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写了两篇与道奇兔有关的文章,这又勾起了我对二十年前一桩往事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们单位刚刚成立,院子里建植了一二十亩的草坪。因为地处海边,四下里都是细而绵软的沙子,所以种草的土是从外面拉来的,铺了二十多厘米厚的一层。土里携带有大量的杂草种子,初夏两场雨过后,草坪上各种各样的杂草茂长,有的地方甚至高过人头,看上去颇有点“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苍莽感。单位请了园林工人来割草。那天下午,我正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写点东西,有同事端着一纸箱走了进来。原来刚才割草割到深处时,惊起了一窝兔子,母兔子几下就蹿个没影儿了,四只小兔子也狼奔豕突,四下逃窜,同事好不容易一个个把它们逮住,顺带还逮住一只遭受池鱼之殃的路过的小兔子。我打开箱子,四只小兔子紧紧挤在一起,瑟缩在箱角。我拿出一只,只有鹅蛋大小,可以放在手里把玩。它在我手掌中觳觫着,棕褐色的短毛,黑豆一样的眼睛,小而精致的耳朵,是只漂亮的小野兔呢。我把它放回箱子,它赶紧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挤在一起,想获得一点安全感。箱子另一角上,缩着单独一只小兔子,比那四只大一圈,应该是早出生一周左右,如果那四只小兔子算是幼儿园小班的,那它就是大班的了。
同事问我怎么处理,按草食动物的习性,母兔子受惊之后,就会放弃这窝小兔子,不会回来寻找,以免置身危险之中。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生一窝就是。而且草坪刚割过,像剃了个板寸,小兔子也无处藏身,外面又是猫又是臊水狼儿,天上还有隼和松鹰,小兔子暴露在外面,分分钟就会成为别人的干粮。我小时候家里养过长毛兔,有一次果园打药我不知道,拔的兔菜把母兔子药死了,我是用眼药水瓶套上气门芯给那窝小兔喂羊奶的。我决定用同样的方法喂养这几只小兔子。临下班前,我给它们准备了一碗水,又拔了些兔菜放在箱子里,不管它们认不认食儿,只要不缺水,一晚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回家我去楼下诊所要了一支注射器,去掉针头,剪了截气门芯套上去,又去超市买了两袋奶。第二天上班,先打开纸箱看看,四只小兔子还在抱团取暖,另外那只大的却躺在那死了。这肯定与那四只小兔无关,要霸凌也应该是这只大的欺负那四个小的。这与应激反应有关,那四只小的是一奶同胞,虽骤然到了一个陌生环境,但有熟悉的气息互相安抚,情绪相对平和。那只大一点的小兔独自面对这一切,应激反应要剧烈得多,小心脏怦怦越跳越快,心脏跳得越快情绪越是紧张,生理心理互相作用,脏器超负荷运转造成衰竭,结果就game over了。家雀儿也是这样的,养不过夜,黄县话称之为“气性大”,其实就是应激反应的缘故,缺乏安全感,如果多掏两只一块养,就不会死了。
我把奶温好,抽到针管里去,从箱子里摸出个小兔子,给它喂奶。虽然饿了一晚,但它的小嘴仍闭得紧紧的,一副打死我也不吃的架式。我挤出一点奶,抹到它的唇瓣上,过一会它舔舔,感觉比妈妈的奶也差不太多,我趁机把气门芯塞它嘴里,慢慢推注射器,感觉它在吞咽。这样慢慢喂完一管,摸摸它的小肚子,有点圆滚滚了,就把它放回去,换另一只喂。
可能是气门芯上沾染了同伴的气息,后面的几个喂起来要省劲的多,其中一只大概是饿狠了,吃的很凶,我用力一推注射器,小兔咳嗽一声,奶从鼻子里冒出来了。从这以后我就有事情干了,工作累了休息,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小兔子的肚子,瘪了就拉过来喂上一管子。有趣的是小兔子光吃奶,不吃任何含纤维的草,拉的㞎㞎依然是麦粒大小的粪球,好像它的肠胃就是一台中药水丸制丸机。哺喂了大概有十几天,眼看着小兔子长大了一圈,四个在箱子里整天闹腾得不轻,我想它们也该出窝了,就在办公室外面的露天连廊上用木头箱子给它们做了个窝,这样两头的门一关,这里就成为它们的养殖场兼运动场,有充足的空间供它们活动。我拔来各种兔菜,又用麸皮和苞米面拌得半干不湿,做它们的加餐,减少了喂奶的次数。不过它们的饭量大了许多,也学会了吮吸,逮了一只喂奶,针管都不怎么用推,很顺滑的一管奶就吃完了,连吃两管不在话下。
我前后喂了大约有一两个月吧,小兔子长到一斤多了,到后来想喂奶也抓不着了,就停了奶,只让它们吃草和料。有同事来看,它们就鸡飞狗跳、飞檐走壁地乱蹿。我去喂它们的时候,虽然不会乱跑,但也绝不会凑到你的跟前和你套近乎,看来野性的基因还印刻在血脉里。看门的陈大爷来送报纸,倚在门边一脸慈祥地说:“兔儿肉炖萝卜丝儿,老儿好吃喽。”我觉得是该送它们走了,让它们回归自然。本来想把它们四个逮住放箱子里,一起放走的,但是它们实在太难捉了,忙半天才逮住一只。放到西边林子里,那边有个镂花小铁门,与外面的松林连通着,小兔子要是喜欢在院子里呆着,林子里有足够的食物吃,要想投奔外面的世界,也可以从小门出去。费了大半个下午的工夫,才把四只小兔子一一送走,它们三蹦两蹦就没影了,绝不回顾。
自此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它们。院子里搞园林的工人曾说在墙外看过有一只兔子徘徊,我宁愿相信,那就是我养过的其中一只。
顺便补充一下,兔子可分为家兔和野兔两种,世界上所有的家兔都是由欧洲穴兔属的野生穴兔人工驯化而成,而野兔则属于旷兔属,从它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穴兔属的兔子喜欢穴居,会挖洞(如果你养过长毛兔和肉食兔,就知道兔子打洞有多少厉害了),而旷兔属则生活于旷野中,在临时性的浅坑中藏身,或利用别的动物的洞穴,且喜独居。家兔的繁殖力远远超过野兔,一年可产4至6胎,每胎产崽4至12只,最多有产15只的;野兔一年可产2胎,每胎产崽1至4只。
山东只生活一种野兔,即草兔,又称蒙古兔,山地和平原皆可生存(我们那是山区,又称之为“山兔儿”,潍坊一带称之为“泊兔”,可知其地多平泊),后肢比前肢发达得多,善跳跃奔跑,喜夜间活动,白天常趴在草丛中躲藏。我养大的这几只小兔就属于草兔,而且一窝四只,算是高产的。家兔和野兔还有一个重要区别,家兔属穴兔属,因有洞穴保护,幼崽晚熟,生下来体表无毛(黄县话称之为“癞癞肉儿”),眼耳皆闭,无法站立行走;野兔属旷兔属,无洞穴保护,只能以体色伪装和奔跑避敌,故幼崽早熟,出生时体表即已长毛,眼耳皆张,可以四下活动。那么月宫中的玉兔是家兔野兔?玉兔虽然看上去和我们常见到的小白兔很相似,都是白毛红眼,但小白兔学名叫“中国白兔”“中国本兔”(大白兔奶糖的“大白兔”指的即是中国白兔),是我国劳动人民在长期的饲养实践中培育出的家兔优良品种。玉兔的传说至迟春秋战国时就有了,屈原《天问》:“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对月亮有何好处,而有玉兔在其腹中?但那时候欧洲的野生穴兔尚未驯化(有专家研究,家兔是明崇祯年间才从海外引进中国),所以玉兔只能是野兔,而且是得了白化病的野兔,白毛红眼正是白化病的特征。古人对白色的鸟兽有着特别的崇拜,白虎、白熊、白鹿、白鹰、白龟,皆视之为祥瑞,那月宫的兔子自然不能是凡种,所以就弄了只玉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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