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嘱托》
"姐夫,你真的想好了吗?"我拉住正要出门的姐夫王建军。
屋檐下的白炽灯映照着他略显憔悴的脸庞,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坚定却又带着几分哀伤。
那是1989年的深秋,北方的冷风裹着黄叶,在筒子楼的楼道里呜咽。我姐去世已经整整六年了。
记得那年她得了重病,医院的走廊冷冰冰的,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护士匆忙的脚步声敲打着我的心,一下又一下。
姐姐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弟,你要帮我照顾好建军哥和小雨。"从那以后,我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那是1980年的春天,姐夫刚从部队转业到机械厂。那会儿他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厂门口特别显眼。
姐姐在厂办公室工作,每天都要经过大门。姐夫总是站得笔直,目送她走过。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认识了。
"你姐夫当兵那会儿可威风了,是文工团的独唱演员。"厂里的老职工现在还常提起这事。
他们谈了半年就结婚了。新房是厂里分的筒子楼,虽然只有十几平米,但是姐姐收拾得特别温馨。
那时候条件差,家具都是自己做的。姐夫愣是用废旧木材给姐姐做了个梳妆台,上面还刻了朵玫瑰花。
小雨出生那年,正赶上厂里发奖金。姐夫高兴得不行,特意去照相馆拍了全家福。他逢人就说:"闺女真好,像她妈妈。"
日子过得清苦但温暖。姐姐会做一手好菜,每到节假日都要露一手。姐夫就坐在小板凳上剥蒜,一边剥一边哼小曲。
谁知道好日子没过几年,姐姐就查出了病。起先以为是普通感冒,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这才去大医院检查。
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医生的话像晴天霹雳:"恶性肿瘤,晚期了。"姐夫站在那里,浑身发抖,手里的检查单都捏皱了。
姐姐住院后,姐夫整宿整宿守在病房。厂里的工友轮流来看望,都劝他:"建军啊,你得保重身体。"可他就是不肯回家休息。
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菜给姐姐熬汤。医院不让用电炉,他就跑到两条街外的小店去热。
小雨那会儿才上幼儿园,懵懵懂懂的。每次来医院都要给妈妈画张画儿,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妈早点回家。"
姐姐走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雨。她拉着姐夫的手说:"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姐夫握着她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办完丧事,姐夫像变了个人似的。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小雨。厂里的工资不够用,他就在楼下支个摊子修自行车。
夏天烈日当头,他就撑把旧伞。冬天手冻得通红,就往手心哈气。街坊们都说,这日子过得真不容易。
记得去年腊月,小雨发高烧,姐夫请不了假。那会儿正赶上年底冲产量,请假要扣全勤奖。是我帮着送医院的。
那晚下着鹅毛大雪,医院人满为患。姐夫下班后顶着风雪赶来,棉袄上的雪花还没化,就开始张罗着借钱。
我悄悄把攒的一千块钱塞给他,他死活不肯要:"弟,你还要娶媳妇呢。"最后还是为了小雨收下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姐夫的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但他从没在小雨面前露出过疲态。
有天晚上,姐夫捧着搪瓷缸子来找我:"大志,我...我想和你商量个事。"热气腾腾的茶水遮住了他的表情。
原来他在工会组织的"五一"联谊会上认识了纺织车间的李玉梅。她也是个寡妇,独自带着个上初中的儿子。
这事很快传开了。街坊邻居议论纷纷,有说风凉话的,也有替姐夫说好话的。。
姐夫变得心事重重,常常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有天我去他家,发现小雨正在偷偷擦眼泪。邻居家的孩子说她:"你爸要娶后妈了,以后有人欺负你了。"
我正要劝她,小雨却说:"舅舅,我想爸爸能过得好一点。这些年,他太苦了。"这话让我想起姐姐生前的嘱托。
让人意外的是,李玉梅为了照顾小雨的感受,主动提出先不住进来。她常给小雨带些自己做的小点心,也帮着辅导功课。
。慢慢的,这个原本沉默的家庭有了笑声。
但是我妈还是不同意,整天在家里唠叨。直到有一次,李玉梅来我家,跪在姐姐的遗像前说了一番话。
"嫂子,我知道我比不上你。我只求你在天之灵保佑,让我能照顾好建军和小雨。"她说着说着就哭了。
我妈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想起这些年姐夫的不容易,终于点了点头:"你是个好人,我们家建军和小雨就托付给你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我梦见姐姐了。她穿着记忆中最爱的那条碎花连衣裙,笑着说:"小弟,你做得对。活着的人要好好的。"
婚礼那天,我站在自家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栽着姐姐生前最爱的月季,秋风中零星开着几朵,带着淡淡的香气。
新人穿着朴素的礼服走来,李玉梅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轻轻牵着小雨的手。她先来到我家,对着姐姐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
小雨突然抱住李玉梅,喊了声:"妈。"这一声,惊得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李玉梅红了眼眶,把小雨搂在怀里。
姐夫站在一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生者的幸福"。
望着院子里飘落的秋叶,我仿佛看到姐姐在天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院里的月季年年都开,陪着我们一起见证着新的故事。
或许姐姐说得对,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这大概就是她最后的嘱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