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刘根生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2年的深秋,我被二舅从老家接到了湘西杨家村。那时我才六岁,正是最需要父母疼爱的年纪,可我却成了无人要的孩子。
杨家村坐落在湘西大山深处,村里人都靠着种田、打铁、织布度日。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天还没亮,二舅就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来接我。奶奶把我从热炕上叫醒,给我穿上她亲手缝的棉袄,又往我怀里塞了一个布包,低声说:“根生,这个你一定要收好,等你长大了再打开。”
二舅把我抱上自行车后座,我回头看见奶奶站在门口,晨光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她的眼睛红红的,但硬是没掉下一滴眼泪。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奶奶,也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只知道自行车的后座又冷又硬,山路颠簸得我直想吐。
到了二舅家,二舅妈王翠花正在院子里喂鸡。她瞥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但还是对二舅说:“这就是根生啊,快进屋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二舅家的房子是典型的湘西吊脚楼,一楼是打铁铺,二楼是起居室。我被安排在靠近厨房的小间里,房间不大,但有一扇对着后山的小窗户。清晨时分,薄雾从山间升起,缭绕在参天的松树间,宛如仙境。
可惜,这样的美景并不能让我感到安慰。第一顿晚饭,二舅妈给我盛了一碗稀饭,上面飘着几根青菜。我当时太饿了,一口气就把碗底朝天。二舅妈看到这场景,眉头一皱:“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那语气,像是在说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野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二舅每天天不亮就去打铁,叮叮当当的声音是我的起床铃。二舅妈总是絮絮叨叨:“这孩子,吃得比猪还多,家里本来就不富裕,这可咋整啊?”
我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确实很能吃,一顿能吃下两大碗米饭。在老家时,奶奶总说我是有福气的,可到了二舅家,这个“福气”却成了二舅妈嘴里的“祸害”。
慢慢地,我学会了在吃饭时控制自己的食量,但肚子总是咕咕叫。实在饿得受不了时,我会偷偷去鸡窝里摸鸡蛋。每次偷完,我都害怕得要死,生怕二舅妈发现。后来她果然发现了,对我一顿痛骂:“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确实不知道我爹娘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了。每次问起,奶奶和二舅都支支吾吾,含含糊糊。
好在二舅对我还不错。他虽然话不多,但总是默默地照顾我。吃饭时,他会悄悄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我碗里;干活累了,他会让我在打铁铺里歇会儿,还教我认识各种工具。
“这个叫钳子,用来夹住烧红的铁块;这个叫铁锤,打铁要讲究轻重缓急。。。。。。”二舅说着,眼里闪着光。我知道,他是湘西方圆百里最好的铁匠,村里人都说他打的锄头特别耐用。
我八岁那年冬天,得了一场重病。半夜发高烧,二舅二话不说,就把我背在背上,走了十里山路去镇上的医馆。那天下着小雨,山路格外难走。我趴在二舅的背上,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声,闻着他身上的铁锈味,心里暖暖的。
二舅妈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那次也熬了三天三夜的姜汤照顾我。她以为我在睡觉,常常自言自语:“这孩子,命也太苦了,爹娘都不要。。。。。。”每次说到这里,她就会叹口气,然后用袖子擦擦眼睛。
奶奶每年都会来看我一次。她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些好吃的:红糖、花生米、麦芽糖。十岁那年,奶奶来的时候特别反常。她一直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脸,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我听见奶奶和二舅在堂屋里小声说话。
“长贵啊,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娘,再等等吧,等他再大点。。。。。。”
“可是。。。。。。”
后面的话我就听不清了,只听见奶奶不停地叹气。第二天一早,奶奶就走了,走得特别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奶奶的背影有些蹒跚。
村里的老人也总爱嘀咕。李婶看见我,就会摇头晃脑地说:“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他爹。”王奶奶则会说:“命苦啊,造了什么孽。。。。。。”
我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些话里藏着我不知道的秘密。每当这时,二舅就会把我叫到打铁铺,让我帮他拉风箱。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似乎要把所有的秘密都掩盖过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慢慢长大,学会了打铁,也学会了不去想那些让人心疼的事。我知道二舅和二舅妈虽然不富裕,但供我上学从来没有犹豫过。二舅常说:“读书好啊,读书能改变命运。”
终于,在1997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二舅卖了两头猪,给我凑了学费。临走那天,二舅妈破天荒地煮了一锅肉,还特意给我夹了一块大排骨。她的眼圈红红的,说:“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二舅妈也是疼我的,只是她不善于表达。大学四年,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能看到她眼里的期待。她不再说我吃得多,反而总是怕我在城里吃不饱。
2012年,我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这一年,二舅查出了肺病。我常常往家里跑,照顾他。二舅躺在床上,还惦记着教我最后一套打铁的手艺。
“根生啊,这些年,苦了你了。。。。。。”二舅握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
我摇摇头:“二舅,您对我好着呢。”
就在这一年冬天,奶奶也病倒了。我把她接到城里的医院,寸步不离地照顾。有一天深夜,奶奶突然拉住我的手,说有话要告诉我。
“根生啊,其实你不是你二舅的侄子。。。。。。”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静静地听着。
“你是你二舅的亲生儿子啊!当年你二舅和你亲娘在城里打工,生下了你。你亲娘因难产去世,二舅一个人带着你,可实在无力抚养。后来他娶了你二舅妈,怕她不接受你,所以才对外说是抱养的。。。。。。”
我浑身发抖,脑子里嗡嗡作响。原来,我不是无人要的孩子,我是二舅的亲生儿子!那些年他的沉默,他的心疼,他教我打铁时的专注,原来都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奶奶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发黄的布包,正是当年她塞给我的那个。
“打开看看吧,这些年,是时候了。。。。。。”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二舅搂着一个温婉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照片背面写着:长贵、小芳、根生,1982年春。
原来,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人总说我长得像我爹,为什么二舅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为什么二舅妈一开始那么排斥我。。。。。。
“你二舅,这些年也不容易啊。。。。。。”奶奶说着说着就哭了,“你妈走得太早,你二舅一直内疚,觉得是他害了你妈。后来娶了你二舅妈,又怕她知道真相接受不了。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这么多年。。。。。。”
第二天,我回到杨家村。二舅还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他的眼神躲闪着。我走过去,跪在他的床前:“爹。。。。。。”
这一声“爹”,喊出了三十年的压抑。二舅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二舅妈站在门口,也泣不成声。
我们父子俩抱头痛哭。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思念、愧疚都化作了泪水。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个老旧的打铁铺上,一如三十年前,父亲教儿子打铁的场景。
整理奶奶的遗物时,我在她的枕套里发现了一封未拆的信。信封已经发黄,上面写着:“根生亲启,等你知道一切真相之后再拆”。
我的手在发抖,却迟迟没有勇气拆开这封信。这封信里,还会有什么样的秘密?我的亲生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个善意的谎言,究竟能维持多久?
血浓于水,可养育之恩更重如山。所有的是非对错,在三十年的父子情面前,都变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