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川换回了自己的驴。
毛驴已经被养得溜光水滑,毛也褪净了,生出的新毛干干净净,透着营养丰富的迹象,真的是膘肥体壮,刘丽川非常高兴。短短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似梦似幻,特别是喝了几坛子酒,更是感觉如在梦中,不禁感叹人生如梦。
刘丽川骑着毛驴,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从开始认识刘言开始,两人结拜把兄弟,换了牲口,治了一个被蛇养伤的人,白白舍了蛇药,又救了一个被杨大头老婆烫伤了的女孩儿,自己上门讨钱,结果被关水牢,再经王师兄请托,被胡典史搭救,又被赵把总干涉,关进县牢,再被刘言请托俞洽搭救,直到今天与兄弟共饮,席间所谈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言犹在耳……他时而叹惜,时而愤懑,时而欢喜,时而忧虑……
进村之后,老远他看到有两个人跪在门口,非常惊奇,难道是杨大头负荆请罪来了?他禁不住用脚踢了踢驴腹,驴小跑起来。
先是发现是两个女人,再近前看得清了,原来是李彩娥母女二人。
刘丽川气不打一处来——这对母女,真是蛇蝎不如。我救了女儿,她们竟然去作伪证,冤枉自己差一点被砍了头。
“什么东西堵住了我家门口?还不快滚?”他怒骂二人。
两个女人听到驴蹄声,早已经回过头来,泪眼婆娑,前胸早已经被鼻涕眼泪湿透了,显然在自家门前哭了很久。
“刘大夫,我俩是来请罪的。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俩,我俩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母亲向刘丽川不停地磕着头。
“你们恩将仇报,还想再来祸害我?我不会上你们的当了。”刘丽川说。
“恩公,还记得我曾恳求你不要去要诊金,等我有了来还您?我说杨老爷会害死我们的。”
“他威胁你们,你们也不能昧着良心做伪证啊。”
“恩公不知道。他抓走了我的儿子,逼迫我俩作伪证,如果我们不做,他就要害死我唯一的儿子。我男人已经死了,家里就这么一条根,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刘丽川听到彩娥娘这么说,心里的气一下子全消了。是啊,要恨还是恨杨大头吧。要恨还是恨那些糊涂的、贪赃枉法的贪官吧。这母女俩也是受害者。他又想起二人在作证时哭得一塌糊涂,结果没有做彻底的情形,觉得她们两人确实善良,只是迫不得已。她们比自己还可怜。穷人、老实人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刘丽川眼里也泛出了泪花。他扶起二人,开了门,打算让二人进去。门后站着妻子,就是她把二人赶出来,关上门的。她躲在门后听了彩娥娘的话,也不由的怦然心动了,听到刘丽川扶她俩起来就悄悄拉开了门栓。
二人一进门,就又跪在刘夫人面前。刘夫人把她俩拉起来,搂着二人哭成一团。
刘丽川手足无措,呆站了一会儿。摇摇头,牵着驴把它拴好,就回来劝她们:“你们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天下还是好人多啊。像杨大头这种坏人一定会遭雷劈的。”又转头对夫人说“你去给孩子弄点吃的,看她俩瘦成什么样子了?”夫人这才发现二人逢头垢面,瘦骨嶙峋。
经过这一难,刘丽川反而富裕了,一下子成了小康之家。那时候七八两银子就能买一匹马,五六两银子能买一头牛。便宜山地二三两银子一亩,肥田也不过十两银子。他现在手上有一百多两银子,能买上七八亩好田,再买几头牲口,如果安稳地过日子,算村里的富户了。米面粮油多得一年都吃不完,都是刘家拳的门人们赠的。
夫人炒了腊肉,做了白米饭,招待两个苦命人。
“你家儿子还被杨家关着吗?”
“现在放出来了。先生您被救出来之后,杨家就放了我儿子。”
“娘,早知道有这么多好吃的,领着我弟弟一起来。”李彩娥天真地说。
彩娥娘就有点尴尬,说:“你这孩子,咱这是来请罪来了。是先生大度,肯原谅咱,还赐咱一顿饱饭。又不是来走亲戚,怎么能带上你弟弟呢?”
“都是误会。你们也是被杨家逼的,怪不得你们。等回去的时候,把剩下的腊肉米饭捎回去,给弟弟吃。你们若愿意,就当我们是亲戚,时常来走动。”刘夫人安稳她俩。
彩娥娘从杌子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说:“那天求先生治病,我就要把女儿留下给你们使唤。今天先生夫人不嫌弃,就把她留下吧,我看你们是积善之家,孩子在你们家享福。把她送到杨家当丫环那是我瞎了眼,把孩子推进了地狱。这几年她受的罪讲都讲不完。”
刘丽川听了心酸不已,刘夫人赶忙把她扶起来,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好,说:“妹妹休说这些让我难受的话,你们趁热吃,先吃饱再说。”说完,她就拉着刘丽川进了卧室。
“你还真想让人家当你的丫环呀?”刘丽川问夫人。
“我哪有做夫人的命?我想让她做干女儿你看怎么样?我看这孩子虽然瘦,但天真倔强,头角峥嵘,有点出息。”
“既然夫人看上这孩子了,那就直接当养女不更好吗?就把她留在家里吧。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咱平时也当亲戚走着,帮着她拉扯大儿子。”
刘夫人点点头,觉得收个养女也不错,这孩子心地儿不坏。
二人商量定,刘丽川故意留在卧室里不出来,他怕彩娥娘一旦不同意难堪。
刘夫人乐哈哈的出来作陪。
彩娥娘也看出来有好事,她以为刘家会留下女儿当丫环,在这家可受不着罪。
“妹妹,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想把彩娥这孩子留下,可不是当丫环,想当我的养女,不知道妹妹愿意不愿意?”
彩娥娘突然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这下可把刘夫人弄得慌乱起来了,她连忙安慰彩娥娘:“妹妹不愿意也就罢了,就让她拜我当干娘也行,实在不行就依你的,当个丫环,杨家每年给你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额外再加一些米面盐巴。”
“姐姐啊。我不是不愿意,我是欢喜的。想不到你们能看上我家的丑丫头,俺可是高攀了,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呢,怎么会不愿意?”
刘夫人这才放了心,搂着母女二人又哭又笑了一场。
刘丽川听明白了她们的话,心里大体知道了外面的情形,等着安定下来,他就走出卧室。
“快给你爹爹磕头。”彩娥娘推推彩娥。
彩娥聪明,福至心灵,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跪下来磕头,连磕边喊:“给俺爹磕头。”
这可把刘丽川高兴坏了,他还从来没有当过爹呢。接受磕头倒不少,都是徒弟拜师时磕的,那是一种严肃的仪式,他只觉得肃穆,觉得责任,现在不同了,有个女儿了,这若是洗得干干净净,再换上一身新衣服,是挺漂亮、挺英俊的一个女孩子。
欢喜归欢喜,他也得等彩娥把头磕完,彩娥磕了三个响头,如果不磕完就让人家起来怕母女二人误会。
头磕完了,刘丽川早已经乐得合不拢嘴,笑着说:“闺女快起来。”刘夫人作势把她扶起来,彩娥就蹦蹦跳跳地起来了。
成了亲戚,一家人感情又不同了,称呼也变了。彩娥娘开始称二人哥哥嫂子,彩娥就改口叫刘丽川爹,叫夫人娘。
刘夫人进去包了二两银子出来,她想过了,总不能让人家吃亏,虽然是半大孩子,已经给家里赚钱了,再少也是个帮衬。这二两银子,杨家十年也给不了。本来赚得就不多,再找各种借口克扣。
彩娥娘坚辞不受,刘夫人坚决要给,说:“这是给孩子的红包,不是给你的,现在她可是我女儿,不是你的了,得听我的。”彩娥娘才不再推辞,命女儿再磕头拜谢。
“爹,你能不能教我练武?我学会武艺,要把欺负我的人杀掉,至少打他们一顿报仇雪恨。”彩娥突然问刘丽川。
刘丽咱愣了一愣,刘家拳从来不传女人,虽然祖上没有明确的规矩,但从他爷爷开始,没有一个女徒弟,就连自己的姑姑也没有教。
“爹你怕我吃不了苦吗?我什么苦都能吃,再累我都不怕。”彩娥期待地说。
“女孩子学什么武艺?把针线伙食学好就行了。真不懂事。”彩娥娘呵斥着女儿。
刘丽川不忍心,说:“你愿意学我就教。不是我不愿意,是从我记事起,你的曾祖父就没有教过女徒弟,我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要学武艺,我很高兴,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这样好,你是我的女儿,又是我的徒弟,我很欢喜。”
“师父爹。”彩娥拉着刘丽川的手向他撒娇,刘丽川更加高兴了。
吃罢饭,刘夫人与彩娥娘一起烧了一大锅开水,彩娥娘俩就在家里洗了澡。刘夫人把自己的一套闲着的衣服让彩娥娘穿了。彩娥没有衣服换,她说:“赶明儿,叫你爹到镇上买布,叫裁缝做两身新衣服,秋天快到了,连冬天的棉衣裳也一块儿做了。
这一天,李彩娥和她娘也像是在做梦。刘丽川做的梦是恶梦,她们做的是美梦。
彩娥娘临走,刘夫人给他准备了很多礼物,吃的用的两大包袱。刘丽川把驴也借给她骑了,等这次来看女儿还过来。
造化弄人,李彩娥从此追随养父走上了一条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