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疯牛、引魂:山村里的因果轮回

梅山三叔 2025-01-10 13:01:53

那年,我才跟着师父修道不久,成天就是走乡串村,帮人做些法事、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有次我和师父被请到一个小山村,在那待一段时间,顺带替村里一户人家主持新宅安神的法事。

村里的风俗很讲究,新宅落成后请阴阳先生“镇镇宅”,说是能保得一家平安。那时正值夏末,村里头炊烟袅袅,孩子们在田埂边追蝴蝶,大人们忙着收割稻谷,透着一股悠然劲。

法事刚结束,村里一群孩子就围着我吵吵嚷嚷,说是傻姑娘又闹了笑话,把自家那头牛牵到水沟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淋了一身泥。听着他们说的热闹,我忍不住笑了笑,随口问道:“这傻姑娘是谁?”

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子挤过来,抢着回答:“道长,你可不知道,咱们村的傻姑娘最有意思!脑子不灵光,可人特勤快,啥事都抢着干!”说着,他又咂了咂嘴,“可惜了,这姑娘命苦嘞!”

“咋个命苦法?”我有些好奇,便追问了一句。

这时,站在旁边的村支书笑了笑,接过话头:“傻姑娘是村里李家的闺女,生下来就有点痴傻。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爹妈还总拿她撒气。村里人也心疼她,可谁又能管得了别人的家事呢?”

听到这里,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便记住了“傻姑娘”这个名字。没成想,这名字后来竟与一桩悲惨事件连在了一块。

傻姑娘家里确实穷得紧,三间茅草屋,墙是用黄泥抹的,屋顶的稻草缝里能看见天光。她的爹妈偏偏又重男轻女,头胎是傻姑娘,之后废了好大的劲终于如愿生了个儿子延续香火。

傻姑娘的弟弟模样长得很水灵,是家里明摆着的“心肝宝贝”。不管家里再穷,弟弟的衣服从来都是新的,而傻姑娘呢,穿的永远是弟弟不要的旧衣服,洗得发白的裤子,短得露出小腿。就算冬天,也能看见她冻得青紫的膝盖。

但说来也怪,傻姑娘对这个弟弟极好,简直到了护犊子的地步。村里人总拿这点逗她:“傻姑娘,要是你弟弟被人抱跑了,你咋办?”

每次听到这话,傻姑娘总是慌得不行,把弟弟紧紧抱在怀里,嘴里一个劲地说:“不许抱跑!不许抱跑!”她的弟弟却满脸嫌弃,挣扎着踢她打她。

还听说,有一次弟弟把鼻涕抹到傻姑娘的头发上,气得她爹狠狠打了傻姑娘一耳光,说她是“丧门星”。这些事村里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我听了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说来也巧,第一次见到傻姑娘,竟是我跟师父在村口的泥路上碰见的。那天傍晚,我和师父在外溜达了一圈正准备回事主家,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蓝布衣裳的小姑娘,蹲在路边的狗食槽旁,正把什么东西往嘴里塞。我走近一看,竟然是些狗没吃完的黄豆!

我当场愣住了,脱口问她:“你干嘛呢!这东西脏得很,怎么能往嘴里塞!”

傻姑娘抬起头,看着我咧嘴一笑,嘴里还含着豆子,含糊不清地说:“我饿呀……”

“你家不给你饭吃吗?”我皱起眉头,忍不住问了一句。

“饭煮少了,爹说我吃多了不行。”傻姑娘说完,又伸手去狗槽里捡豆子。

我一把拉住她,扯着她回到村里,气得直往师父跟前告状:“师父,她家人也太过分了,孩子饿成这样都不管!”

师父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揉了揉我的头顶,淡淡地说:“管天管地,管不了人心。走吧,别多嘴。”

这件事之后,我开始对傻姑娘多了些关注,也逐渐明白了她那家人的嘴脸。她父亲是个又懒又狠的主,常常把她当出气筒,村里人看不惯,但也没谁敢真帮她。

一次,我闲来无事,就陪着傻姑娘去放牛。我无意中问她:“你咋这么厉害,老是能捡到菌子?”

傻姑娘听后,傻乎乎地笑着说:“长鸡枞菌的地方,一定不止有几颗。你找到一颗,旁边就有一窝!”

我听得一愣,心想:这傻姑娘傻归傻,倒也有几分门道。于是从那以后,我偶尔也跟着她一起上山,说是帮她放牛,其实是想蹭点菌子。

这牛倒也有趣,傻姑娘家的大水牛,脾气虽好,可一旦见着红色,便会发狂。村里曾有人目睹过它撞翻树桩的模样,吓得直说傻姑娘家养了头“煞神”。

然而,正是这头牛,竟成了悲剧的开端。

那个早晨,傻姑娘带着她家那头大水牛上山放牧。我那天又是闲着没事,就跟着她一块去了。说来也怪,傻姑娘一脸兴奋,嘴里还念叨着:“爹说今天给我买新裙子哩!还是红的!”

“红裙子?”我一愣,随口调侃道,“你不怕穿红裙子被牛顶吗?”

傻姑娘咯咯笑着摇头,连连说:“不怕不怕,爹说奖励我哩!”她的笑容灿烂得像山坡上的野花,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的喜悦全都展露了出来。

我心里却有些发怵。红裙子本是喜庆之物,可落在傻姑娘身上,总觉得有些不祥。可我也不好说什么,便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那天下午,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气喘吁吁跑到师父跟前,说傻姑娘被牛顶死了!

我当时愣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直到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

跑到出事地点时,村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傻姑娘穿着一条崭新的红裙子,倒在地上,肠子拖了一地,触目惊心。而她家的那头大水牛,正站在一旁,鼻孔喷着粗气,眼神里透着一股莫名的狂躁。

我眼前一黑,头都有些发晕,有人在旁边低声议论,说这牛是见了红色才发了狂,可那条红裙子明明是傻姑娘的父亲买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家牛的毛病吗?就算是重男轻女,不待见自家的傻姑娘,在这种事情上也不能这么马虎吧?

傻姑娘的尸体被草草地用席子卷起来埋了,她父亲甚至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舍不得置办。村里人对此多有不满,但碍于情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几天后,傻姑娘的父亲跑来找师父,说自己连日噩梦不断,每晚都梦见傻姑娘穿着那条血迹斑斑的红裙子站在床前,盯着他笑。

“她是回来找我了!她怨恨我对她不好!不肯放过我!”他说着,声音颤抖,脸上满是恐惧。

师父冷冷地看着他,淡淡地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你要是真心愧疚,就去她坟前烧纸道歉,把心里的债还清。”

他却不愿意去,只是央求师父给他一张符纸,说是要能挡住邪气的那种。师父不想跟他纠缠太多,随手画了一张丢给他。他如获至宝般捧着符纸回了家,还硬拉着我去他家陪他,说害怕一个人待着。

为了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天晚上我跟着他去了他家。他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光影。那头大水牛还拴在院子里,鼻孔喷着气,偶尔抬头瞪我们一眼,眼神里透着凶光。

傻姑娘的父亲拿出些花生米和咸鱼充作“下酒菜”,硬拉着我喝酒。可没过多久,他突然变得神神叨叨,嘴里不停地嘀咕:“她是不是就在外头看着我?”

说话间,院门突然被风吹得“砰”地一声关上,他吓得尖叫起来:“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我赶紧安抚他,可他却指着院子里,声音颤抖地说:“你看,那牛旁边是不是站着个人?”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水牛静静地站在那里,旁边空无一人。但他的神情却越来越恐惧,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了!”

就在这时,他慌不择路地跑向院墙旁,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把锄头,锄头柄弹起来,正好打在他的额头上。他闷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我吓得赶紧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可等医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脸色苍白,满头冷汗。

三天后,他突然去世了。据说是因为脑部淤血引发了脑梗。村里人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是他对傻姑娘刻薄的报应,也有人说是自己作死。

傻姑娘的父亲去世后,村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可我心里却始终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

一天,我忍不住问师父:“师父,傻姑娘和他爹的事,真的是报应吗?”

师父端着茶杯,缓缓地吹了一口气,目光深远:“报应有时候是人心的惩罚,有时是天道的平衡。傻姑娘的事,更多是因为人心里的亏欠,积怨成影。”

“可我总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对劲……”我皱着眉头,把傻姑娘父亲最后那几天的表现讲给师父听,包括他声称看到傻姑娘的影子。

师父沉思片刻,说:“有些事,你可以问问那头牛。”

“问牛?”我愣住了。

“傻姑娘生前和那头牛关系最好,许多事,它可能知道得比人还多。”师父淡淡地说道。

我回到傻姑娘家,看着院子里那头孤零零的大水牛。它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呆滞,不像以前那样灵动。

我尝试靠近它,轻声唤它的名字:“阿花,傻姑娘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牛耳朵动了动,但并没有理会我。我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傻姑娘生前最喜欢用的小木梳,递到它面前。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主动走过来,用鼻子轻轻碰了碰梳子,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仿佛是在思念。

这一刻,我隐隐感到,傻姑娘和这头牛之间有种特殊的连结。

接下来的几天,我多次去看这头牛,还从村里打听到一些关于傻姑娘生前的事。渐渐地,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猜测浮现在脑海里。

傻姑娘父亲买红裙子那天,曾在村口的一个小酒馆里喝了半上午的酒。有人看到他和一个算命先生聊了很久,后来又鬼鬼祟祟地离开了。

“他是不是去找那个算命的问了什么?”我把这个猜测告诉师父。

师父微微点头:“可能是想试探什么,或者……想借机摆脱什么。”

“摆脱什么?”我追问。

师父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说:“去傻姑娘的坟头看看吧,或许能找到答案。”

我带着一包香烛纸钱去了傻姑娘的坟头。那是一片荒凉的小坡地,坟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黄土,甚至连碑都没有。我点上香烛,把纸钱丢进火堆,嘴里念叨着:“傻姑娘,如果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吧。”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低低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叹息。我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了一块鲜红的布角。

我走过去捡起布片,发现这竟然是傻姑娘那条红裙子的一角,上面还隐约残留着血迹。我的心猛地一跳,感觉有什么东西被牵引了出来。

回到师父家,我把这块布片递给他。他接过来看了几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是个引魂的物件。”

“引魂?难道傻姑娘父亲真是故意的?”我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他可能觉得傻姑娘是个累赘,就想着利用红裙子和那头牛的习性,替他除掉傻姑娘。”师父缓缓说道,“可他忘了,天地有因果,人心有回响。他以为自己能摆脱累赘,却没想到这反而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我听得心惊肉跳:“难怪傻姑娘的魂魄一直缠着他……那么,师父你给他的那张符……?”

师父点点头:“随手瞎画的,善恶终有报,他这一生对傻姑娘不仁不义,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自食恶果。”

事情到这里似乎尘埃落定,但我心里却始终有些遗憾。傻姑娘的一生短暂而悲惨,仿佛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人间的温暖。

师父看出了我的心思,轻声说道:“人心复杂,因果自有定数。你能记住她的善良,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多年后,每当想起傻姑娘,我都会默默地为她烧一炷香,祈愿她的来世能有一个温暖的家,能穿上不再让人害怕的红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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