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这是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中的一句台词。这句四百年前的话,当时也不免有些片面,今天就简直是错误了。
我这里要向大家介绍一位从不向困难低头的刚强女性——千千万万这样女性中的一位——地理学家刘恩兰教授。

海洋地理学家刘恩兰
第1章:她父亲告诉她:立字上面一点是太阳,一横是长空,下面站着一个人,底下一横是地平线,“立”就是一个人要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勇敢地站立着。
介绍刘恩兰教授,先得从她的爷爷说起。
她的爷爷是一个封建思想浓厚的农民,他重男轻女。1905年的阳春三月,刘恩兰来到这个世界,她爷爷是不欢迎她的。只有一个理由,因为她是女娃——“赔钱货”。出生刚四个月的小恩兰患了痢疾,奄奄一息,母亲把她放在炕上,爷爷冷酷地说,“女孩子不能死在炕上”。小恩兰就被扔在干草堆上,等待死神来迎接她。爷爷没有想到,几乎被他葬送了的这个小生命竟是未来的一位女博士。恰巧,父亲暑假回家,背着爷爷从祖母喂养的鸡群里抓了一只母鸡,熬了汤喂她,并赶紧把她和她的母亲转移到潍县他工作的地方,为她治疗。终于,刘恩兰从死神身边溜回来了。至今,提起她的爷爷,她还说:“我对他没有半点感情,老封建。”
她的父亲却是另一种人。父亲从小流浪在外,后来被传教士收留,送到教养院,由于他的刻苦努力,最后在山东广文大学毕业,多年从事教育工作,著有多种数学、理化方面的著作。父亲是一位有民主思想的知识分子,教刘恩兰读书识字,特别是热心给她教授数理化知识。十四岁那年,父亲送她去南京考汇文女中。连小学也没上过的刘恩兰凭着她的家学基础,一下子就进入这所学校的高二年级。一年半以后,她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京金陵女子大学。
一个偏僻农村的女孩子,终于由于她的勤奋和自强,敲开了高等学府之门,这在二十年代初期的旧中国,是何等的不容易呵!她对父亲是怀有感激之情的。她说,我父亲从小就告诉我人要自立,他从来不因为我是女孩子而要求我“三从四德”什么的。父亲曾在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立”字,告诉我说,你看,立字上面一点是太阳,一横是长空,下面站着一个人,底下一横是地平线。“立”就是一个人要头顶蓝天,脚踏大地,勇敢地站立着。父亲的这个拆字教育法,使我一生牢记了这些话。

第2章:她心想:“美国人不一定拿得到的学位,中国人就一定拿不到吗?你也太看不起中国人了。”她终于取得牛津大学博士学位,驳倒了校董。
1925年,她从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当了金陵女大附中的主任,这时她才二十岁。当时金陵女大有个规定,任教六年可以出国一次。刘恩兰在任教四年后,学校就破例送她到美国克拉克大学学习。有人建议她学这,有人建议她学那,她力排众议,选择了当时一门正在新兴而又是很少有女性去攻读的“自然地理学”(当时在美国也才有两所大学有地理系)。1931年她获得美国克拉克大学的硕士学位。在世界自然地理学科中,一个中国女性在国外获得硕士学位,在当时可算是佼佼者了。她的一位美国老师盖问她:“在你获得硕士学位后,如果有人送你礼物,你愿意接受什么样的礼物?”
刘恩兰开玩笑地说:“我是学地理的,那些手绢、纪念册对我没有什么用,我愿意接受一个大大的礼物,比如有一条船,它能使我到世界各地去考察。”不多日,当她戴上硕士绶带以后,盖送给她一张支票——足足够她环球一周的旅费。于是,她开始第一次环球旅行。她经加拿大,渡大西洋,穿直布罗陀海峡,到欧洲的意大利、德国、法国、英国、挪威、瑞典、丹麦、荷兰、波兰、苏联,过西伯利亚回国。这仅是她第一次环绕地球。在她一生中绕过地球三圈,在还没有喷气客机的时代,也真不容易呢!
回国以后,金陵女大创办了地理系,她担任了这个学校地理系的第一任系主任,可能也是中国第一个女性的地理系主任,这时她才二十六岁。1938年,她已工作了六年,又可以有一次出国的机会,到哪一个国家去呢?人们说英国牛津大学学位最难拿,还没有一个中国女子拿到过牛津的学位呢!刘恩兰说,那好,我决定申请去英国牛津。可是美国校董批示,只能去美国。英国牛津的学位连美国人都难拿,你一个中国人能行吗?假如一定要去英国,费用要扣除三分之二。刘恩兰心想,“你美国人不一定拿得到,中国人就一定拿不到吗?你也太看不起中国人了!”她毅然拿着那仅仅三分之一的费用登程。
这次到西方,她特意走印度洋,经苏伊士运河,过地中海,再次穿直布罗驼海峡到达英伦。她选择这条航线,因为人们说印度洋风浪特大,苏伊士运河已淤浅,她要亲身去观察。牛津大学包括四十八个学院,当时只有四个学院收女生。她进入收费比较低廉的圣希尔达学院当博士研究生,依靠做厨王和实验室助手维持生活和学习。两年后,她获得牛津大学的博士学位,这是中国第一位女性获得牛津大学地理学博士。牛津有一个规矩,对每一位得博士学位的人,除了博士证书以外,还奉送一套博士服。刘恩兰在临回国前,关照学校把证书、成绩表、博士服都先送给美国那位校董再由住转到中国给刘恩兰。她说,这是一种“示威”行动,教训教训他,别看不起中国人。
她冒着德国潜艇袭击和日机轰炸的危险,历尽艰辛回到中国,来到大后方,继续在迁到成都的金凌女子大学任教。这时李四光早已在庐山发现“中国冰川”,她主张在地质讲义中加入“中国冰川”的内容,可是一位英国教授不同意,认为国外地质论著中没有引用过这个材料,说明靠不住。因此,不能写在讲义中。刘恩兰反驳说,“中国冰川”已由李四光教授考察、研究和证实,你们没有,说明你们胡涂,应该在讲义中向学生介绍。两人的“官司”打到教务长那儿,教务长裁定是“暂不写入讲义”。当时吴贻芳校长在国外,刘恩兰一气之下,不辞而别,随一辆拉货的大车到了兰州,在兰州大学讲学一年。一直到吴贻芳校长回来,得知此事,写信请她返校,她这才又回到成都。
正当她的事业之船,扯起风帆,顺利前进的时候,厄运却悄悄在等着她。1946年,她应中美文化协会邀请赴美讲学。他利用这个机会在美国黑人居住区考察了一个月黑人生活,又到落矶山谷干旱地区的印第安人保留地考察印第安人生活。不幸,她遇了车祸。浑身血肉模糊,四家医院都断定她没救了。最后,罗斯福医院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收留了她。严重的创伤,强使她在美国医院里住了近两年,她又奇迹般活过来。这时,中国人民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她要立即回国。医生劝她再住一年,保证她可以痊愈。但她宁愿身体带着伤残,也要回到她即将解放的祖国。

第3章:陈赓同志问她:“刘教授,您喜欢大海吗”“当然,喜欢。我漂洋过海,最喜欢大风大浪。”
她在南京迎接了解放。她这个美国教会一手培养的基督教徒,怀着对祖国的赤子之心和走路不稳的腿脚,积极参加了新中国的建设工作。她在南京郊区参加了土改,北上参加了官厅水库水土保持的调查和研究工作,又南下参加治淮的水利工程。就在她在淮河调查的时候,接到通知,要她去长春师范学院担任地理系主任。她只揹了一个行军背包,从淮海直奔冰天雪地的东北。不久,又被调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海军部工作,从此,她与祖国的海洋结下了不解之缘。她告别了研究大地的三千年岁月,开始了研究海洋的三十年生涯。
她在旧社会对兵是没有好感的,对解放军虽说有所了解,但要到军队里去工作,对于一个在女学校里学习和工作几十年的人来说,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前景呢?没想到,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工作的八年,是她深感革命大家庭温暖的八年,是她一生最值得回忆的八年。在这个革命大熔炉中,她从一个基督教徒转变为一个共产党员。
1953年,她刚到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不久,在金秋八月,做为军事工程学院院长的陈赓同志在办公室里跟她做过一次谈话:
“刘教授,您喜欢大海吗?”陈赓同志问。
“当然,喜欢。我飘洋过海,最喜欢大风大浪。”
“您搞地理,懂得海洋,海洋在军事,政治、经济上的重要性您了解。我们想请您为中国的海防,为海洋开发,海军建设做些贡献。”
刘恩兰爽快地答应了。
翻开中国地图,我们可以看到,在我国辽阔的疆域的东面和南面,分布着渤海、黄海,东海和南海这四海就象一幅蓝色的锦缎,围绕着祖国壮丽的山河。三十年来刘恩兰几十次出海,探索大海的奥秘,有时在海上航行的时间长达一个月。她看到过海水竞似湖光,平静而碧蓝,她经历过海浪如山一般的凶恶波涛,也听到过夜晚静寂之中的海潮音。易卜生说过:“海上的人,心潮往往和海波一般地起伏动荡。”她不,她心里只有工作,她是“四海为家”,海波檄荡,而她心潮平静。
有一次军舰出海到旅顺口外考察,当时的苏联专家建议,刘恩兰不要上舰。她问为什么。苏联专家说:“苏联女人是不上军舰出海的。”她反问:“苏联女人不上舰,因此,中国女人也不能上舰吗?”她向主任反映,“如果不让上舰,我坐在岸上干什么?不上舰,我就不去考察。”主任请示北京,北京回答:“上舰”。她胜利了。在舰上,她拒绝舰长腾出房间来照顾她,她和大家睡统舱,而且睡在一张稍有倾斜的铺位上。大家怕她掉下来摔坏,她坚决不换铺位,她说:“我要以我能适应舰上生活的事实,证明我应该上舰。”这次出海收获很大,她写了一份资料丰富的报告。
她不但随一般舰艇出海,她还乘潜水艇出海。人们只知海面上波浪大,岂不知海底的波浪并不比海面的波浪小,况且还有海底的地形起伏,潜水艇是在颠簸中前进的。加上潜水艇里空间狭小,这样艰苦条件一般男性也都不能承受,何况她是一个受过严重创伤的女性。但她以坚强的意志战胜这一切困难,不色在潜艇中生活,而且以紧张的工作为祖国的海防觅取宝贵的资料。
她多次出海,从不要人额外照顾。有一次海面风浪很大,大家护卫着她,当然这影响了大家的工作,她发急了,说:“你们保护我,怕我掉下海去不是吗?你们再这样,我就自己跳海!”又一次,在黄海作业,这时她已六十岁,是海军司令部航保部一级研究员了,但她不顾年事已高,仍旧随舰出海。黄海的狂风恶浪使她胃病复发,猛地吐了一口血,但她若无其事,仍然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可是舰长已经发现了,向上级做了请示,立即返航。刘恩兰发现舰艇向基地方向返航,忙问为什么?“因为您病了。”舰长说。刘恩兰大发脾气:“不能返航!我的病是我个人的事,不能影响大家的工作,赶快请示,继续工作。”舰只又乘风破浪向黄海的心脏前进。

第4章:我追求的是做学问,没有时间追求爱情。但是,我并不提倡独身主义,我主张这个问题让人们各自去考虑。
1979年,年已古稀的刘恩兰作为中国科学代表团顾问到澳太利亚参加国际地球物理学年会并参加各项学术交流活动。在南太平洋航海中心,美丽的悉尼港,她还不甘示弱,和大家一起登上二百七十米高的电视塔,俯览悉尼港,远眺南太平洋。同年,在青岛,中国海洋学会组织全国中学生航海夏令营,她带领学生们攀上几层楼高的软梯,参观万吨级远洋轮。是她的身体特别健壮吗?不是。她在车祸以后,并未痊愈,脚趾扭曲,左手不灵便,行走起坐都有困难,而颈椎伤病,不时头部摇晃不能控制,颈部发响。左眼在十年动乱中被人一拳打伤,至今看东西模糊不清。坚强的性格,坚强的爱国心和事业心,使她做出了一个又一个坚强的行动,甚至是人们难于理解的行动。
她是独身女性。在人们卿卿我我,徘徊在花前月下的时候,她跟书本和实验室在一起度过了她的青春。当人们儿女绕膝沉湎在家庭幸福的时候,她与大海波涛为伴,四海为家,为祖国海防耗去了她的年华。我问起她,为什么当时不考虑结婚的问题。她回答得很坦率:“说句实在话,我当时有做不完的事,有一个又一个的目标,我简直没有时间考虑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我追求的是做学问,没有时间追求爱情。但是,请你不要宣传我是提倡独身主义的。我主张这个问题让人们各自去考虑。”
这几年,刘恩兰博士以八十高龄继续担任海洋局的顾问,海洋、航海、气象、地理等四个学会的理事。这位坚强的女性以她的光和热描绘出海洋世界绚丽的晚霞。1986年7月15日,刘恩兰老人病逝,享年8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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