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人物的生涯与古代王朝政治中,“女人”是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尽管大量的所谓历史教训都证明了女人是政治“祸水”,偏是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离不了“祸 水”。就五代而论,多亏“女人”没有缺位,才使暴君不致由穷凶极恶而丧心病狂,才不致暴政永斯为续。
第一个知道女人重要性的五代重要人物是朱温,以致后来他对女性的饥渴中,有老大成分是想从女人那里得到安全感的强烈需求积淀与转化而成。朱温少年无赖,曾偷其母所事东家刘氏的饭锅,被主人刘崇兄弟追拿,将予暴打,而刘母呵止。时逢衰世,乱之必起,刘母知道这朱温为非常之辈,乃予回护。不但给凶顽的小朱温梳头,洗头,而且还常对外人言说朱温鼻出小蛇,云云。等到朱温降唐而得富贵,乃迎母亲王氏,亦将刘崇之母同载,以示尊崇。
一个幼年丧父、母亲为人作佣的无赖少年,主人瞧不起,社会上也没人能给个好脸色。能有主人之母如此关爱,那是多么珍贵呀!
朱温对男人少有信任,他叛黄巢,又与李克用为敌,乃至后来卸磨杀驴般干掉了朱友恭及氏叔琮,都是证明,但他信任女人,除了他要报恩的刘崇之母及自己的老母亲外,他更信任自己的发妻张氏,更信任自己的儿媳妇王氏。与王氏的关系当然有乱伦之污,然而抛开辈份关系再看,实在是揭开了朱温心理的隐秘世界。
朱温的发妻张氏与他的婚姻有着一段传奇的经历。朱温朦朦胧胧刚懂点男女之事时,看上了砀山富户张家的女儿。张家是当地名人,张大官人当年作过宋州刺史,可以说是朱温见到的最大的官了。
爱情,这种来自人天性的东西使人很少考虑双方的地位差别。一个佣人之子能和前刺史的女儿建立婚姻关系吗?如果当时当地的人知道朱温的暗恋情结,肯定会笑话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好,后来的史家把这事比成了“丽华之叹”,算是给朱温阴冷的人生描上了一抹温馨的玫瑰色。
张氏给朱温阴冷的内心世界带来躁动的爱恋之光,但还没有燃成熊熊烈火,他就投身于黄巢的造反运动中去了。等到他叛齐降唐后,职任同州防御使,却在被掳的人群中见到了张氏。
从宋州到同州,何止千里,怎么会在同州相见?朱温也不管张氏失身与否,马上以郑重的仪式娶了过来,以了结早年的渴慕之心。张氏毕竟出身官宦人家,总比贼人背景的朱温有教养,于乱世之中投托掌权的老乡亲、年轻将领,也算找到了安全感。
朱温得了张氏,凶暴的性情也有所改变,对张氏言听计从,有军国大事都先同张氏商量。张氏的影响力之大,让众将叹服。有时作战部队已出发,张氏考虑后果不会太好,写上一封三两句的短信,派人飞马驰追,交给朱温,朱温比看了圣旨还恭敬,马上回军。
圣旨,他还有不听的时候,但张氏的话他绝对地无条件服从。张氏不仅正面劝阻朱温,还常用女人的心计拦阻朱温作恶。
有一次,深为朱温所信任的长子朱友裕在攻破朱瑾军队后,没有追击,朱温认为此可信之儿有了叛心,要杀他。友裕吓得离军奔窜,藏到大爷朱全昱那里去了。张氏不想让朱温与儿子因此结下仇恨,就派人指点友裕,如此这般。
朱友裕得计,一大清早单骑来见父亲,伏拜庭中,泪如雨下,恳求一死。朱温余怒未消,下令拉出去斩首,还边拖边打。
张氏鞋都没穿好,就从内室走出来。哭着抱住友裕,说道:“你一人奔回,没带军兵,不就是为说明没造反的意图吗?怎么不敢辩白呢?”
朱温不知母子二人为计,从张氏的话里听出了话外之音,就立时放了朱友裕。
后来打败同宗朱瑾时,朱温将朱瑾的老婆也霸占了。听闻朱温由淮南回军汴梁,张氏到封丘去迎接。朱温知此事早晚要让夫人知道,干脆挑明了。张氏不急,到军帐中见朱瑾之妻。朱瑾的老婆已成掳妾,不住地给张氏叩头,表明自己的无奈之状。
张氏不以尊位自居,答拜朱瑾老婆,缓缓劝慰:“你丈夫与我丈夫本为同宗弟兄,因为小过节就动了刀兵,而让姐妹你受累至此。要是不幸汴军失败,我被俘了,不也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吗!”说完,又大泪小泪落了一番。
一个乱世女人能明些事理并有如此心计,实在令人感动。朱温的欲望为之大减,动了恻隐之心,不想霸占敌人之妻了,就打发朱瑾的老婆当尼姑去了。
朱温对张氏依恋之深,无法言表。在他篡代之后,张氏已死,他决心不立皇后,只追封张氏为贤妃。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追册为皇后,个中理由实在为人不解。其元贞皇后名号乃末帝时追谥。
朱温失去了张氏这样的好女人,无疑是人生的一大灾难,他也将这个灾难转嫁给了整个皇室及王朝政治。因此,《北梦琐言》中说:
“张既卒,继宠者非人,及僭号后大纵朋淫,骨肉聚麀,帷薄荒秽,以致友珪之祸,起于妇人。始能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如张氏者,不亦贤乎。”
与朱温的“女人运”的先盛后跌不同,他的老对手李克用却一直有两个好女人为助,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李克用的原配夫人刘氏能力在朱温的老婆张氏之上,不但常以智力帮助丈夫,而且还随军打仗。李克用在与朱温发生汴州上源驿馆重大事件的时候,逃归本部后想率军攻打朱温。
刘氏劝他说:“你身在重位,为国家讨蔡州叛贼,以表面上是杯酒之忿的事件为由去攻打汴州城,那么你有理就变成了没理。不如回师太原,向朝廷报告,一论曲直。”
李克用听而信之,避免了一场与朱温的血战。否则,不用说以后的帝业,就是连沙陀在中原的存在也很成问题。沙陀兵再勇,也抵不住当时勃勃兴起的朱梁势力。直到天复年间(901-903),沙陀李氏仍处于军事相对弱势。
虽然说朱梁无法一下子击灭他们,但他们也总无大胜朱梁的机会,就连英勇善战的周德威也曾被朱梁军队打了个落花 流水。
周德威一败,三军溃散,李克用没了信心,经与李存信商议,想放弃太原,北走云州(今大同)。刘氏闻之大怒,责难丈夫,说:“李存信不过北方牧羊儿,怎么能判定成败?你身有王位,而失态如此。当初你也曾受逼迫,逃到达靼去避难,险些被人干掉。幸亏朝廷遭乱,你才奉诏而归。今天你又要往北逃,效当初奔匿达靼的故事,结局无法预料!”挨了刘氏的这一通训斥,李克用立觉兜头一瓢凉水,全然省悟。
恰好,周德威溃兵经过数日又复聚拢,李克用见状,对刘氏更是佩服到了家。刘氏帮李克用处理军机大事,而另一位夫人曹氏则给他生下了一位英武的儿子即李存勖。曹氏身处嫔从地位,对克用的母亲秦国夫人(即李国昌妻)特为孝谨。因此,老太太就在儿子克用面前给处于弱势的曹氏美言。她说:“我看曹姬非平常妇人,王当厚待 之。”
李克用是个好色之人,平定了燕蓟一带,掳得李匡俦妻,贪其姿色,倾心交欢。其他女人失去了靠近的机会,而唯有曹氏能从中分润。在男权极度扩张的时代里,曹氏能有这些殊荣早已不是性生活满足的问题了,而成了身份的标志。曹氏是个比刘氏更有心机的女人,所以她从来不会对专宠于克用的同类进行算计,她看的是明天王权的转移。
李克用乍逝,权力纷争立现,曹氏找到老太监张承业说:“先人把臂将我儿李存勖交给你,你当尽力,千万不能使我母子沦落为汴京大街上的乞丐呀!”这表面哀求实际是威胁的话语,终于促使老太监坚决地站在了曹氏存勖母子一边。
后为庄宗的李存勖少年顽皮,曹氏短不了拧着他耳朵教训。等李存勖能亲率军队时,曹氏又劝他尽量少用兵。此后,不管战事多么激烈,李存勖都会从邺都驻地返回太原,看望母亲。此行节感动了治内民众,皆“服其仁孝”。
曹氏因子而贵,唐庄宗即位后得封皇太后,但她觉得对不起身为李克用正妻的刘太妃,向她表达了歉意。因为按一般规矩而论,刘太妃作为法律上的嫡母是应被封为太后的,而她这个生母只能退而求其次。难得老姐姐豁达,刘太妃也早把李存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说道:“愿我们的儿子享国长久,使我百年之后能有幸与先人合葬,就满足 了。”
曹太后作为庄宗的生母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作为政治符号,她得随儿子到首都洛阳去住。于是,她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情愿留在太原的老姐姐刘太妃。
刘太妃对太原一往情深,如果当年她不劝阻李克用,恐怕太原早被朱梁拿下,沙陀李家势力早北逃大漠了。太原,成了她心中的图腾和丈夫的化身。
时日一长,曹太后就思念起有病在身的刘太妃来,对儿子说:“我与太妃恩如伯仲,彼经年抱疾,但见吾面,差足慰心,吾暂至晋阳,旬朔与之俱来。”庄宗不同意,认为正值暑热天气,不便远行,让老太太儿孙辈的人去接刘太妃为宜。
两位老姐妹终于没能在生前见上最后一面。同光三年(925)五月,刘太妃在太原病逝,曹太后闻之大悲,到十月 亦辞世。
与后唐两位安享皇室荣华富贵的一对老姐妹相比,后汉第一夫人李皇后的经历算是悲喜人生、五味皆有。起初,她被放马的壮汉刘知远看上,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抢婚,生米煮成熟饭。
孰料放马穷汉时来运转,在石晋一朝竟然显贵无比,李氏也就被封成了魏国夫人。后来刘知远自立为帝,她自然也就成了皇后。
相较而言,刘知远比李克用要重情义,所以没有发生后来的政治地位与个人资历不对称的事情。李氏的胆识完全可与李克用的夫人刘氏相比。如果说克用的刘氏劝其固守太原使沙陀李家在大败之后立住了脚跟的话,刘知远的李氏则在举大事之时巩固人心,使后汉初期得见稳定。
当时,刘知远在太原起事,图谋天下,以赏军无钱为由,想从民间刮取再赏士兵,李氏坚决反对。她把事理给摆了个一清二楚:“从石敬瑭独立崛起以来,可算天意明显,但是一个新王朝的兴起绝对少不了土地、民众和上天护佑的因素。现在,你不但没给百姓好处,反而去抢夺他们,不能算是新天子体恤下民之举。所该做的正是:王府所积的财产全部散出,即便赏赐不算丰厚,也足以让军士无怨言了!”
刘知远听此,如雷贯耳,虔诚地给夫人致礼,停止向民敛钱之议,把全部家产分给军队。这不光给刘知远树立了巨大的威信,也使可怜的生民免受抢劫,因此“中外闻者,无不感悦”。
但是,如此精明的女人却遇到了一个混蛋儿子。作为刘知远的接班人,刘承祐不听她的话,甚至还敢羞辱她。按当时伦理标准,如此畜类之行,合该亡国。
刘承祐要干掉权臣杨邠,向李太后通报,太后认为事关重大,应当会同其他宰相商议。与刘承祐同谋的大臣李业则说:“先帝尝言,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懦怯误人。”
李太后还是坚决反对草率行事,刘承祐也顾不得母子关系了,竟然出言无礼:“国家之事,非闺门所知。”
更要命的是,混蛋儿子在杀了杨邠之后,又要除掉郭威,因此逼得郭威反兵向阙。刘承祐为乱军所杀,皇帝之任就空了起来。
于是,李太后不得不让郭威监国,郭威对李太后的明智也大有报偿,声言愿视李太后如慈母。李太后在看清郭威迎湘阴王的计划是玩手段之后,干脆顺水推舟把天下交给了郭家。其下诰曰:
“侍中功烈崇高,德声昭著,剪除祸乱,安定乾坤,讴歌有归,历数攸属,所以军民推戴,亿兆同欢。老身未终残年,属兹多难,惟以衰朽,托于始终。载省来笺,如母见待,感念深意,涕泗横流。”
赞扬与哀求混在一起。与这封诰书一同送到郭威门下的,还有戎衣、玉带。郭威上任当了周朝的皇帝,并不食言,给刘太后上了尊号,称为“德圣皇太后”。
经过这一巨大变乱,太后的身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又活了四年,辞别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