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27日深夜,一阵强烈的血腥味和烧焦味,笼罩了整座歌乐山。
面目狰狞的国民党特务闯入渣滓洞、白公馆,将关押的“政治犯”聚集在一起,疯狂扫射了整整20分钟。紧接着又点燃熊熊烈火,企图将满地的尸体连同罪恶焚毁殆尽。
此时距离重庆解放,仅仅只剩3天。却有207名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惨遭毒手,壮烈牺牲在黎明前夕。
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引发举国震怒,民众们纷纷呼吁严惩凶犯。
中共中央也于第一时间成立缉捕组,专门负责捉拿参与“11.27”大屠杀的国民党特务。例如渣滓洞看守所所长徐贵林,就在万人公判大会上被当众枪毙。
然而,当1953年7月20日,又一名渣滓洞特务被判处死刑,准备立即执行时。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竟让法官瞬间改变心意,不仅当场赦免其死刑,还于28年人改评其为“革命功臣”。
这名渣滓洞特务究竟是何来头?他又对革命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呢?
两口活棺材,藏满罪恶1948年起,经过解放军强有力的战略反攻,国民党军队连连溃败、伤亡惨重、士气也遭受重创,全军上下可谓一蹶不振。
尤其是下半年,随着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接连打响,解放的号角迅速响彻大江南北,国民党是大势已去,失败已成定局。
极度劣势的局面,令蒋介石愤怒又焦虑。他不甘心就此认输放弃,于是派出大量军警、特务,下令全力搜捕中共党员,企图从他们口中撬出重要情报,借此绝地翻盘、扭转战局。
其中在陪都重庆,这个国民党主力败逃中国台湾后,留守残军负隅顽抗的最后基地。
时任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的沈醉,还亲自花费一周时间考察,于歌乐山寻到了一处小煤窑,适合改造为完美的监狱。
此地位于山林深处,十分隐秘,且四面八方山峦崎岖,背后还是极其陡峭的悬崖峭壁。不仅防备森严,能确保“政治犯”插翅难逃;还与世隔绝,方便国民党特务掩盖残害同胞的龌龊罪行。
这里便是臭名昭著的渣滓洞集中营。其与2.5公里之外的白公馆,被并称为“两口活棺材”。
1948年6月,渣滓洞又迎来了一批新的革命者。其中就包括家喻户晓的江姐。
江姐原名江竹筠,19岁便加入共产党,先后负责过通讯联络工作、市委机关报《挺进报》的发行工作、组织学生运动和发展新党员等等,是重庆地下党的核心人物,人人都尊称她一声江姐。
1948年春节前夕,江姐的丈夫、时任中共川东地委副书记兼重庆地下党领导人的彭咏梧,在一次行动中不幸牺牲,头颅还被敌人挂在城门上示众。
彼时的彭咏梧正奉上级指令,组织领导着川东地区的武装起义。就在这群龙无首之际,身为丈夫左膀右臂的江姐挺身而出。
她强忍悲痛,送别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毅然决然上了最前线,带队与国民党反动派展开激烈斗争。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因为叛徒出卖,江姐于6月14日被捕,随即押解至渣滓洞监狱。
为了从这位核心人物口中,挖取有关重庆地下党和川东暴动的重要情报,军统特务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老虎凳、辣椒水、吊索、电刑,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酷刑,一一加诸在江姐的身上。她的十指被竹签扎得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更是被带刺的钢鞭打得血肉模糊,简直体无完肤。
但无论敌人如何威逼恐吓、轮番施暴,江姐始终挺直脊梁,开口只有两句话:
“竹签子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
“你们可以打断我的手,杀我的头,要组织是没有的!”
不过,在这群残忍暴戾的敌人之中,有一个特务却显得与众不同。
那人名叫黄茂才,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他不仅打着四川自贡老乡的名号,主动和江姐套近乎;还会趁着四下无人时,对江姐嘘寒问暖,乃至帮忙打扫监舍。
起初,考虑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江姐还怀疑,军统方面是意识到毒刑拷打没用,才转变方法,找来个所谓老乡实施软化策略。所以对黄茂才处处提防。
直到敌人对策反江姐彻底灰心,将其移送至集体牢房后,她才终于从一位叫曾紫霞的同志口中得知:黄茂才已被成功策反,现在是自己人了。
渣滓洞看守,弃暗投明1933年6月17日,国民政府正式出台《中华民国兵役法》,随之开始实施征兵制。
条文中明确规定:
“男子年满十八岁至四十五岁,在不服本法所定之常备兵役时,服国民兵役,平时受规定之军事教育,战时以国民政府之命令征集之。”
仗着这白纸黑字,不管抗战还是内战,一旦国军减员严重、兵力短缺,国民党立马就会在国统区范围内挨家挨户强制征兵。
一边从地主、富商、社会名流手中受贿“买命”;一边强行将贫苦家庭的儿郎送上前线,如若反抗甚至会当场“处决”。
而西南一带作为国统区曾经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然成为了强行征兵的重灾区。
黄茂才于1923年出生在四川自贡荣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自他成年以后,黄母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儿子被国民党拉去抓壮丁。
到了1945年4月,日军第20军司令官坂西一良率8万多大军,向湖南湘西一带发起猛烈攻势。眼看大战打到“家门口”,预感又一轮征兵即将开始的黄母,在极度担忧之下,终于按捺不住。
她找上地主家的大少爷刘重威,低声下气的恳求他帮忙给儿子某份差事,再苦再累没工资都好,只要能让他躲过这一劫。
彼时刘重威正巧在国民党内部担任要职,是川康绥靖公署二处副处长,同时兼任通讯队队长。
或许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被黄母的真诚所打动;亦或党内正值用人之际。刘重威二话不说便在特务机关,给黄茂才安排了份文书工作,还直接将他提拔为少尉军衔。
由于一直生活在消息闭塞的偏僻山区,对外界情况、战争局势不甚了解。黄茂才根本不清楚,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成为了一名国民党特务。
他只知道这份工作是母亲费尽心血求来的,自己必须好好干,努力赚钱贴补家用。
此后几年间,黄茂才一直勤勤恳恳、矜矜业业。被调动至渣滓洞监狱担任看守管理员后,他也是谨遵前辈们的示范、教导,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严厉管理着这群犯人。
然而,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渣滓洞呆的时间一长,黄茂才渐渐察觉到不对劲。
这些犯人丝毫不像他原本听说的,是犯下杀人纵火等重罪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反倒是看守们个个凶神恶煞,动起刑来手段残忍至极。
黄茂才虽不敢当面提出质疑,却情不自禁的缓和了对待犯人的态度。
而他的变化,曾紫霞等革命者都看在眼里。她们意识到黄茂才心存道德良知,便决定尽可能将其策反,以实现里应外合,谋求一线生机。
就这样,借着放风的机会,曾紫霞悄悄接近黄茂才,先是操着一口地道四川话,跟黄茂才闲聊,然后趁机透露自己中共党员的身份。
在确定对方对此的态度,不是害怕、排斥,而是震惊与崇敬后,曾紫霞趁热打铁,开始源源不断给他传输革命思想。
从共产党自建党初期,便开始打地主、分田地、为贫苦农民争取权益;到中共战士为抗击日军、民族解放抛头颅洒热血;再到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等等。
在曾紫霞发自肺腑的劝导之下,革命的种子迅速在黄茂才心底生根发芽。没多做什么犹豫,他立即表达了投诚立场,并明确告诉曾紫霞等人:
“今后,只要你们相信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当然,嘴上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都不如一个实际行动来得有说服力。
曾紫霞并非一开始,就给予了黄茂才毫无保留的信任。她留了一线,先后拜托黄茂才悄悄送出去几封不痛不痒的信件,好好试探了一番后,才打心底接纳他、信任他。
然后就有了,江姐对这位过分热情的特务看守提出疑惑时,那句斩钉截铁的:黄茂才是自己人。
营救计划破产为了最大程度帮助这些身在囫囵的革命者,黄茂才主动向狱长徐贵林申请,负责看管女狱室。
然后假意与其他看守交好,摆出一副玩忽职守、耽于享乐的模样。借机频繁出狱送信,成为了江姐等人和中共川康特委之间沟通的桥梁。
渣滓洞女牢
根据黄茂才传递来的情报,时任重庆地下党负责人的林向北,很快制定了广撒网式的营救计划。
其一,林向北紧急联系上重庆交通警备第一旅大队长陈昌。他是中共特科成员,长期潜伏在国民党内部,还曾打入过蒋介石的侍从室。
借助陈昌之手,林向北抽选了几名地下党员,将他们安插进入第一旅。
按照计划,陈昌会在最短时间内,将他们提拔到班长、分队长、司务长等职位,然后形成良性循环、借机安插进更多人,同时在敌人内部动员策反。
逐步将这支负责渣滓洞、白公馆外围警戒工作的第一旅,转变为我党的势力,成为实施营救的一大主力。
其二,安排部分成员打入国民党新开设的“干部训练班”和“二十四兵工厂护厂队”,尽可能发展力量,以便行动时进行策应。
其三,由黄茂才出面策反渣滓洞警卫连连长武子升,说服对方弃暗投明,关键时候率部起义。
与此同时,江姐、曾紫霞等人也没有坐以待毙。她们不断收集石头、瓦片挖隧道,用罐头的铁皮锯铁窗,想方设法的进行自救。
2007年7月,一场大洪水席卷山城,导致歌乐山发生泥石流,渣滓洞遗址遭受损毁。
随后的修缮期间,工人意外在2号女牢内发现了一个深1米的大洞,里面藏着一根15厘米的铁条、一块18厘米长的石条、六根铁钉等17件器物。
这些物件和那个洞口,正是江姐等人的血汗泪,是她们不灭的求生希望,是她们极力自救的证据。
可谁能想到,还没等我方做好营救的万全准备,敌人竟率先出手,打了个措手不及。
1949年9月,随着解放军乘胜追击,接连解放西宁、宁夏、湖北、湖南等地,以及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和新疆省政府主席包尔汉通电起义,西北全境宣告解放。
一时间,国民党的势力被压缩至西南地区,彻底陷入穷途末路的绝境。
气急败坏之下,蒋介石萌生了鱼死网破的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最大程度让共产党不快活。
于是,他立即对特务头子毛人凤下达了秘密指令:
“对敌人一份宽容,就是对自己的一份残忍。”
作为蒋介石的心腹爱将,毛人凤听懂了其中的言外之意,火速制定了代号“密裁”的杀人计划。于9月6日,将西安事变发动者杨虎城及其秘书宋绮云,两家共6口人,秘密杀害于戴公祠,连宋琦云年仅8岁的儿子小萝卜头都没放过。
杨虎城将军
而针对在押中共党员的屠戮计划,也就此拉开序幕。10月28日,陈然等10位烈士就被杀害于大坪剧场。
听闻风声,林向北胆战心惊,意识到营救计划迫在眉睫的他,立即下达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展开武装营救。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或许是蒋介石的心态从负隅顽抗,转变为了鱼死网破。短短时间内,国民党在重庆的部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干部训练班突然宣布解散;二十四兵工厂护厂队被调往前线作战;陈昌意外暴露,被迫离开重庆,将第一旅化敌为友的方案中途破产;就连已经被黄茂才成功策反的武子升,也于10月份突然接到调职通知。
原以为万无一失的营救计划,就这么被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摧毁得彻底。
穷途陌路,反动大屠杀此时,蒋介石已经率领国民党大部队撤逃至中国台湾,只留下少数残军做垂死挣扎。
至于黄茂才这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则被提前打发、遣散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黄茂才离开之前,还帮江姐传递了她的遗书。那是江姐写给帮忙养育儿子的朋友的:
“假如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没曾想一语成谶,不幸真的降临到江姐身上,11月14日,她在歌乐山电台岚垭刑场英勇就义,年仅29岁。
尽管黄茂才亲眼见证了江姐的牺牲,但他依然保持着乐观的期待:新中国已经成立,光明已经到来,其他同志获救应该指日可待。
然而,他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渣滓洞大屠杀的噩耗。
11月中旬,眼看刘邓大军已经席卷西南一带,距离重庆仅剩一步之遥。蒋介石带着毛人凤亲自飞回重庆,正式启动屠杀计划。
蒋介石明确下令:
“集中营里的政治犯,一个不留,全部清除。”
为了给特务们施加动力,毛人凤还提出了相当狠毒的奖励机制:只要参加屠杀行动,就能获得一大笔奖金,以及一张飞往中国台湾的机票。
然后就上演了开头那一幕。
1949年11月27日晚上,国民党特务闯入渣滓洞,将所有“政治犯”都赶进了位于一楼的8间牢房内。
伴随一声哨响,敌人将铁门一锁,端起机枪就开始疯狂扫射,枪声足足持续了20分钟。
扫射停歇后,特务分子还不忘进入牢房补刀,确保一个不留。
期间,左绍英烈士的女儿,因为被母亲死死护在身下,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这个年仅11个月的婴儿,被震耳欲聋的枪声吓得哇哇大哭。
听见声响,一个特务竟恶狠狠的说:
“你个小共匪崽子,你还在哭,老子斩草要除根”。
紧接着“砰砰”两枪,残忍的杀害了这个襁褓中的婴儿。
随后,敌人又在渣滓洞里里外外泼满汽油点燃,企图毁尸灭迹。
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足足180名烈士悲壮牺牲,仅有15名伤者意外被掩藏在同志们的遗体下,侥幸幸存下来。
至于白公馆,同样也遭受了灭顶之外。除了看守杨钦典最后关头弃暗投明,救出自己管辖监室的19人外,其余27名烈士也都全部身亡。
如果扩大到整个1949年,牺牲于渣滓洞和白公馆的共产党员、革命志士,则有321人之多。
听闻渣滓洞大屠杀的消息,回忆着江姐等同志的音容相貌、遵遵教诲,黄茂才简直痛不欲生。他甚至一度陷入自责情绪之中,埋怨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没能救出哪怕一个人。
但日子还得过,他只能强打起精神,一边照料重病在床的母亲,一边在村里小学教书养家糊口。
直到1951年2月,黄茂才曾担任渣滓洞看守的黑历史被挖出。他立即遭到关押审判,不明真相的群众怒斥他是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时隔28年,终于沉冤得雪作为渣滓洞集中营内,负责秘密联络狱内、狱外党组织的唯一交通员,黄茂才的身份无疑属于高度机密。尤其是革命者们基本全部牺牲后,想找一个人证明黄茂才为革命做出的贡献,简直难如上青天。
一时间,他的处境就像那句俗语一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时间一晃就来到1953年7月20日,也就是黄茂才与另外4名被判处的反革命分子,正式在万人公判大会上被行刑的日子。
极度的恐惧和委屈之下,黄茂才声嘶力竭的哭诉道:
“我真的是冤枉的,我不是杀人凶手,我为江姐做了很多事!”
尽管此前黄茂才已经辩解过很多次,法院方面从未听信过他的一面之词。
但这一次,死刑判决已经下达,眼看其余4人都自暴自弃、闭眼准备认罪伏法,黄茂才却还在试图自证清白。他表情和声音中流露出的迫切感和真诚,终于打动了执法人员。
于是,在经过仔细商讨后,法官当场改判黄茂才无期徒刑,以便进一步审查核实。
不幸的是,由于缺乏实质证据,法院迟迟没能确认黄茂才的清白,他背负“大屠杀刽子手”的污名数十年之久,遭受了无数白眼。
幸运的是,因为劳改表现出色,黄茂才多次获得减刑,原本的无期徒刑最终降为11年有期徒刑,1964年便刑满获释。
以此为开端,黄茂才踏上了自我平反之路。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17年的努力,他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1981年5月,重庆烈士陵园纪念馆在清理档案时,意外发现了胡其芬烈士所写的《最后的报告》,这也是黄茂才帮忙传递的最后一封信件。
信中,胡其芬写了这样一句话:
“每个人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蓝先生归来又带给我们一线生的希望。”
而其中的蓝先生正是指的黄茂才。
对那段历史有着深入了解的馆长,立即将蓝先生和长期伸冤平反的黄茂才联系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立即给黄茂才写信,告知了这个情况,并附带有曾紫霞的地址。
曾紫霞在大屠杀爆发前,被家人营救出狱,由此逃过一劫。此时正在重庆医学院担任马列主义教研室副主任。
曾紫霞
这年初秋的一天,黄茂才辗转来到重庆医学院,并顺利见到了曾紫霞。
得知黄茂才几十年来的悲惨遭遇,曾紫霞心酸不已。她立即写下一封详细的证明材料,并设法联系上渣滓洞的其他幸存战友,一起为曾带给他们无限光明与希望的“蓝先生”洗刷污名。
终于,1981年9月,黄茂才被正式宣判无罪。四川省委统战部还特意发布通知,任命黄茂才为荣县政协委员,每月发放30元生活费。并明确表示:
“黄茂才在重庆渣滓洞看守期间,为我地下党同志做了许多好事,当时是担了很大风险的。”
时隔28年之久,黄茂才终于沉冤得雪,从人人喊打的“刽子手”,成为了受人敬仰的“革命功臣”。谨以此文向他和红岩烈士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