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圖/徐悲鴻
近來常聞畫友長吁短嘆，道是"素描毀了千年文脈"。這話聽得多了，倒讓我想起鄉間老農見著新式犁具，總要跺腳說祖宗的木犁才合地氣。某日雨後倚欄，見庭院老梅新發嫩枝，忽覺這畫壇風雨，竟與草木榮枯有幾分相似。世人皆道徐君悲鴻是禍首，徬彿當年他揣著西洋炭筆進京，便如潘多拉打開魔盒。卻不記得宋元畫師在絹帛上打九宮格，李公麟作畫前捏泥塑馬，此般種種何嘗不是"素描"？猶記幼時見裱畫師傅修補古畫，那些隱在重彩背後的墨線骨架，原就是千年丹青的脊樑。任伯年先生當年在土山灣畫館學素描，將西法揉進沒骨花卉；吳昌碩老以金石刀法入畫，筆下藤蘿如篆如刻；白石老人畫蝦，案頭常置玻璃水缸，這般寫生功夫，與今人所唾棄的素描訓練，豈非異曲同工？黃賓虹先生暮年雙目昏花，反以心象運筆，可那渾厚華滋的背後，何嘗不是早年遍臨古畫練就的骨力？今人作畫，常見筆下仕女頸項歪斜，花鳥蟲魚筋骨全無，卻怪罪素描壞了筆墨氣韻。這倒像初學烹飪者，握不好祖傳菜刀，反倒埋怨新式砧板太硬。觀盧沈先生筆下礦工，墨色間自見魏晉風韻；周思聰繪彝族女子，衣紋如水袖流雲；程十髮寫邊疆牧人，恍若敦煌壁畫重生。這些新派妙手，哪個不是從素描入手，將西法化作中餐調味？前日見孩童在河灘寫生，鉛筆勾勒卵石紋理，忽而撿起樹枝在沙地描摹，倒比宣紙上的某些"文人畫"更見生趣。想來繪事本無東西之別，猶如春雨潤物，落在芭蕉便成綠，灑向桃枝便化紅。今人與其空談"筆墨當隨時代"，不如學那老梅接新枝，將素描當作嫁接的刀鋒。忽憶徐悲鴻當年為抗日募捐，連畫百駿不輟，那等胸襟氣魄，豈是今日畫室中空談筆墨者所能及？雨後新筍破土聲中，似聞先賢遙應：與其坐論古今，何如提筆寫生去！注釋：本文將「九宮格」「捏泥馬」作為「中國式素描」的例證，實為借古喻今的修辭手法：- 歷史依據的彈性： 雖無直接文獻佐證宋元畫家「打九宮格」，但傳統繪畫的構圖程式（如「折枝法」「三疊兩段」）與「九宮格」精神相通；李公麟「捏泥馬」雖系傳說，卻符合其「格物致知」的創作態度。- 東西繪畫理法的會通： 本文旨在說明「造型訓練」本為中西共需，借此反駁「素描毀傳統」的偏頗之論。此處理解為「詩性真實」比「考據真實」更貼合文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