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三十七岁的蔡京虽已攀上龙图阁侍制、权知开封府的高位,但论官场登龙术,他还处于粗浅不入流的阶段。
这一年的秋天,大宋朝堂上波澜乍起,尚是英年的宋神宗一病不起,大有就此驾崩的趋势。病危之时,一生志在变法,重用新党的宋神宗做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决定,他对宰辅们说:“来春建储,其以司马光、吕公著为师保。”
此言一出,守在神宗卧榻旁的新党两位大佬王珪、蔡确,不禁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一旦旧党人物司马光、吕公著东山再起,辅佐新君,新党的优势地位将不复存在,更有甚者,旧党可能趁机抢班夺权,将新党彻底打翻在地。总之,神宗在此时意欲扶起旧党人物,这是帝王心术,主旨在于制衡新党,防止新党挟持孤儿寡母,独霸朝纲。
为了打破这种不言自明的被动局面,王珪、蔡确两位大佬不约而同想到了抢夺拥立之功,在旧党得势之前主动削夺其势。
这本是一招顺势进取的好棋,可惜王珪、蔡确两位大佬各怀心事,都想赢得“定策首功”,最终好棋变成了漏出破绽、把柄的臭棋。
当时,王珪将把宝押在了神宗第六子(前五子皆早夭),年仅九岁的延安郡王赵傭身上。这是明智之举,本没有错,问题出在想入非非的蔡确身上,他为了与王珪区别开来,赢取头功,竟想另开新局,拥立神宗的两个弟弟雍王和曹王。
蔡确以为,通过太后侄儿高公绘积极游说,此事或许能成。
然而,高公绘刚一听出意思,便大惊失色,连声质问:“这是何言?君难道欲贻祸我家吗?”
遭此冷水扑面,蔡确意识到自己异想天开了。
悻悻而归后,蔡确心有不甘,这时心腹幕僚刑恕凑上前来,献上了一个恶劣的馊主意,既然拥立延安郡王势在必行,我们何不大张声势,抢先动作,同时四处散布谣言,诬蔑王珪藏有拥立雍王的阴谋。
好一个抢走好事,再泼出脏水。
计划定下后,刑恕便四处扬言,大肆造谣说雍王有觊觎皇位之心,而首席宰相王珪与内廷中人相互勾结,一直在阴谋怂恿太后舍延安郡王而立雍王。
与此同时,蔡确说动另一宰执章惇一致行动,准备即日率大臣一同入宫,借问疾之名敦促神宗册立延安郡王为太子。
蔡京就是在这个阶段被裹挟进来的。
行动开始前,蔡确要求蔡京率领开封府的卫士在外廷策应,并且撂下狠话:“大臣共议建储,若有异议者,当以壮士入斩之。”
蔡京当时有一疑问,王珪早有拥立延安郡王的主张,今日何来异议呢?但转念一想,蔡京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原来是蔡确在虚张声势,唱粉墨登场的好戏。
依照蔡京当时的官场认知,他以为蔡确是官场驱弊逐利的高手,自己搭上这条顺风船,只有利,没有害,是绝对的好事。可是许久之后,再一琢磨,蔡京意识到自己当时的道行终究不行,官场之事,是要懂得瞻前顾后的,脸面粉饰得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身后不能留有尾巴。就说蔡确,他没有完全意识到,当他给王珪硬挂上一条尾巴的时候,他自己身后的那条尾巴其实已经甩不脱了,迟早会被别人捉成把柄。
元丰八年三月初五,年仅三十八岁的宋神宗带着未尽的中兴大梦与世长辞。已改名为赵煦的皇太子即位,是为宋哲宗。由于小皇帝年纪太小,只有九岁,依照惯例,祖母宣仁太后临朝听政。
蔡确因为先前刻意而为的“拥立之功”,暂且维持了权势地位,王珪则因为病重,被迫离开了朝堂。从表面上看,以蔡确为首的新党占据显位,依旧牢牢操控着朝局,但随着三月底,旧党人物司马光的高调回归,旧的局面开始有了冰裂的趋势。
这一天,罢居洛阳长达十五年之久的司马光忽然高调回京奔丧。当他进入汴梁城时,守城士兵额手相庆,大声呼喊:“司马相公回来了!”百姓们也跟着喧嚷起来:“不要回洛阳了,留下来当宰相辅佐天子,让百姓过几天好日子吧!”
宣仁太后本就是厌恶新法的,有了司马光归来,百姓急呼的一幕,接下来的几个月,宣仁太后逐步发力,开始清洗大宋朝堂。四月,以资政殿大学士吕公著兼任侍读,以资政殿学士司马光知陈州;五月初,恢复苏轼的朝奉郎之职,知登州,以程颢为宗正寺丞。
司马光见大势已起,并不急切,为了探清宣仁太后的决心,他数次以退为进,上表请辞。
宣仁太后只好语重心长地宽慰、勉励:“先帝新弃天下,天子幼冲,此何时,而君辞位邪?”
司马光见已获得太后力挺,再不客气,随后他使出霹雳手段,即刻罢免新法。新党人物见旧党开始反攻倒算,搬出“先帝尸骨未寒”,大肆攻击旧党不忠不孝,并以“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为由企图阻止新党复辟。
司马光玩雄辩,打击异己,非蔡确之流可比。面对新党人物射来的明枪暗箭,司马光慷慨陈词:“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王安石、吕惠卿等所建,为天下害,非先帝本意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犹恐不及······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也!”
这一席话,逻辑霸道,无懈可击,新党蔡确等人听罢,再发不出任何杂音。
党同伐异,从来没有中间地带。见蔡确等人已如落水之犬,旧党打手纷拥而上,挥下来的大棒一棒重过一棒。
他们先是上疏弹劾蔡确在神宗丧仪上轻慢废礼,而后又揭发其拥立阴谋,最后索性将这一伙人打成了内外勾结、大罪可诛的奸党。
蔡京目睹官场上这一场四方合围,凶狠异常的猎杀,直感到不寒而栗。
在强烈危机感的驱使下,蔡京的官场潜能被激发了出来,简而言之,他明白了比站队更加重要的东西——官场之中,见风不仅要使舵,而且要全力以赴。
前者是姿态,后者看似是态度,其实代表能力。
元祐元年(1086年),也就是蔡确岌岌可危的时候,司马光奏请太后,以五日为限罢废“免役法”,全面恢复“差役法”。诏命一下,天下州官集体发出抱怨,称五日期限太短,无论如何难以完成。
然而,在抱怨滔滔的气氛下,蔡京的表现却令所有同僚瞠目结舌。刚一接到诏命,他便在辖下的两个县城全力征集了一千多名差役,以不可思议的执行力如期完成了任务。
有人私议,新党比旧党更旧!对乎?错乎?正乎?邪乎?
蔡京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他说,此一时彼一时,新朝气象,唯缺效命之人。
司马光得知蔡京的报效之举,当面赞赏说,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何必担心法令不行啊!
靠着这一步全力以赴,见风使舵,蔡京终于摆脱了新党分子的险恶处境,并依仗司马光的赏识,保住了来之不易的官位。
这一年闰二月,该发生的一切最终还是发生了。蔡确在旧党的围攻下丢掉宰相大位,彻底失势。同月,司马光出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成为新朝首席宰相。
在随后的日子里,司马光紧锣密鼓,大刀阔斧,将熙宁和元丰年间的一切新法罢废殆尽,史称“元祐更化”。
蔡京原以为,在大宋的官场上,背靠司马光这棵大树,他可以安然无恙,更上一层高楼。可是,仅仅过了半年,他便以切身之痛,领教了什么叫作“风云不测”!
在当时,谁也没有料到,雄心勃勃的司马光竟然只干了七个月,就含恨病亡了。
靠山一倒,可怕的政治后劲随即向蔡京翻涌而来,有人弹劾他“挟邪坏法”,有人攻击他暗中参与了蔡确的“定策阴谋”。
蔡京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越是抗辩越会遭到打击,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沉默与匍匐。
在整个元祐年间,蔡京的境遇都很糟糕,他不断遭贬,一直在颠沛流离,先是出知成德军,后改知瀛州,不久又徙成都,而后又接连被贬为江、淮、荆、浙发运使,后来又出知扬州、再知郓州、永兴军,元祐末年又回到成都任上。
深陷在这长达九年的人生低谷之中,蔡京始终在深思一个问题,自己究竟因何而败?
一开始,蔡京以为站队新党,被蔡确轻易裹挟,是受累于浅显浮躁,这是不知利害;后来,蔡京又以为背靠司马光实乃孤身投机之策,稍遇变故即成众矢之的,这是不懂沉浮。
随着深思一点点沉淀下来,蔡京渐渐通透明了起来——
若知利害,便要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若懂沉浮,便要顺势钻营,立威造势。
天有不测风云,并不可怕。
因为造化皆在变化之中。
世有沧桑炎凉,更不可怕。
因为否极泰来从来都是智者心法。
经此自我修炼,脱胎换骨之后,蔡京首先变成了一个处变不惊的人。
这种定力对官场中人尤为重要。
元祐八年九月初三,天下风云陡然又变,宣仁太后崩逝,年已十七岁的哲宗开始亲政。
此时的哲宗,血气方刚,极其类父,始一亲政,他便激情澎湃,重新竖起变法大旗,接连罢免了苏轼等好几位旧党代表人物。
与此同时,昔日遭贬的新党人物纷纷被召回朝堂,并被委以重用,这其中就包括蔡京兄弟两人。元祐九年四月,蔡京告别成都,迎接朝日,进入汴京,哲宗任命为他为代理户部尚书。
蔡京归来数日之后,亦即四月十二日,汴京上空出现“白虹贯日”的壮观景象。哲宗与新党诸臣感到振奋,即日将年号改为“绍圣”,并且宣布王安石配享神宗庙庭。
绍圣元年四月二十一日,新党另一领袖人物章惇卷土重来,回朝担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亦即首席宰相。
蔡京目睹官场变迁犹如世道轮回,不禁感慨,若要顺势取势,朝堂立威,明智之举当为效法从前,大事面前切忌不可纠结徘徊。
首席宰相章惇没有他想得通透,因而当他有意罢废“差役法”时,便遭遇了久议不决的心理困境。
蔡京见状,只用一句话,即解开了纠结而成的疙瘩。
蔡京对章惇说:“只是采取熙宁成法实行而已,有什么可犹豫,又有什么可讨论的呢?”
磨前人刀剑,杀今日之敌,争当下名利。
错了,是前人之误。
对了,是当今魄力。
正是靠着这一手表面光明正大实则恶劣不堪的政治投机,蔡京在哲宗当政的那几年里,愈发地受到重用,大有一举跃进宰执行列的阵仗。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宋庙堂再次展现了它的诡谲善变。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正月十二,年仅二十四岁的哲宗竟突然驾崩,狠狠地打了天下一个措手不及。
由于哲宗没有存活下来的皇子,因而新君只能在哲宗的几个弟弟中挑选。
此时的向太后心机很重,其实她的心中早已有了人选,但说出来的话却不露痕迹。
她对几个宰辅重臣说:“国家不幸,大行皇帝无嗣,事须早定。”
首席宰相章惇以为向太后要他拿主意,便不假思索地说:“当立同母弟简王。”
向太后听了,不动声色地瞥了章惇一眼,然后幽幽地说:“老身无子,诸王皆神宗庶子。”言下之意,哲宗也不是她亲生的,所以没必要选哲宗的同母弟弟。
章惇因为过度自信,显得很愚蠢。他没有顺着向太后的意思向下说,而是再次拿出了自家意见:“若不以嫡庶,则应以长幼,故申王当立。”
向太后听罢,不愿再与蠢人周旋,干脆抛出了真实意图:“申王病,不可立;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当立。”
庙堂政治,最大的忌讳乃是口直心快,眼不着砂。
见向太后要立端王,章惇不敢苟同,硬生生地顶了一句:“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现场另一宰执,一贯与章惇不和的曾布此时此刻很是奸恶,待章惇说出那一句“逆耳忠言”,他即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章惇,听太后处分!”
庙堂政治,敏感时刻微妙如针尖。章惇因为忠言一句,彻底葬送仕途,最后死于贬所;曾布因为抓住机会,呵斥一声,从而迎来了一生的高光时刻。
蔡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庙堂定力有了更加深沉的理解。
端王赵佶即位后,向太后临朝听政。这又是一个厌恶新法的妇人,赵佶即位仅仅十多天,她便将元祐旧臣韩琦的儿子韩忠彦擢升为门下侍郎,与曾布一起使用,大面积清洗新党势力。
作为在哲宗时代依托新法钻营攀升的代表人物,蔡京知道,这一次自己在劫难逃,但因为对官场沉浮早已有了深邃理解,他并不慌张,而是随机应对,时刻准备着于沉浮中寻觅可能的转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
被贬为杭州洞霄宫提举之后,蔡京察觉到了一个动向,徽宗在杭州设立了一个“金明局”,专门搜求三吴地区的各种名贵书画和古董珍玩。
蔡京是书法大家,玩物的品味一向不差,迎合徽宗的“轻佻”之好,他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就在蔡京暗中搜集杭州民间书画珍品,内心有所期待的时候,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徽宗身边得宠的宦官童贯奉旨来到杭州,为“金明局”办差。
蔡京抓住机会,在杭州刻意交结童贯,他不仅奉上了此前搜集的民间书画珍品,而且将自己书法精品,屏幛、扇带之类,通过童贯之手源源不断地献给天子。与此同时,蔡京还通过各种渠道,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悄悄送给宫中的一些宦官和侍妾,以换取这些人在天子面前说一些有心无痕的好话。
如此这般,四面钻营,徽宗对蔡京渐生好感,加之两人志趣相投,品味相近,不久,徽宗有了启用蔡京之心。
建中靖国元年年末,蔡京被擢为龙图阁大学士,知定州。第二年,向太后病逝,徽宗亲政,改元“崇宁”,取“尊崇熙宁”之意。
随着庙堂气候的逐步转暖,蔡京知道,属于自己的大时运终于“沉浮”出来了。
崇宁元年二月,徽宗擢升蔡京为端明殿学士,改知大名府;三月,徽宗干脆将蔡京调回京城,复任翰林学士承旨、仍兼修国史;五月,徽宗再架梯步,晋升蔡京为尚书左丞。与此同时,首席宰相韩忠彦与副相曾布因为无休止的争斗与倾轧,引起了徽宗深深的反感,最终两败俱伤。
七月,徽宗在延和殿赐坐,正式将蔡京扶上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高位。这一天,徽宗对蔡京说:“神宗创法立制,先帝继之,两遭变更,国是未定,欲上述父兄之志,卿何以教之?”
蔡京立刻起身,伏地顿首:“臣一定鞠躬尽瘁,尽死效忠。”
这一幕,看似忠真感人,其实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蔡京入相,把持朝政,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欺世盗名,行奸臣之实。他仿照熙宁年间王安石设置“条例司”的办法,设立了一个“讲议司”,由他自任提举,凡是主要政务如宗室、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等等,全部划归讲议司掌管,分管其事者无一例外,尽是他的心腹走卒。
有史家评论,历史上的大奸大恶,莫过于此,口中所标榜的是效法与追随,心怀天下,实则拿“前朝伟人”当枪作棒,立威夺权。
蔡京干的第二件事更加恶劣。崇宁元年九月,蔡京将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秦观等一百一十七名元祐旧臣列为“奸党”,并请徽宗御书刻石,树立于端礼门外,号曰“党人碑”。与此同时,蔡京又按照“同己为正,异己为邪”的标准将元符年间的大臣分为正、邪各三等,被列入正等者一律表彰拔擢,列入邪等者一律降职贬谪,臣僚中有与奸党同名者并令改名。
有史家评论,这是自东汉以来又一次大规模的党锢之祸,蔡京迫害政敌之心切之粗暴,放大了政治之恶,其影响犹如释出凶兽,为害无穷。
崇宁二年正月底,经历几十载春秋沉浮,蔡京终于升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正式登临大宋官场的最高峰。
到了这个阶段,蔡京很是明白,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邀宠固权。
如何才能邀宠固权?
蔡京紧紧抓住了徽宗“玩物”的致命弱点。他以为,只要将徽宗引入纸醉金迷的深渊,让徽宗只顾享受沉落,他的处境就安全了,权势就稳固了。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蔡京再次踩过王安石的肩膀,祭出了所谓的“蔡京新法”。简而言之,蔡京宣布实施的诸如“榷茶法”、“盐钞法”,根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大肆搜刮民财,以供徽宗挥霍,让徽宗渐渐离不开自己。
崇宁三年,得知国库积累已达五千万之巨,蔡京适时地给徽宗灌起了迷魂汤。蔡京对徽宗说,既然已经富足,那就应该大兴礼乐。
徽宗深以为然,自上蔡京贼船而乐此不疲。
蔡京由此独霸朝政之后,另有一个阴暗罪恶的心理,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有心腹提醒他,公不容他人,他人岂能容公?
蔡京听罢,一句话就封住了对方,若要无敌,心必如虎。
正是因为有如此彪悍凶残的心态,蔡京在大宋官场才会六亲不认。崇宁四年正月,蔡京为进一步拉拢宦官童贯,准备封他为陕西制置使,亲弟弟蔡卞认为不妥,公开站出来反对说,宦官镇守边境重镇,必误边计。
蔡京闻讯,果然心如恶虎,不几天便在徽宗面前狠奏亲弟弟一本,然后将其贬出京城,出知河南府。
蔡京将官场登龙术修炼到登峰造极时,唯一忌惮的就是徽宗的帝王心机以及徽宗所迷信的天意。
崇宁五年正月初,京师的天空突然出现奇异的彗星。徽宗被这一异象惊呆,惶惶不安,而后下诏令中外臣僚直言朝政缺失。
野心家刘逵当即上奏,称此乃党锢之祸所致,应毁元祐党人碑,解除对党人的一切禁制,才可消弭天灾。
这番说辞,明眼人一看便知,矛头所指其实是蔡京。
徽宗的反应很强烈,当天大半夜,便命人捣毁了端礼门前的党人碑,一个月后,又顺势罢免了蔡京的宰相之职。
此乃蔡京第一次遭到罢相,说是官场巨大危机,并不为过,然而,蔡京却另有一番深沉逻辑,并不担忧。
蔡京以为,徽宗非雄主,而己乃权臣。若不给他敲打自己的机会,久而久之他定将猜忌不再敢用。现在有小人作祟,天意拱火,倒不是什么坏事,让他罢黜,弃用一段时间,距离产生美,他反倒能感受到己之重要,不能不用。
果然,一年后,也就是大观元年(公元1107年)正月初,蔡京不出所料,重回首席宰相的任上。
然而,蔡京看透一切,却没能避免一点。
那就是子效其父,子比父恶。
自第一次遭到罢相之后,蔡京又经历一次罢相,但沉浮轨迹仍在其算计之内。可是到了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情况不一样了,这一次欲一举扳倒他的竟是蔡家长子,更加利欲熏天的蔡攸。
据史书记载,有一天,蔡攸假惺惺地来到父亲宅邸,一进门便抓起蔡京的手作听诊状,然后别有用心地说:“父亲大人脉势微弱,是不是身体有何不适?”
蔡京冷冷地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待蔡攸一走,蔡京痛苦地说,“此儿想以我生病为借口,让皇上罢免我。”
果不其然,蔡攸很快向父亲捅出一刀,七十三岁的蔡京无奈,只好拱手将权位让给不忠不孝的长子。
奇的是,即便如此,蔡京此前一语道破的官场逻辑依旧奏效,四年后,他竟然再次归来,并以七十七岁的高龄重新掌权。
可悲可叹的是那蔡家长子,此后他竟然勾结童贯,再次对老父以及老父倚重的亲弟弟展开了疯狂撕咬。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蔡京没有想到,蔡家竟以这种方式走到了尽头。
宣和七年,蔡京致仕,蔡家长子蔡攸踩着老父的残躯,登上三公之一的太保高位。同年十一月,金兵大举南下。徽宗痛下罪己诏,并于这年十二月禅位于太子赵桓。随后,徽宗携带家眷以及昔日宠臣,仓皇南逃,躲避战祸。
百姓没有忘记蔡京。
天下没有忘记蔡京。
面对通天喊杀之声,靖康元年,钦宗颁下一纸诏书:蔡京、童贯、朱勔、蔡攸等,久稽典宪,众议不容······
就这样,蔡京踏上了贬谪之路,先是潭州,后又是天涯海角儋州。
因为沿途百姓唾弃他,不愿卖给他吃的,蔡京最终饿死在潭州城郊的破庙里。一代奸臣死后,他的八个儿子和几十个孙子几乎都没有好下场:长子和三子已被朝廷诛杀;幼子被流放到白州后惨死;其余的儿子和孙子全部被流放到边瘴之地,受尽人间疾苦。
人间正道,望到尽头,不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