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这事我想了很久,你要不要来我这当个民警?"我和派出所所长孙向阳面对面坐着,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
办公室里的煤炉烧得正旺,可我的心却凉了半截。
那是1984年的寒冬,北风呼啸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才12月初,可天寒地冻的,仿佛已经入了年。
"孙叔,我这一辈子就知道教书,当民警这事......"我搓着手,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
他笑着掏出一根烟递给我:"怕啥,你爸当年不也是从部队转业来当民警的吗?"
一提起我爸,心里就发酸。
那年我才12岁,爸爸在一次追捕逃犯时牺牲了。
要不是孙叔一直照应着,我和妈妈哪能撑到今天。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孙叔打断了我。
"学校都散了,你这民办教师也干不下去了,总不能在家里啃老吧?"
他说得对,上个月村里通知学校要合并,我这个代课老师自然就得下岗。
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要养,媳妇肚子里的孩子马上也要出生了。
"我媳妇她......"我犹豫着开口。
"小芳那边我都打听过了,她支持你来当民警。"孙叔笑着说。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
原来小芳早就知道这事,难怪这几天总是欲言又止。
记得昨晚她还特意煮了我最爱吃的韭菜饺子,一边包一边说:"当民警挺好的,能为老百姓做实事。"
"那工资......"我还是有些担心。
"比你当民办教师强多了,每月固定工资,还有津贴。"孙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屋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声,是新来的民警李建军骑车回来了。
他进门时,身上还带着寒气:"孙所,那个偷鸡案破了,是隔壁村的张麻子干的。"
看着李建军利索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有了底。
就这样,我接过了那身崭新的警服。
刚开始确实不太适应,写材料时总把"犯罪嫌疑人"写成"同学"。
好在有李建军带着,慢慢也就熟悉了。
李建军比我大两岁,人精明能干,办案经验特别丰富。
记得第一次跟他出警,是去调解一起邻里纠纷。
两家因为一棵老枣树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动了手。
李建军不慌不忙,先是让双方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拉家常。
"老刘啊,你儿子今年高考考得不错吧?"他笑着问其中一位大爷。
"可不是嘛,考上了省城大学。"说起儿子,老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老张,你家那口大缸,前几天我看着特别好,在哪买的?"他又转头问另一位。
就这样,两家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最后不光把枣树的事解决了,两家还重归于好,还特意邀请我们喝了杯茶。
回去的路上,李建军对我说:"当警察不光靠一身正气,更要有耐心和智慧。"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慢慢地,我也开始独当一面。
那时候没有高科技,破案全靠走街串巷。
有次村里丢了一头牛,我连着走访了三个村子。
腿都走肿了,鞋底都磨破了,终于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找到了被偷的牛。
破案后,村民们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为民解困、尽心尽责"。
看到锦旗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当初选择的意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也从一个菜鸟变成了老警察。
工作中也有让人心酸的时候。
记得有年冬天,半夜接到报警,说是有个老人在街上迷了路。
那天下着大雪,我和李建军顶着风雪出去找人。
好不容易找到老人时,发现是个患了老年痴呆的大爷。
老人穿得单薄,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回家。
我和李建军轮流背着老人,挨家挨户打听。
直到天亮,终于找到了老人的家。
看到老人和家人团聚的场面,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要是他还在,一定会为我今天的选择感到骄傲吧。
回到家时,小芳已经给我煮好了姜汤。
"都说当民警危险,可我觉得,能帮助别人是件幸福的事。"她笑着说。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1985年春天,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李建军非要当孩子的干爹,还特意托人从省城买来了一大包奶粉。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89年。
那年春天,组织上决定提拔我当副局长。
在就职仪式上,已经退休的孙叔特意来了。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弟,你比你爸强,他当年才混到个所长。"
办公室里,我摆放着那面已经泛黄的锦旗。
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刚入警时的种种往事。
最让我感动的是李建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基层当片警。
每次我劝他提干,他都笑着说:"咱就是个泥腿子,在老百姓身边挺好。"
有次我问他:"咱们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笑着说:"这样挺好,起码问心无愧。"
现在队里的年轻人都爱叫我"老局长"。
可我觉得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刚入警时的"菜鸟"。
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
想起父亲、孙叔、李建军,还有那些帮助过我的人。
五年过去了,我的办公桌上又多了一面锦旗。
是一位走失老人的家属送来的。
看着两面相隔多年的锦旗,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从教书育人到维护治安,本质上都是在为百姓服务。
今年是我当民警的第四十个年头。
派出所那间小小的办公室,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新来的年轻民警总爱问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份工作。
我就给他们讲起1984年那个冬天的故事。
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孙叔递给我警服时说的那句话:"这身衣服穿上容易,穿好可不容易。"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看似偶然的选择,却成就了一生的事业。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那个冬天的选择,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也让我明白了责任的分量。
我的母亲在去年走了,走得很安详。
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儿啊,你比你爸活得好,他要是在天有灵,一定很欣慰。"
小芳的头发也已经花白,可还是每天给我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服。
儿子也当了警察,就在县城的刑警队。
看着他穿上那身警服,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窗外又飘起了雪,和当年一样大。
我披上警服,准备去巡逻。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穿上这身警服,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流。
这份责任,这份坚守,这份初心,我会一直传承下去。
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我看着那棵枣树。
记得当年刚来时,它还只有一人高。
现在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就像我这些年的经历一样,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