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川以为李彩娥习武是一时兴起,担心小孩子没有什么主见和长性,就提醒她:“你可想好了,女娃儿习武,长大后会变得不男不女。”
“爹,怎么不男不女?生不了小孩儿吗?”
“那倒不是。是手大、脚大,浑身硬梆梆,不像女人那么柔弱。”
“我正不想缠脚呢,扭扭捏捏,丑死了。浑身硬点有力气,我想好了,我要学武艺。”
“那你想学什么呢?咱刘家拳若是按部就班,应该先练基本功,再打拳,再练器械。另外,还有硬功、轻功等各种功夫。”
“我不想学打拳,我就学轻功和兵器。”
“咱刘家拳兵器有大枪、棍术、大刀、剑、钩、拐等,暗器有飞刀。枪刺一条线,棍扫一大片,刀劈如山裂,剑为百器王,钩兼刀枪剑,拐善夺人兵。你想学什么?”
“我就学大刀,一刀把杨大头这样的坏蛋劈为两半儿,要不就把他的头从脖子上砍下来,那样才痛快。”
刘丽川看李彩娥这孩子天真烂漫,心里很喜欢,视如己出。
刘丽川知道武艺练得好的有三种人,一种是生病治病的,一种是报仇雪恨的,一种是特别喜爱的。
李彩娥恨极了杨大头和他的老婆,她想练成武艺,把他们杀死以报仇雪恨,所以能吃苦。她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就帮着母亲带弟弟,帮着家里干活,身体比一般孩子结实。力量这方面具有先天优势,但柔韧方面就差了一点。练武术必须由软到硬,再由硬到柔,再由柔到刚。硬与刚表面上一样,但其实是截然不同的,比如生铁虽硬,但韧性不足,必须像钢那样,既硬又韧才行。要由生铁变成精钢,必须经历各种冶炼、锻打。刘丽川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对她的训练计划。
“爹,我吃饱了,不如从现在就开始练。您开始教我吧。”
“好吧。爹先教你松身功夫,先开大关节,再开小关节,最后全身松开,这样灵活而快,快而有力。”
“怎么松身?”
“先松腿,再松腰,再松肩胯。”
刘丽川最先教小彩娥耗腿、溜腿,这是行话。耗腿就是压腿,有正压、侧压,一直压到能朝天蹬、能跌岔。溜腿就是踢腿,有绷脚面踢,有勾脚尖踢,还有蹬腿等。压了溜,溜了压,反复练习。压出的腿没有用,溜出的腿才有用。
刘夫人给彩娥做了习武穿的脚。用的是粽丝用糯米浆粘成薄板,一层层压到一起,用牛皮筋缝起来做鞋底。用自己纺织的又厚又硬的棉布做面儿,怕磨脚还给她做了布袜。
刚习武的人练武特别费鞋,拙劲多,身子重。稍大以后就给她做了牛皮底、牛皮面的短靴。坏了底找鞋匠修一下就行。练到轻灵之后,就不费鞋了,甚至比常人更省,几年都穿不坏一双缎面花鞋。
小彩娥确实能吃苦,早上天不明就起床,穿上刘丽川给她的铁链上装,腿上绑了沙袋到村外爬山、跑步。完成之后,就跳坑。开始坑浅,一直练到能轻易跳出来后,再找更深一点的坑。身上的沙袋和铁链也越来越重,由浅到深,由轻到重。五年之后,她脱下铁链和沙袋能一跃跳上屋顶,甚至拎着头小猪也能跳上去。拿着她的大刀蹿墙上屋更是如履平地。
大刀开始用软木的,后来变硬木的,再后来用薄铁的,最后用三尺的厚背薄刃大砍刀,刘丽川使起来都感觉不趁手,她却觉得正好。
彩娥人聪明伶俐,又勤快能吃苦,平时帮养父母干活,瞅早上、晚上、中午练武。她干活早,什么脏活重活都干。在杨团练家干活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就得挨打,所以人不大,身体已经很硬实了,注意力也比别人分配得好。她早年吃得苦没有白捱,比别人练三年拳更有效。
有利必有弊,力量有了,练柔韧就麻烦了,比从来没有干过活、打过拳的练起来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
“爹,有没有好的法子能很快拉开筋?”
刘丽川看这孩子练武特别苦,心里不忍,但还是强忍住,不劝她,生怕把她的这股劲儿泄了。
“你把水烧得热一点,泡半个时辰,再压,再溜。溜完后,到山涧里泡冷水澡。”
彩娥如法炮制,果然效果明显。她还自创了练习方法,比如用绳子把脚绑起来吊到树杈上,绳子另一端下面吊着石块儿。或者用杠杆原理,把扁担一头插在墙缝里,一头吊着石头,用自己的腿垫在中间,并且离石头越来越远,压小腿关节。晚上睡觉也做罗汉卧,有时候是十字叉,有时候是横叉。
腿最难松,又最好松。
彩娥的腰天生就软,只要再练有力就行了,她常常耗腰,翻跟头,打旋子。
最难松的是肩,因为没有办法压。只有通过各种刀术练习,特别是盘头裹脑。可惜她不学拳,可以用各种肘法练。刘丽川不得不额外教她一些松肩的徒手动作,比如挑肘、砸肘、扫肘、拗拦肘、顺拦肘等。
这天早晨,刘丽川等彩娥把轻功和基本功、三路刘家断魂刀练完,对她说:“你觉得练得怎么样了?”
“爹,你看我能跳上咱家的屋顶了,大刀也耍得得心应手了,差不多练成了吧?”
“还早呢。你连开窍都没有做到,还在宫墙外望,连门都没入,就别提登堂入室了。”
彩娥大吃一惊,愣了一愣随即跪下磕头说:“爹,我想改改名。”
刘丽川听了一愣,但随即欢喜起来,这孩子还真孝顺,他就装出糊涂的神情问:“你打算改叫什么?”
“李彩娥一不合理,二太娇娇。先得改姓刘,再改得英雄一点,叫刘秀英怎么样?”
刘丽川笑了。
彩娥双膝趋前,抱住刘丽川的腿说:“爹就知道笑话我,你说嘛,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当然好。你是我的女儿,早就该改姓刘了,秀英也好,比彩娥更威风。你不用哄我,我也会教你咱刘家拳的窍要。这不算什么,所有刘家拳的传人我都会告诉他秘诀,可惜很多人不信,坚持不了,所以总是不能开窍。你站起来,我讲给你听。”
“不。这么重要的东西,秀英要跪着听。”
刘丽川心里更加欢喜,这孩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懂事,看她英姿勃勃,纯洁而俊秀,他很喜欢这个养女。也不再勉强她站起来。
他说:“其实很简单。觉得什么都明白的人,其实绝大多数并不是真的明白。真的明白必须开窍之后。开窍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就是这一点,绝大多数做不到,所以只能做到心知,做不到身知,身知之后的明白才是真明白。”
秀英姑娘听了,脸变红了。
“爹,我刚才说的话就是糊涂,我还以为我什么都会了呢。其实,还真的有很多疑问折磨着我,迷惑不解但又似乎什么都懂。您这一讲,我就知道自己是假明白了。我该怎么练才能开窍呢?”
“简单的动作反复练啊。最好是定步练。比如一个劈、或者一个缠,或者一个撩,定步反复练,开始一个时辰。时间越长越好,坚持多练,持之以恒,就会有奇迹发生。等有一天,你心里的那堆迷惑豁然开朗了,你就开窍了。这次开窍印象最深,是真的开窍。日后还会有类似的感觉,但印象不会有这次那么深刻。你能相信爹的话并长期坚持吗?”
“我能。”
“那你打算练哪个动作呢?”
“爹爹看我练哪个好?”
“我想听听你的意思。看看我的女儿的悟性怎么样。”
“我想练劈这个动作。”
刘丽川笑了。
“不对吗?爹。”
“对极了。你就练劈。一是自己喜欢的,二是自己擅长的,一点深入,就能开窍。”
从此,李彩娥变成了刘秀英。她早晨简单练练轻功就开始定步劈。一开始不耐心烦,为了克服这点,她心里暗暗计数。
刘丽川说:“你这样是开不了窍的。不要数数,要一心练劈。只计时间就行。如果没有进入状态,连时间也不要计。”
“爹,那是个什么状态?”
“心静下来。能听到周围最细微的声响,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最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似知非知,心里却非常安宁,一片澄明。克服躁心就是在练功。”
刘秀英听了对自己的烦躁感到非常羞耻,再练的时候竟然不再烦躁了,练到一个时辰就真的进入父亲所讲的那种状态了,真是美妙绝伦啊。
再后来,她不需要一个时辰就能进入状态。随着功夫的加深,进入状态的时间越来越短。对刀法和刀理自然就明白了。很多错误的动作根本不需要父亲指正,她就改过来了。
最后,她的心如止水,平时一念不起。沉静得像变了个人。
她现在也不问刘丽川她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因为她自己知道她已经真正练成了,甚至可以教别人了。
与父亲对刀的时候,各种巧妙的招法都是自动出来的,真是不思而得,不勉而中。
这时,她已经二十岁了。现在出落得像个洋气的大城市姑娘,因为她已经随父亲到香港和南洋做了好几年生意,练功的时间也更多了,生活更好了,营养更好了。常常打扮成男青年的样子,戴着宽边礼帽,穿着白色西装,像一个英俊的少爷。