虽然生活苦了点，可总会有希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